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番外之《小電工的愛與罰》 …

平安夜的前一天下雪了,雪不大,混着小雨,越發濕冷。盛漢廣從購物廣場出來,脫下外套遮在頭上,将一個包裝精致的盒子夾在腋下,他急火火往外走,沒有帶傘,車也送去保養了,得打個車回家。禮物是準備聖誕節送給兒子的,他知道男孩子喜歡什麽,往年會買兩份,一份送給兒子,一個份給小情人。自從小情人離開後,他一門心思也只能挂在兒子上了。

在市區熱鬧街道的雨中,打車的人都聚集在路邊招手,尤其是拎着好幾個購物袋的女士居多,計程車生意紅火、往來頻繁,一旦有空車停下立即有許多女人一窩蜂沖上去搶,盛漢廣端着架子不愛和女人搶,結果等到天全黑下來,也沒有攔到一輛空車。

雪越下越大,氣溫越來越低,頂在頭上的外套快被雨雪浸濕了,鞋裏也滲進冰水,這滋味不好受,自然不會有好心情,盛漢廣煩躁地踢了踢鞋尖,幹脆收起外套任由雨淋,同時将禮物換到另一邊腋下。

不遠處,忽然有人喊了一聲:“二叔!”

盛漢廣條件反射地轉過頭,連身子一起轉過去,他在雨雪迷蒙中瞪大眼張望尋找。街上人來人往,聲音噪雜,唯獨這一聲“二叔”,觸動了他的心弦。無論何時何地,這稱呼都會讓他心跳紊亂,是那個人對他專屬的稱呼,那個驕傲任性,他養大又寵壞的小情人,經年累月的耳鬓厮磨,把這稱呼釘在他的靈魂上。

神經質地走了幾步,他分不清剛才那一聲是現實還是幻聽,是在叫他,抑或不是;他的小情人,早已不在他的世界裏了。

“二叔!這裏!”又一聲呼喚,一個陌生青年揮着手快步向他跑來。

盛漢廣瞠目結舌——他不認識那個青年!

青年撐着傘跑到他身邊,笑容陽光燦爛,親熱地一搭他的肩膀:“二叔,等很久了嗎?啊——有空車有空車!二叔快點!”對方不等他質疑,哇哇亂叫着扯着他搶計程車,“唉唉,這位大媽讓一讓!喂,大姐,我們先來的……”

一頭霧水被陌生青年推上車,盛漢廣錯愕地打量對方:“不好意思,呵呵,抱歉,您認錯人了,我不認識您……”

青年在他後頭鑽進車,拍上門,向前方的司機報了個地址,旋即收起熱乎乎的笑容,丢過來倆白眼:“我也不認識你啊!”

“咦?”盛漢廣更昏頭了,“那你……”

青年一揚下巴,“摸摸你自己的口袋吧。”

盛漢廣一個激靈,忙低頭摸去——褲兜上有一道斜刀口子,錢包露出來大半截,連皮面都被割開了一層!“這這……這什麽時候?”慌忙抽出錢包翻了翻,裏面的東西一件不少,他抹了把冷汗,暗自慶幸。現金支票和各類卡折倒不重要,裏面還有兩張大額發票和娛樂城拓展業務的一張批條,丢了才是大麻煩。

“就在我喊你的時候呗。”青年掏出一包煙,點起一支,嚴肅地教訓道:“我說二叔,快過節了,這些扒手都紮堆作案,你也不注意點,我晚喊一秒,你這錢包就沒了。喂,抽嗎?”

“不抽不抽,”盛漢廣連聲道謝:“多虧了您,多謝多謝!”

前面開車的司機搭上話頭:“哎哈,小夥子真熱心腸,換我我可不敢提醒,這些扒手都兇得要命,還有同夥,他們狗急跳牆捅幾刀來,我可就倒了八輩子黴了!”

