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八

盧旭忐忑等待的電話，終于在三天之後，他快要松一口氣時打來了。“李鐘則”三個字沒有直接出現在他的屏幕上，但是那串號碼盧旭已經背得太熟了。

他看着那震動的手機，沉默了許久。鈴聲堅持不懈地一直響到了最後。盧旭沒有接起來，看着手機仿佛在看一個可怕的怪物。那怪物沉默了一會兒，接着又尖銳地震動起來，盧旭的呼吸又亂了。直到手機第三次響起，他終于猛地鈴了起來，按下了通話鍵。

對面仿佛沒有料到會接通，一開始沒有說話。盧旭張口說：“喂？”

“小旭……”李鐘則帶着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的聲音試探性地開口。

盧旭停頓了一會兒，說：“是我。”

李鐘則這一次沒有像上一次那樣沒完沒了地道歉，也沒有敘述他曾經受到過的屈辱。他只是在一陣沉默之後，直白地開口說：“小旭，我經濟狀況不太理想，能不能問你借點錢。”

盧旭知道自己應該毫不留情地拒絕，從一開始他就是這麽打算的，然而在李鐘則這麽開口的時候，他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盧旭說：“要多少？”

李鐘則說：“……三十萬。”

盧旭定了定神，說：“你欠了多少？”

李鐘則有些意外他已經知道了這回事，但他沒能讓自己的羞恥感挂掉電話。他停頓了一下，說道：“兩百二十萬。”

盧旭以為自己聽錯了。先前程誠告訴他李鐘則只欠了幾十萬的債務，轉眼就變成了兩百二十萬。盧旭幾乎覺得李鐘則報錯了數字。

“……其它的你怎麽辦？”

李鐘則沒有答話。他的沉默讓盧旭知道了答案——沒有答案。

他只向盧旭借三十萬，而盧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拿出這筆錢。他對李鐘則說：“我們沒有關系。”然後他挂了電話。

盧旭反複想了很久，一直呆坐在寝室裏，直到他的室友都回來了。他們看也不看盧旭，紛紛做自己的事。盧旭忽然走向躺在床上正在看電影的室友說：“王立平，你能不能借我點錢？”

王立平的家境富裕，家裏是開公司的，平時也表現得挺闊綽。他看看盧旭說：“你要幹什麽？”

盧旭說：“我在外面搞大了人的肚子，現在人家家人要求賠償。”

王立平：“……”

盧旭知道自己這謊扯得有多爛，但是他一時想不到什麽更好的辦法了。

王立平說：“你不是Gay嗎？”

盧旭聳了聳肩，說：“不全是。”

寝室裏的其他人都看向了他。王立平翻身起來，說：“你們打官司了？要多少？你爸呢？”

盧旭硬着頭皮說：“私了，沒給我爸知道。要十萬。”

王立平看了他一會兒，說：“一個人流也就兩千。”盧旭覺得自己編不下去了，但好在王立平沒有再說什麽，他拿出一張卡，說：“走吧，給你打錢。”

盧旭心裏感動，跟着他出門了。

哪怕有了王立平的那十萬，加上盧旭自己賺錢、存錢、挪用他媽給他留下的積累下來的十萬，距離三十萬還有一段距離。他不知道李鐘則當時是為什麽會借了幾十萬的款，他還是個學生，怎麽會就欠下那麽一大筆債務。

盧旭最後的幾天實在沒有辦法了。他打了幾分工，預支了工資，統統投到了這筆錢裏，但他只湊出了二十三萬。盧旭想他對李鐘則仁至義盡了，兩人的關系随着這一筆錢的交出，也該一刀兩斷了。他給李鐘則打錢的時候，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累累的負債感壓斷了他對于李鐘則最後的一絲溫情。他給李鐘則去了一條短信，然後抽出了這張卡，又去辦了第三張卡，這一次他連程誠都沒有告訴。他在網上告訴程誠，因為李鐘則，他要躲一段時間，不會和他用手機聯系，程誠表示理解，并且問他有沒有事。

盧旭笑笑說：“沒事。”接着他看着屏幕上的頭像，打下了一行字：

我和他結束了。

李鐘則收到盧旭的錢後有一段時間沒有找他，而楊廷國也回來了。盧旭看到楊廷國時覺得有些心虛。他坐在沙發裏，看着飯後看報紙的楊廷國說：“爸，我想買臺相機。”

楊廷國看了他一眼，說：“多少？”

盧旭愣了一下，沒想到他答應得能這麽輕松，他連忙說：“十、十五萬……”楊廷國給了他一張信用卡，說：“刷完還給我。”盧旭捏着那張卡，有幾分茫然，他忽然開始猶豫，這十五萬是去買相機，還是去還欠王立平的那筆錢。

盧旭最終沒有從那張信用卡裏支出任何一筆錢。他也沒有把卡還給楊廷國，而楊廷國也沒有問他要，仿佛忘記了這張卡在他手裏似的。

盧旭的生活開始輕松起來。他在外搞大了別人的肚子的事悄悄傳播開去，但也只是悄悄。他反倒因此而輕松了一些，因為有人開始打消對他是Gay的偏見了。好像他做了這樣一件事就為了自己正了名似的。盧旭覺得自己的輕松更多的還在于他不那麽在乎別人的眼光了。無論他做了什麽，他都是為自己做的，不是為任何人。

他每個月省吃儉用，只花600，剩下的生活費積攢起來隔一段時間就打給王立平。王立平對他的态度也好了起來，兩人有時會一起勾肩搭背出去吃午飯。有時王立平會問他，男人和女人有什麽區別，盧旭只好尴尬地告訴他：“其實沒什麽區別，就是男人胸上的肉長到別的地方去了而已，真的。”

