59 放我走
沈則鳴開始絕食。
卧室裏什麽都有,祁景琛甚至特意去他家把他常用的物品、睡前翻閱的書本雜志全都搬了上來。
他對他很好,稱得上體貼入微,他想要什麽、需要什麽,甚或不用開口,祁景琛仿佛知曉他心意一般,不出片刻便能将東西送到他眼前。
祁景琛願意為他做一切,惟獨不肯解開他腕上的桎梏,放他自由。
沒人喜歡被囚禁。
于是在祁景琛囚禁他的第三天,沈則鳴蓄意打翻了一碟看起來可口精致的糯米糕和一杯鮮榨橙汁,那是他的早餐。
糯米糕是祁景琛一大早去附近的早市買回來的,橙汁是祁景琛親手榨的。
卧室的羊毛地毯頃刻間沾滿髒污,糯米糕的殘渣混着橙黃發酸的汁水鋪滿整張地毯,沈則鳴坐在床沿,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地上的殘局。
祁景琛逆光站在門口,手裏端着一碗剛出鍋的皮蛋瘦肉粥,他像尊雕塑,一言不發地立在門邊,半張臉藏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
宛如某種幼稚的怄氣行為,但沈則鳴至始至終都沒給過他一個眼神。
祁景琛擡腿走向沈則鳴。
陶瓷粥碗剛碰到床頭櫃,他還來不及說話,就被沈則鳴擡手掀翻了。
冒着熱氣的粥黏着床頭櫃的抽屜扶手緩緩下滑,稀爛的飯粒湯汁一滴一滴瀝在原木色的地板上,很快聚成一小灘水窪,一點點漫延至羊毛地毯的邊緣。
這麽髒,這麽難清理。
祁景琛卻彎了彎唇角,看不出眼底的情緒,平靜地說:“發洩完了麽?廚房還有新的。”
沈則鳴沒說話,一把抓起床頭櫃上的唯一一只玻璃杯,揮手砸在祁景琛腳底。
玻璃杯碎了一地,飛濺起來的碎渣劃傷了祁景琛的手背,鮮紅的血迅速順着指尖滴落下來。
可他仍然心平氣和地、安靜地注視着沈則鳴。
沈則鳴攥緊垂在腕側的鏈條,咬緊牙關,一字一頓地道:“放我走。”
“不可能。”祁景琛臉上終于浮起愠色,帶血的食指挑起沈則鳴的下颌,眼神淩厲可怖,“我不會讓你離開我半步。”
“你沒權利。”沈則鳴瞪着他,“也沒資格。”
祁景琛促狹地笑了下,“憑你愛我。”
沈則鳴有一秒的卡殼,随即撇開臉,淡聲道:“一句玩笑罷了,祁醫生當真相信。”
“你說了不算。”祁景琛唇邊卷起輕佻的笑。
說完,他俯身在沈則鳴唇角“啵”地親了一下,像個惡劣的毛頭小子,眉梢挑釁般沖沈則鳴揚了揚。
沈則鳴瞬間瞪紅了眼,指節捏得咯吱作響,“滾出去。”
家政來清理的時候,沈則鳴正瞌眸側躺在床上,大約被特地叮囑過,家政清理的動作謹小慎微,半點聲響不敢發出,但其實他根本沒睡着。
他的活動範圍僅限制在這一間小小的卧室,每日的活動除了吃就是睡,雖然床尾的矮櫃裏堆了許多祁景琛拿來供他消遣娛樂用的書本雜志游戲機,但沈則鳴沒心情去碰。
任誰被無緣無故關着,心情都不會好。
他安靜地閉眼裝睡,直到家政輕手輕腳退出去關上門,他睜開眼,外頭陽光燦爛,柔和的日光透過輕薄的紗簾灑滿整間屋子,他掀開被子走到落地窗邊。
樓下唯一一個車位停着祁景琛那輛黑色的奔馳大G,沈則鳴看着它根本沒有貼防窺膜的車窗,想到幾天前的瘋狂,心裏後知後覺湧上羞恥。
但緊接着他又想到,祁景琛知道他們分開的原因,知道沈則麟劣跡斑斑的罪行,知道他對他隐秘的愛。
祁景琛什麽都知道,可他還是那樣冷靜,以一種輕慢、逗弄的心情,冷眼旁觀他的痛苦,用與沈則麟的親密接觸逼迫他親口承認他早已清楚的事實。
就好像沈則鳴這些年心如刀割的苦痛、煎熬在他眼裏只是一點戲耍炫耀的資本,抑或是一個可悲的笑柄。
他沒辦法原諒。
......午飯時祁景琛照例送來了精心準備的飯菜,沈則鳴一口沒動,祁景琛也不逼他,見他不吃,就端了出去。
到晚餐時間,他又端了新的進來,沈則鳴瞌眸躺着,絲毫沒有要起身吃飯的打算。
祁景琛眸色沉了沉,卻什麽都沒說,只放了一碗排骨湯在床邊。
然而那碗排骨湯直至第二天中午,都沒被碰過一下,冷凝的油脂飄在碗口,散發出陣陣馊味,令人作嘔。
整整二十四小時,沈則鳴滴水未進。
祁景琛寒着臉連湯帶碗一并掃進垃圾桶,印象中沈則鳴是有低血糖的。他擰眉望着仍然側躺在床上面色慘白的沈則鳴,心口頓時騰起一團火。
他扔掉手裏的東西,轉身去廚房盛了一碗粥,砰一聲将碗擱在一旁的床頭櫃上,沈則鳴眼皮動了動。
祁景琛俯身托着他的腋下将他整個兒抱起來,沈則鳴掀開眼皮,面無表情地看着祁景琛。
“吃。”祁景琛沉着臉,将吹涼的一勺粥遞到他唇邊。
沈則鳴轉開臉。
祁景琛心下一沉,“不吃是麽?”