“是嘛,所以我才假裝認識你,別顯得提醒得太刻意,”青年點笑嘻嘻地打開窗抖了抖煙灰,“我也怕呀。”

青年要去的地方不遠,過兩個十字路口,拐三道小巷就到了,司機停下車,轉頭道:“到了,十元錢,歡迎下次乘坐。”

眼看青年快下車了,盛漢廣從善如流地抽出一疊鈔票,“小夥子,來,一點小意思。”

青年頓了一頓,擡手一拒,笑容更深了,“你這是抹滅我見義勇為的功勞啊。”

“呃……”盛漢廣卡殼住了。

青年滿不在乎地拍拍他的肩膀,打開傘往外鑽,“好啦,十塊車費你付就行了,”

盛漢廣探出頭去,追問:“你叫什麽名字?”

青年支着車門,傲然然道:“你就叫我雷鋒吧,哇哈哈……”

盛漢廣忍俊不禁,“別鬧,我真心感謝你的。”

“收到了,我心裏很得意,要享受一下做好事不留名的快感。”青年拍拍自己的心口,繼而擺擺手,“拜拜啦,二叔。”

“喂!”盛漢廣叫住他,脫口而問:“你為什麽叫我二叔?”

“我本來是喊大叔的,可為了和你裝認識,叫大叔不夠熟絡,一着急,二叔就從嘴裏蹦出來了。”那青年的個頭挺高,腰杆筆直,肌肉結實勻稱,五官倒是平平,但瞧着很舒服,尤其嘴型,長得十分讨喜,嘴角上翹,不說話也兀自帶着笑,渾身散發着盛夏陽光一般熱烈炙人的蓬勃英氣,快融化了這冰天雪地的寒冷。

他說:“不想,我一喊,你就回頭了。”

春節後,盛漢廣順利擴展業務,兩棟新樓剪彩開業,開辟出了市裏首屈一指的大型娛樂城,對外招聘大量職位。

在求職的人群中,盛漢廣驚詫萬分地巧遇那個青年,第一反應:這小子是來應聘男公關的?第二反應:還是應聘保安?

那青年特別坦然,打過招呼後,疑道:“你怎麽會在這?”問完一拍腦袋,“哦,有錢人,來找樂子的。”

盛漢廣不置與否,明知故問:“你呢?”

“應聘。”

“聘什麽職位?”

“電工。”

盛漢廣笑了,“你的簡歷給我看看,我和這娛樂城的人事組組長很熟。”

青年将信将疑,“真的?”

“我一把年紀了,騙你幹什麽?”盛漢廣伸手,“快點兒。”

“我最讨厭你們這些成功人士倚老賣老。”青年爽快遞過來一疊簡歷,“得,給你看看也不會死。”

“林雅昇,名字很斯文嘛。”盛漢廣只掃了眼名字和照片,笑着從上衣口袋裏掏出筆,在簡歷上寫下一行字,“你不用面試,簡歷交給人事組組長就可以了。”

“同意聘用,盛漢廣……”青年照那行字念了一遍,追着問:“喂,二叔,你叫盛漢廣?你真的認識人事組組長?真的?你憑什麽同意啊?”

後來,盛漢廣頭疼不已,聘用這個小電工是一切糟糕的開端——小夥子熱心腸以外,還真異常他媽的自來熟!

“二叔,你這電腦肯定是中病毒了,一般殺毒軟件殺不了,我給你修修……唉?唉?怎麽回事?死機了?沒關系,強行關機……咦?咦?開不了機了?”

“……修你的電路去。”

“啧,我就一電工,又不是電腦維護的,幹嘛臭着張臉啊?”那小子倍兒理直氣壯。

“你……”

“二叔,想知道職員們怎麽評價你嗎?”

“我不想知道。”

“你真沒勁!要熱情!要好奇!要勤問!才能保持年輕!來,我再問一遍,想知道職員們怎麽評價你嗎?”

“想知道。”

“不告訴你。”

“你……”

“二叔,你在看股票?教教我這麽炒股,我也賺點小外快。”

“行啊,創業板的生物科技前景不錯,我在這支股票上賺了二十五個百分點,你看它的走勢圖BALABALABALA……喂,雅昇,你聽懂了嗎?”