盧旭一個月後再度聯系上了程誠。程誠的精神看上去不太好，但他還是坐火車過來了。盧旭發現他的眉間有了幾道很深的痕跡。他看上去瘦了不少，但臉上還是挂着那種笑容。盧旭對他說：“我給你個驚喜。”

程誠跟着他回了家。盧旭出門的時候家裏還是沒人的，等他回來卻發現楊廷國回來了，正站在廚房裏做飯。盧旭有些尴尬，對楊廷國說：“爸……我朋——同學。”

楊廷股的動作停了下來，看了幾眼程誠。程誠也驚訝地看着楊廷國，似乎沒料到盧旭的爸竟然那麽年輕。他有些僵硬地對楊廷國打招呼說：“叔叔好。”

楊廷國點了點頭，盧旭便拉着程誠上樓了。

盧旭從抽屜裏抽出了一個盒子，交給程誠，說：“打開看看。”

程誠看到盒子的時候就驚訝萬分，當他從裏面取出一個鏡頭時，他的臉上露出了驚喜的表情。盧旭撓着頭說：“我打工賺來的，買不起更好的了，你就湊合一下吧。”

程誠愛不釋手地摸着那個比自己那劃傷的鏡頭低端些的鏡頭，用力抱了抱盧旭。

盧旭覺得有些心動，卻不敢在這裏碰他，只是吻了吻他的嘴角。程誠愣了一下，接着看向了盧旭。盧旭覺得程誠的那個眼神小鹿似的，非常動人，他在他耳邊說：“我們晚上去開房吧。”

程誠有些不自然地別開了目光，沒有說話。盧旭摟着他的肩膀聽到外面楊廷國的叫聲：“吃飯了。”

盧旭帶着程誠出去了。

餐桌上安靜得讓盧旭感到不自在，三人用完飯之後盧旭慣性地去洗碗，程誠不願意和楊廷國待在一起，就到廚房間裏來幫他。程誠說：“你爸真年輕。”

盧旭心裏有些莫名的自豪，又心不在焉地說：“嗯，他不是我親爸，我們沒血緣關系。”

程誠驚訝地瞪大了眼珠說：“啊？那你們……”

“你想什麽呢？”盧旭看他的眼神就知道這小子在想什麽壞事了，“他和我媽離婚了，現在我歸他管。”

盧旭發現程誠有些怕楊廷國，于是沒等吃晚飯就和楊廷國打了個招呼帶人出門了。程誠背着個大包，懷裏抱着那個鏡頭，出門之後深深吐出了一口氣。

盧旭說：“我爸有那麽可怕嗎？”

“可怕。”程誠不自然地說。盧旭想了想，自己和楊廷國之間的關系還沒好轉的時候，也是很怕他的。

“走吧，我們找地方住。”

程誠跟着盧旭開了房，先把東西放下，然後出去吃東西。程誠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憂慮什麽。盧旭問了幾遍，他都說是工作上的事，盧旭也就不問了。兩人要去賓館的時候，程誠攔住他說：“先去買套。”

盧旭不知道他怎麽突然想要買套了。他和李鐘則做的時候沒用過套，和程誠的那一次也沒用過，盧旭覺得挺新鮮的，于是跟着程誠去了，站在店門口的時候他卻不進去了，就在門外角落裏站着。等程誠買了出來兩人才慢悠悠地前去賓館。

當兩人都洗完了澡，盧旭覺得渾身燥熱，忍不住勃|起時，程誠卻忽然說：“盧旭，我挺累的，我們不做行嗎？”

盧旭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臨陣退縮了。他覺得之前程誠對他提到的這些事的反應也非常消極。盧旭不覺心裏起了個疙瘩，渾身的燥熱也下去了。

他站在床邊，看着拿毛巾擦頭發得程誠，說：“你不想和我繼續在一起了？”

程誠說了個“不”字，就說不下去了。

盧旭說：“是不是我和你的關系只是炮|友？還是一夜情？”

程誠沉默了，盧旭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你來這裏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的？”

程誠忽然擡起頭說：“我們……”

盧旭忽然覺得一股荒唐撲面而來。他以為能在一起的人，卻一個都沒有留下。

程誠連忙上去一把抱住了轉身要走的盧旭，抱得很緊。盧旭的腦中忽然産生了一個念頭，他說：“……是不是李鐘則怎麽你了？”程誠沒有說話，他嘆了一口氣，溫熱的氣息噴在盧旭的背上。接着他離開盧旭的背，拉着盧旭的手說：“你來吧，我在下面。”

盧旭覺得自己的理智就要因為程誠的緘口而繃斷。他一把回過身抓住了程誠。程誠從包裏摸出了套，拉開盧旭圍在腰上的毛巾替他套上去。盧旭發現他的指甲被磨得非常圓潤，幾乎和肉形成了完美的連接弧度，這和他之前不同。

盧旭早已經很激動了，這是他第一次做1號。他想着李鐘則曾經對他做過的，等反應過來才意識到自己應該想程誠。于是他想着程誠曾經的手法，将程誠弄激動了。他覺得程誠那地方沒有想象得那麽緊，于是他很快埋了進去……

第二天盧旭醒來的時候，程誠已經不見了。程誠的所有東西也不見了。程誠離開盧旭，就和盧旭當時離開李鐘則一模一樣。

盧旭趴在床上看着一旁從窗簾裏透出的刺眼的光線，一動都不想動。許久，他才拿起手機，看裏面唯一的一條短信：

我今天不回來，午飯在冰箱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