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鬧鬼 …

翌日清晨,江兆唯提早起床,從擱在床頭的老舊錄音機裏抽出一盤磁帶,撓着頭看了看,又塞回去摁播放鍵,聽聽自己昨晚說了些什麽夢話。

磁帶卷有條不紊地轉動,靜悄悄的,什麽聲音都沒有,江兆唯聽了足有半個小時,把聲音調到最大,隐約只聽到細微的呼吸聲。

“難不成我說夢話的毛病不治而愈了?”江兆唯一半驚喜一半疑惑,手放在錄音機上,時不時摁一摁快進,十分的不可思議。

南北朝向的那間卧室裏,貝樂坐在旋轉靠椅上,睡袍松垮垮地遮住半邊胸膛,翹起赤裸的雙腿有恃無恐地對着窗搭在書桌上,他端起檸檬茶抿了一口,吵吵嚷嚷的聲音從耳機裏源源不斷傳來——

“……我在外企當經理助理,工資高當然不必說,還配一棟洋樓別墅和豪華越野車……媽,你別操心,我每個月給你寄三千好啦,我自己還有好幾千塊,夠花呢!哼哼哼……啥?別別,別給我介紹姑娘,我再打拼幾年吧!好男人以事業為重嘛哈哈哈……”

“行啊,這牛吹的!”貝樂嗤笑,他自認對待員工像對待朋友,給的待遇還不錯,但畢竟做的是小本生意,總不能打腫臉充胖子亂發工資。員工月薪包括提成也就三千多,最好時不過四千出頭,照江兆唯那夢話說的,每月寄回家三千,只留幾百,難怪那小子過得小氣吧啦的,不是摳這個人的牙膏就是喝那個人的啤酒,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江兆唯一連串說了許久含糊不清的夢話後,語言逐漸又清晰起來:“兩件九五折,三件九折……不不,不包郵……什麽?當然不是盜版的,我們店只賣正版……老板,我今天只比躍進少賣了兩百塊而已,看我一眼吧,你也誇我一句吧……嗚嗚嗚嗚……呼嚕……呼嚕……”打了幾個呼嚕後,安靜了若幹分鐘,開始唱歌:“貝勒爺乖乖把腿張開~~不開不開我不開,江江沒回來,誰來也不開……呼嚕……呼嚕……”

貝樂惡寒,眼睜睜看到自己腿上的雞皮疙瘩全起立了,下意識收回腿來,以一個正經規矩的姿勢坐好,繼續聽。

江兆唯不知夢到什麽傷心事,嗚咽着:“媽媽,我知道我沒出息,我沒哥哥好看,沒哥哥會念書,也沒哥哥會賺錢……媽媽,你別打我……我不逃課了……”

貝樂心中微顫,鼻尖有些酸,忽然心疼起這死小子,忙站起來翻箱倒櫃,找出一盤空白磁帶,準備去把自己昨晚精心制作、淩晨時偷偷摸摸換過來的磁帶再換回去。

耳機裏,江兆唯聲音一變:“老板我求你了,把這雙黑吊襪穿上給我看看吧啊——口桀口桀口桀……貝勒爺,我把你的小鳥凍壞了吧?給你揉揉捏捏,不痛不痛……”

貝樂頓了頓,恨恨一摔剛找到的磁帶,額上青筋暴起:讓他去死吧!

随着磁帶咔啦一聲砸在地上,門外傳來一連串殺豬般的慘叫,貝樂陰冷一笑——不出所料,慘叫是從江兆唯的房間傳來的。

慘叫聲未止,陳躍進的拍門聲響起,伴着惶恐的喊聲:“兆唯,你怎麽了?開門!”

馮趣的聲音夾雜其中,明顯也有些驚愕:“江兆唯,一大早嚎什麽喪?開門!”

貝樂面色冷戾地自言自語:“跟我鬥?哼!弄不死你我不姓貝!”随即緊了緊睡袍,打開門假裝什麽也不知道,怒喝:“你們吵什麽?這才幾點?讓不讓人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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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躍進正擡腿要踹門,見到老板來了,忙收斂勢頭,大驚小怪地招手道:“老板,你聽到兆唯的慘叫沒有?”

“聽到了呀,那小子怎麽了”貝樂明知故問,抱着手姿态端莊地踱了過來,他身上那件偏愛的睡袍豪華耀眼,荷袖闊領,下擺及地,右邊肩頭鑲有一排銀色金屬小流蘇,上身效果猶如一朵百合花。居家也需優雅高貴的——貝樂每當照着鏡子欣賞自己,皆感慨如斯。

與雄性百合花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陳躍進和馮趣兩支雜草,那兩人被慘叫驚醒,倉皇之下只穿了條內褲,赤裸着上身,陳躍進腰上背上有許多塊淺淺的青紫,腿上又恢複光滑,而馮趣肩頭有幾排隐約可見的牙印。

貝樂一挑眉,目光在那兩人身上浏覽:“你們倆真的是純睡覺?”

陳躍進頂着倆黑眼圈,一臉正直:“當然!”

“那怎麽搞的一身是傷?”貝樂話中有話。

“打撲克啦玩摔跤啦~”陳躍進腦袋一歪,枕在馮趣肩上,嗲聲說:“我們晚上有很多娛樂哦,貝勒爺你要不要參加?昨晚蛐蛐兒才給我刮的腿毛,你贏了給你摸一下我的美腿~”

馮趣道:“你別腐蝕老板的玉手。”

貝樂眼神揶揄地瞟向馮趣,“你的手真該腐蝕得只剩白骨了。”

馮趣面無表情:“你關心關心江兆唯吧,敲了半天門他也沒有應,該不是死了吧?”