“不懂,你直接說哪支會賺錢吧。”

“……現在進入價高了點,嗯……要不你就買另一支吧,一股才十二塊六。對了,你有多少可以投入?”

小電工的工裝褲上有十幾個口袋,掏了這個掏那個,掏了那個掏這個,最後掏出八十塊錢,“喏,夠買六股。”

“你……”

“二叔,一個人吃飯?咦?總經理也吃盒飯?我看看總經理吃的是什麽。”

“……有什麽好看的?回你的配電房去。”

“這是什麽?我嘗嘗,呱吱呱吱……”

“……牛鞭。”

“我嘔,呸呸呸,不愧是總經理!在下甘拜下風,告辭,告辭!”

“你……”

“二叔,照片上這小孩是你兒子?”

“別碰那照片,放下。”

“我說,二叔,你兒子長的不像你……”

“林雅昇!別叫我二叔!”

“……不,不叫就不叫呗,總~經~理~”陰陽怪氣地拉長尾音,小電工摔門而去。

“你……”

“總經理,您報修電路?哪個開關不能用?”

“就我書桌下這個……雅昇,那天對你吼了,對不起。”

“……是我對不起,我聽說過你的八卦,很好奇,就裝傻問你……”

“呃?你聽誰說的?”

“嗤,你養了他七、八年,娛樂城裏哪個老人不知道?老人八卦給新人聽,新人八卦給新新人聽。”

“……他們說的全是真的,多難聽我都不否認。”

“難聽的我都過濾掉了,”小電工鑽出桌子,蹲在地上仰望他,把換下來的廢電線卷一卷揣進工裝褲裏,指指自己的耳朵:“只留下好聽的。”

近在咫尺,對方明亮的眼睛點燃了他深埋的欲望,他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心尖酥麻發顫,放在膝蓋上的手掌滲出一層汗。

小電工将髒手在身上擦了擦,怯怯地拉住他的一根手指,隐晦暧昧地欲語還休:“總經理……我和你,一樣的……”

盛漢廣畏懼了,他察覺到自己心底的悸動,并且悸動很久了,那份悸動在他每天看到小電工時就要冒頭,野貓似地抓撓他幹涸枯萎的心,畏畏縮縮地壯大,越撓越癢,癢得發疼,他不敢碰,千辛萬苦地忍着。他四十多了,雖然空虛難熬,雖然寂寞缺愛,但招惹不起年輕而不穩定的情人,承受不了心血來潮、來去洶湧的愛。

小電工咽口口水,垂下了眼簾,“總經理啊,其實,我,我喜歡你……”

往地上一蹬,椅子往後刺溜溜滑去,他必須離那個引誘他的罪魁禍首能有多遠有多遠,然後,他聽到自己說出了一句傷人心的狠話——“對不起,雅昇,我不是随便一個男人都能接受。”

林雅昇怔了怔,漲紅了臉,呼地一下站起來:“我也不是随便一個男人都能接受!”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總經理領略到了小電工的報複,只要林雅昇當班,他就得往配電房打電話——

“配電房,我的空調開關壞了。”

“配電房,我的臺燈不通電了。”

“配電房,我的飲水機插座出問題了。”

“配電房,我的微波爐開關燒掉了。”

“配電房,我的碎紙機卡殼了……”

“配電房,我整個辦公室都停電了……”

“配電房……”

“總經理!”那個拽了吧唧的小電工永遠也學不會規範的禮儀,不敲門直接闖進來,氣咻咻丢下工具箱,好像總經理欠了他萬兒八千:“哪裏又壞了?”

他既好氣又好笑:“別問我,你自己知道!”

小電工注意力被牆上多出來的兩張精致的小畫框吸引去:“這是什麽?”

“我兒子從寄宿學校快遞來的,”驕傲的老爸臭美地介紹道:“科技競賽一等獎,籃球比賽冠軍,我今天找人裱了一下,挂在辦公室裏。”

小電工斜過去一眼:“你兒子不是快高考了嗎?多念書少幹雜事比較好。”

他笑容滿面地将畫框擺正些,“沒關系,我對成績要求不高。我兒子是全才,小時候還會跳舞呢。”

“鋼管舞?”

