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九

盧旭之後很久都沒有再聯系到程誠。程誠像是人間蒸發了。他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騙了。這段時間裏他了解到了很多事。他半只腳踏入了圈子,看着衆生百态就是不說話。他又想程誠沒必要騙他,他沒有刻意地提出過什麽要求。相機是他自己買給程誠的,不是程誠要的。程誠在旅途中還貼了好多錢作為路費……

盧旭最後還是将這件事告訴了王立平,但他沒有說程誠是個男人。

王立平看了他一會兒說:“她是騙你的。”

盧旭的腳步晃了一下。

“你那鏡頭多少錢?”王立平問。

“十多萬。”

“抵不抵得上路費?”

“……”

“你戴套了沒?”

“戴了。”

“那還好。”

“……好什麽?”盧旭精神有些恍惚。

“你還想像上次一樣搞大人的肚子?”王立平看了他一眼,立馬把盧旭看醒了。“她要你戴的?”

“……嗯。”

“那說明她就是那種東打一炮西打一炮的人,女人去作個人流對身體也不好,一般不會讓自己懷孕。”

盧旭沉默了很久,久到王立平都感覺有點兒不對勁了。王立平說:“別放在心上,也就是個十幾萬。教訓你下次別不還老子錢倒去讨好女人。”

盧旭扯了扯嘴角,勉強笑了一下。

四月中旬的時候,盧旭的論文發表成功了,得到了一筆獎金和一個榮譽。他将這些東西帶回家的時候,忍不住給楊廷國看了。楊廷國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很淺的笑容。盧旭從來沒見他露出過笑容,不覺有些晃神。他忽然覺得,誰都比不上楊廷國。因為楊廷國和他之間有法律關系的維系,只有他是不會對付自己的。盧旭不會說那種維系是親情,因為他也拿不準他和楊廷國之間那種脆弱淺薄的聯系究竟有沒有強到能成為親情的地步。但當看到楊廷國的笑容時,他卻有那麽一瞬間,覺得也許他們之間是有一些親情在的。

他将獎金又打給了王立平,王立平表示自己現在好像成了他的管家婆,專門收工資。盧旭笑着說他要找也找個嬌軟的妹子,不會要他着個糙漢。王立平說:“說得和真的似的。”

盧旭一愣正想要說什麽,就看到王立平加快腳步回去了。

四月底的時候盧旭的專利也申請成功,他和小組的人一起請了班裏人吃了頓飯。席間喝了不少酒。盧旭知道自己的酒量淺,本來沒打算多喝,但架不住人多力量大,幾個人把他灌得人仰馬翻。盧旭拉着王立平一直在叫“好兄弟”,王立平也和他嚎得難解難分。盧旭還知道徹底喝醉前給楊廷國打個電話,給王立平報了他家地址。王立平也喝多了,但是他們班長沒有,班長聽說盧旭的家就在附近,就幹脆找了輛出租車把他和王立平一起塞進去了。

王立平的酒量好點兒,醒得快,當他發現在去盧旭家的路上時,他一下子更清醒了幾分。他有些警惕地看着盧旭,然而盧旭只是醉倒在座位上,頭仰起張着嘴快睡着了。

盧旭的确住得近,沒有多久就到家了。小區保安聽王立平報了個家門地址就登記放行。出租車停在一別墅下面的時候王立平還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盧旭,再看了看那燈火通明的別墅,默默地掏錢付了車費。

王立平把盧旭從車上弄下來的時候,聽到他的嘴裏在嘟哝點什麽,聽不清。他把盧旭扶上階梯,按響了門鈴,就看到有人開門出來了。王立平看到一個年紀不算老的男人站在那裏,是他曾經見過的“盧旭他爸”。

楊廷國看到王立平攙扶着醉得幾乎沒法站穩的盧旭,皺起了眉毛,這個表情讓王立平想起了他家老頭子,忍不住抿着嘴唇有點兒緊張。楊廷國戴着眼鏡,上前把盧旭拉了過來,将他的手臂抗在了肩上,接着看向了王立平。“你是盧旭同學嗎?”王立平想了想說:“叔叔好,我叫王立平。我先走了。”

楊廷國沒有阻攔,掏出手機給他叫了輛出租車,然後說:“先進來坐坐。”

王立平看出楊廷國不是很歡迎自己,想要擺手,楊廷國已經進去了。他覺得半夜站在門外也挺尴尬的,就進了門。

王立平進門的時候正看到楊廷國要把盧旭弄上樓梯,盧旭幾乎已經睡過去了,讓他擡腳都磕磕絆絆。楊廷國把他打橫抱了起來,這才順利上樓。王立平覺得有哪裏不對勁,站在門口不前不後的,特想離開。楊廷國這時又下來了,說:“坐。”接着他去給王立平倒了杯水。

王立平只好進屋坐下了。

楊廷國摘下了眼鏡,脫掉了一絲斯文氣,問王立平:“盧旭平時在學校怎麽樣?”

“挺好的,”王立平聽到這種家庭式的問話莫名松了一口氣,“他成績很好。”

楊廷國又問:“寝室關系呢?”