貝樂裝腔作勢地敲了敲江兆唯的房門,口氣掩飾不住地輕快:“江江,發生什麽事了?快開門!”

房內毫無聲息。

貝樂往旁邊讓了讓,“躍進,踹!”

陳躍進得令,往後退了幾步,深吸一口氣,卯足力氣,嘿呀一下踹開了門。

始作俑者貝勒爺,心下幸災樂禍,面上一派火燒火燎的焦急,一撩睡袍第一個邁進去,做萬分關切狀:“兆唯……”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卻是也被吓了一大跳——屋裏沒有人!

随後跟進來的馮趣快速推開窗往外一看,窗下花草依舊,可以确定沒人從這跳下去,于是下意識打開衣櫃,“江兆唯?”

陳躍進有樣學樣,打開抽屜聲淚俱下地吶喊:“兆唯——你在哪啊?別吓我!”

馮趣一腳踹飛他:“人會藏在那種地方嗎?豬腦!”

貝樂趴下來往床下找:“兆唯?”

江兆唯果然縮在床下!

貝樂探進去勾着他的腳踝,好聲好氣地問:“江江,你怎麽了?出來!”

江兆唯蜷成一團瑟瑟發抖。

雄性百合花也顧不得形象了,呈四腳蛇狀S形爬進去連拉帶拽:“兆唯,乖,先跟我出去。”

無奈床下空間太狹小,江兆唯又跟受驚兔子似的膩膩歪歪地一縮再縮,貝樂使不上勁,兩個人拉拉扯扯中,豪華睡袍撕啦啦扯破了一道口子。

陳躍進和馮趣聽那兩人在床下折騰不休,正尋思着如何相救,打鬧聲卻驟然停了。

貝樂在昏暗的床下拎起破了的睡袍一角,情不自禁地面目扭曲!

江兆唯從臂彎裏露出一只眼睛,怯怯的也住了嘴。

兩個人僵持半分鐘,貝樂怒了,長身而起,用力一掀,連被褥帶床一起掀飛,蹲在另一頭床沿低頭倒着往裏看的陳躍進則被掀了個狗吃屎。

貝樂亭亭玉立地站直了,灰頭土臉仍不失風度地撣撣睡袍,咆哮道:“哭哭!哭什麽哭!你有完沒完啊!”

江兆唯抱住了貝樂的腿,擡起臉,臉上一滴淚也沒有,光打雷不下雨地幹嚎:“老板!有鬼——這屋子裏有鬼——”

貝樂狼狽不堪的耙了耙雞窩頭,不失威嚴地怒斥:“放屁!大白天的,哪來的鬼?”

“晚上有!”江兆唯竭力眨出一顆眼淚珠子,指着摔在地上的錄音機和磁帶,“我昨晚錄了我睡覺後的聲音,今早一聽,有女鬼唱歌,還有嬰兒在哭……嗚嗚,還有鐵鏈子拖地板的聲音,還有鬼向我索命……”

那磁帶裏有什麽聲音貝樂最清楚不過,此時他故弄玄虛地沉吟片刻,往錄音機一努嘴,招呼他的鷹爪:“躍進,聽聽。”

陳躍進被掀倒後一直沒有爬起來,趴在地上痛苦呻吟:“哎呦……我的腰,我的屁股,我的門牙……”

馮趣代勞,上前将磁帶裝進錄音機,摁下播放鍵。

四個人全抿嘴傾聽,房間裏除了錄音機轉動磁帶發出輕微的咔咔聲,沒有任何其他不明的聲音,馮趣快進倒退數次,依然沒有新發現。江兆唯驚恐萬狀地瞪大眼睛:“我……明明聽到了!”

貝樂和顏悅色地摸了摸江兆唯亂糟糟的頭發,“江江,你還沒有睡醒吧?”他之所以如此胸有成竹,因為剛才破門而入後趁着馮趣看衣櫃陳躍進看抽屜時用空白磁帶換了過來,那個精心制作的鬼聲磁帶好好兒地藏在睡袍口袋裏呢!

江兆唯抖得越發厲害了,眼神渙散,臉色刷白,嘴唇顫了半天,失魂落魄地嗫嚅:“我明明聽到了……真的有鬼,人一多就聽不到了,果然有鬼,有鬼……”

貝樂完全沒有料到這膽小鬼竟然被吓成這樣,後悔之餘不由有些心慌,生怕把他給吓出病來,忙蹲下來安慰式地摟摟他的肩,柔聲勸道:“沒有鬼,別瞎想。”

“我明明聽到了,果然有鬼,有鬼……”江兆唯俨然是遭到了極大的精神刺激,颠來倒去重複着那一句話,同時兩手圈緊貝樂的腰,臉埋進對方肩窩裏,嗚咽着終于落下了淚。

貝樂最大的毛病就是“婦人之仁”,素來吃軟不吃硬,江兆唯那暖暖的淚水浸入他的頸窩裏,登時讓他心疼的厲害,恨不得扇自己兩個大耳光,暗暗自責:我這又是何苦?都奔三的人了,還這麽沒肚量!跟一個情商為零的賤小子計較什麽呢?真是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馮趣冷眼看了一會兒,轉頭走了,出門後對陳躍進說:“江兆唯裝哭技術大有長進,老板恐怕要吃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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