“去!說什麽吶?小朋友學的舞怎麽會那麽糟糕?是交誼舞,小時候他長得秀氣瘦小,老師給他穿上裙子充女孩,超多男孩想和他搭檔,”盛漢廣想起兒子小時候的趣事,噴笑道:“我還一本正緊地陪他練過呢。”

“是嗎?你也會跳?”

“當然。不難,你不會?”

“不會,我就一粗人。”

“哦,修你的開關吧。”

“我都說我不會了,你也不教教我?”

“沒興致。”

“總經理,要積極!要熱心!要慷慨!做人才有樂趣!”

“你真是……”盛漢廣扶額,“真是糟糕的要命。”

舞步并不時髦,兩個人比肩執手,雙雙緊張地屏息凝神,唯恐讓對方感觸到自己火熱的氣息。你進一步,猶豫試探;我退一步,含糊眷戀,來回反複的幾個單調的步子,終于還是有人邁錯了,你也進,我也進,不知誰踩了誰的腳,也不知是誰先發笑,誰先偷了誰的吻。

燈紅酒綠的夜生活降臨,娛樂城霓虹閃爍,迎接絡繹不絕前來尋歡作樂的新客舊客。他看慣了逢場作戲,那些敞開了的笑聲,不見天日的鬧騰,都掩飾不住紙醉金迷之下的寂寥冰冷,抵不過此地此刻,靜谧祥和的一個吻。

淺吻之後,姿勢換為擁抱,緊密相貼,不知不覺化成貼面舞,舞步亂得沒法矯正,小電工的睫毛劃過他的面頰,下巴枕在了他的肩上,将他隐忍的愛撩撥得張牙舞爪。他閉上眼,收緊手臂——這糟糕的小電工,像一輪會發電的小小的太陽,能量旺盛,任他堪比柳下惠,誓做僞君子,也禁受不住直白如火的示愛和不依不饒的追求。

“總經理,你又報修開關?”

“雅昇,你別再弄我辦公室的電路行不?”

“我沒啊,真沒。”小電工無辜地搖頭搖頭。

“好吧好吧,還是桌下這個插座,你看一看。”

“行,你讓開。”小電工麻利地鑽進桌洞裏搗鼓,“最近梅雨季,地毯又蓋住這個插座,就更潮濕了……”

“雅昇,今晚有事,不和你一塊兒吃飯了。”

“靠!是你約我,還放我鴿子?”

“對不起,湊巧了。我兒子打電話說要回家吃飯,他快高考了,學業很忙,大半個月才回來一次……”

林雅昇灰頭土臉爬出來,短發亂糟糟的,失望地抱怨:“我都準備了。”

“明天補償你。”盛漢廣失笑,擡手拭去對方臉上的一小塊灰塵,調侃道:“你啊,約個會有什麽好準備?不用打扮已經很帥了。”

“誰打扮啊?我給你準備禮物了。這不是第一次約會麽……”林雅昇仍然保持單膝跪着的姿勢,不知打哪兒變出了一朵玫瑰花。

盛漢廣傻了眼:“呃?”

小電工向來坦蕩熱忱的笑容摻雜滿滿的慌亂無措,想必是羞澀害臊了,想半途打退堂鼓。嗫嚅半晌,他扶着盛漢廣的膝蓋,直起腰杆,遞上求愛的花,凝視對方的眼眸,鼓足勇氣一字一字說:“總經理,我愛你,跟我交往吧。”

糟糕,真是糟糕透了!盛漢廣活到四十老幾,頭一遭經歷這樣熱辣的求愛,厚顏無恥的老臉這一回徹徹底底紅到了耳根。

作者有話要說:此文正式完結,謝謝大家一年半的支持!╭(╯3╰)╮開了定制!加一個盛許和小俞的番外《比一比誰更陰險》!

謝謝校對的某人和她的長工,謝謝封面繪圖設計的莯吉。

個人覺得圖比文美多啦!以下是封面圖之一!哇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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