他用力扳過沈則鳴的腦袋,掐着他的下颚,含一口粥,偏頭吻上去。
沈則鳴牙關緊閉,嘴唇抿得很緊。
但不過片刻,祁景琛就頂開他的牙關,舌頭探進去,将口中的粥一點點渡了進去。
半小時後,沈則鳴被迫“喝”完了一碗粥。
可是下一秒,沈則鳴就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向浴室走去,他趴跪在馬桶前,竟然開始催吐。
祁景琛眸光沉凝,騰地一下,燎原的怒火直沖腦門。他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彎下腰粗暴地抓着沈則鳴的衣領把人拽起來。
“你他媽發什麽瘋?”
沈則鳴虛弱無力地跪在地上,兩頰溢滿生理性淚水,擡眸瞥他一眼,幾近殘忍地沖他極輕地笑了一聲,“放我走。”
祁景琛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一雙眼血紅可怖,眼底是深不見底的暴戾。
他兩只手控制不住地攀上沈則鳴脆弱的脖頸,掌下是跳動的脈搏,他卻好似覺察不到,五指不斷收緊用力。
氧氣一點點耗盡,沈則鳴艱難地呼吸,本能的求生欲迫使他不斷嗆咳出聲,但他沒有掙紮,順從且安靜地承受着。
終于在他幾乎要暈厥過去的那一刻,祁景琛松開了手,他眼底的暴戾已經褪去,但眸中仍然郁色濃重,森冷地把沈則鳴盯着,咬牙切齒般,“你休想離開我半步。”
沈則鳴大口大口地吞咽呼吸,一張臉因為缺氧漲得通紅,偏對上祁景琛駭人的眼神時,輕扯嘴角吃力地笑了下。
“你不可能關我一輩子。”
“你可以試試。”祁景琛勾了勾唇,拇指輕蹭過他的眼尾,冰冷的觸感叫沈則鳴忍不住戰栗。
他再次被帶回床上,五分鐘後,祁景琛端着一杯透明的液體走進來,神情已恢複至最初的溫文爾雅,在沈則鳴身邊坐下,語調柔和:“葡萄糖,喝了再睡。”
良久,等不到回應,他擅自俯身把沈則鳴扶起來,杯沿貼在他唇邊,“乖,喝一口。”
沈則鳴一動不動。
“想要我喂麽。”
話音未落,祁景琛就掐着他的下颌,在他緊閉的唇上輕啄一下,半是強迫半是哄騙地将整杯葡萄糖都渡給了他。
唇角溢出的液體被男人用指腹擦去,沈則鳴喉結上下滾動,甜膩的液體悉數流進了他的胃袋。
片刻,他感到頭腦昏沉,像塞了團漿糊,索性不去管,瞌眸沉沉睡去。
.......第五天,沈則鳴仍然拒絕進食。
那日的糾纏仿佛耗盡他全部心力,他許久不曾開口說話,眼睛長久地盯着同一個地方出神,麻木、呆滞,了無生氣,宛如藝術館裏展出的靜物。
祁景琛好似對此習以為常,不厭其煩地對他講話,偏執地用同樣的方法喂他進食,晚上睡覺前甚至要給他念睡前故事。
他并不要求沈則鳴給予回應,好像僅需要沈則鳴陪在身邊足矣。
他們之間似乎達成某種平衡,盡管這種平衡病态而畸形。
但平衡終會打破。
那是一個冷天,H市迎來了今冬的第一場初雪,純潔的雪花一片片打着旋落在窗戶上,沒幾分鐘便結成漂亮的冰棱。
擔心沈則鳴着涼,室內空調打得很高,即使單穿一件T恤也還要覺得熱。
午飯後醫院打來緊急電話,祁景琛只來得及喂沈則鳴吃了飯後水果就急匆匆驅車回去。
他走得急,水果刀也忘了收,擺在床腳的矮櫃上,極顯眼的一個位置。
沈則鳴盯着明晃鋒利的刀刃看了很久,當Ipad裏的電開始播放片尾曲,他摸索着下床,握住刀柄走進了浴室。
......祁景琛到家的時候,天色将将擦黑,整間屋子呈現出一種悚然的寂靜,他快步越過客廳,打開房門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他心頭一跳,似有所覺般打開了浴室的燈。
沈則鳴一絲不挂地躺在放滿水的浴缸中,雙目緊閉,垂在外面那只手傷痕累累,淋漓的鮮血自手腕的傷口流出,小河般蜿蜒至門口。
天塌下來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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