王立平遲疑了一下說:“挺好的。”盧旭和他們幾個人,從前關系挺冷淡的,現在漸漸好起來了,但也只限于和王立平。另外兩個人依舊對他不冷不熱的。王立平也是因為深交了,才覺得盧旭本質不壞,不是他所想象的那種人。

楊廷國“嗯”了一聲也不再說話了,只是他随後問的話,卻讓王立平吃了一驚:“他問你借過錢嗎?“

王立平想起盧旭告訴他,那件事沒有告訴過楊廷國,于是他很沉着地說:“沒有。”

楊廷國說:“他問誰借過錢?”

王立平有些緊張,搖頭說不知道。楊廷國也就不再問話了。

這時候楊廷國的手機響了,是他叫的車到了。他送王立平出門,王立平禮貌地跟他道別。直到上了車,王立平才驚覺自己的酒都驚醒了。

楊廷國上樓之後站在盧旭的門邊看他。盧旭嘟囔着些夢話。楊廷國站了一會兒,走到了他床邊,幫他把剛剛打開的床頭燈關了,拉了拉薄被。盧旭不說話了,沉沉地睡了過去。楊廷國将盧旭的手放進薄被裏,然而抓住了卻一時沒有放開。直到兩人的掌心都被捂得冒汗,楊廷國才松開了手,退出了盧旭的房間。

夜色下的盧旭微微睜開了雙眼,看着房門,許久才合上了眼睛。

盧旭不久之後在朋友圈又看到程誠開始發狀态了。程誠只發了三個字:舍不得。

盧旭的心動了動,關掉了微信,坐在床上開始發呆,然而他沒有呆很久,手已經不自覺地再次打開了手機,給程誠發去了一條消息:為什麽走?

程誠沒有回複。盧旭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寧,連作業也忘記了上交。暑假到來的時候,他最終打算去一次程誠的城市,只是為了得到一個答案。

盧旭離開前給楊廷國發了個短信,然後就上了車。楊廷國幾乎是迅速回了短信:“不要去。”

盧旭有些納悶,但還是回道:“我已經上車了。”

接着他放下了手機。

盧旭到達已經是第二天了。他直接去了程誠的房子。那個簡易而擁堵的筒子樓裏幾乎堆滿了雜物,像是有誰搬家。盧旭避讓開了無數家具,氣喘籲籲地拎着行李上樓,卻發現程誠的房門開着,搬家公司的人正在進進出出。

盧旭一下子愣住了。

“小夥子你讓讓啊,讓讓。”一個民工搬着一臺電視機出來,對盧旭說道。盧旭定了定神,問:“這家什麽時候開始搬家的?”

“好像早就聯系我們公司了,定好今天來搬喲。”

盧旭問:“戶主人呢?”

那民工說:“我不知道啊,讓讓啊小夥子。”

盧旭只好讓開,看着幾個人搬進搬出,大半天的時間,在炎熱的天氣裏,這幾個人的身上都出了一身熱汗,然而盧旭卻覺得有些寒心。

他掏出手機看了看,猶豫着要不要撥打那個號碼。程誠沒有更換號碼,像是對他的一種妥協般的平衡。盧旭沒有一次撥打過,也沒有發過短信,生怕自己的聯絡會切斷這種脆弱的聯系。

盧旭在那裏發了一會兒呆,手指正要按下通話鍵,就見到一個短發的青年匆匆爬了上來,手裏提着一個包。盧旭發現他裸|露出來的手上有挂完水後貼着的膠布,不止一條。他看上去瘦了許多,膚色有些黑,眼睛下面挂着兩個很深的眼圈。盧旭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怎麽了?!”

青年仿佛吓了一跳,連忙擡頭,接着看着盧旭怔住了。盧旭說:“你身體不好?”

程誠停頓了一會兒,說:“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你,”盧旭說,“來要個說法。”

程誠臉上那一絲勉強的笑容下去了,接着他說:“你先松開我。”

盧旭松開了手,見到他走進了房間,将一個早已經準備好的行李箱拖了出來,吃力地提下樓。盧旭上前幫他一把提了起來,程誠看了他兩眼,沒有說什麽,跟在他身後到了搬家公司的車邊。搬家公司把最後一樣貨物裝上車,然後開走了。程誠雙手插在口袋裏,對盧旭說:“走吧,我帶你去這裏最地道的大排檔。”

大排檔還分地道不地道。盧旭有點兒想笑,但是笑不出來。他跟着程誠并肩往他所說的地方走。天色已經有點兒暗了,空氣還有些悶熱。程誠在路邊打了一輛車,兩人在空空的車廂裏沒有任何交流,仿佛一起出神了。目的地到了之後,盧旭沒等程誠掏錢包,就先付了錢。程誠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帶着一種欲言又止和不舍看着盧旭。盧旭打開門等他下來,兩人一起走進了夜市。

程誠熟門熟路地找到了擺攤在角落裏的一家大排檔,找了個略為幹淨些的桌子,和盧旭一起坐了下來,接着熟練地叫了幾樣東西。盧旭不知道這裏的行情,就等他叫完後說了一聲:“再加一份。”

“我叫了你的份。”程誠說。

盧旭一愣,說:“我不吃辣。”

“嗯,也沒讓加香菜。”

盧旭有些怔忪。他之前沒留意程誠點了什麽,他的注意力全在之前看到的程誠的手上了。盧旭想了想,問:“你現在能不能喝酒?”

程誠看了他一眼說:“能。”

于是盧旭又叫了兩罐啤酒。

作者有話要說: 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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