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十

“你手上是怎麽回事？”盧旭問。

程誠說：“感冒。”

“感冒能紮這麽多針？”盧旭有點兒不饒人，雙眼緊盯着程誠。程誠抿着嘴唇，兩人僵持了一會兒，程誠嘆了一口氣，說：“是真的感冒。”

盧旭有點兒下不來臺，但是又覺得程誠既然态度放松下來他也不能讓他下不去，于是他也松口了：“你自己注意一點。”

“怎麽現在輪到你來照顧我了？”程誠微弱地笑了笑，打開自己的冰啤酒倒進了一次性塑料杯裏。盧旭也有樣學樣，倒了酒進自己的杯子，看着程誠喝下了一口，才說：“你成功了。”

程誠說：“什麽？”

“你不是要追我麽？你成功了。”盧旭說。

程誠有些發愣，盧旭注意到他的手都有些發抖，接着他将塑料杯放下，把手□□了自己的口袋裏，臉上露出了一個夾雜着激動和痛苦的複雜笑容：“我就知道，慢慢地做，總能達到自己想要的目标……”

盧旭的心裏有些忐忑，覺得自己在努力壓抑着什麽。他說：“那你呢？你把我追到手了，別想輕易脫身。”

程誠擡起了眼睛，摸着自己的手腕，沒有說話。這時候他們點的東西上來了。

盧旭沉默地看着那些東西擺滿了整個桌子。程誠說：“盧旭，你爸是做什麽的？”

盧旭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問楊廷國的問題，但他還是答道：“我不知道。大概是生意人。”

“生意人。”程誠重複了一遍。盧旭覺得他的重複有點兒怪，他也不明白為什麽程誠會突然提起楊廷國。接着他睜大眼睛說：“是他威脅你了？！”

程誠揮開盧旭抓住他肩膀的手，說：“怎麽可能，你看多電視劇了，我和他就在你面前說過幾次話。”程誠随手夾起了一個海瓜子，心不在焉地吃進去又吐出了殼。盧旭于是也開始動筷。他沒嘗出這大排檔有什麽絕妙的地方。他一直盯着程誠，而程誠卻仿佛沒有覺察到一般只顧自己吃自己的。他們偶然碰一下杯，然而程誠連手指都不碰盧旭一下。

盧旭放下了筷子，說：“對不起。”

程誠停下了筷子。

“那天我不該那樣對你，”盧旭說，“我道歉。”

程誠搖了搖頭，說：“是我對不起你，盧旭。我們不能在一起。”盧旭慢慢地睜大了眼睛，不知道為什麽到了這一步，程誠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我和你不能在一起，”程誠說，“我們相差太大了……盧旭，我不能害了你。”

盧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一股怒火在他的腹腔裏蹿動。“你覺得我和李鐘則在一起只是因為刺激？”

程誠看着盧旭，說：“我……”

“我根本不在乎我們之間的差距有多大！哪怕我和他生活的世界天差地別，但他媽我當時瞎了眼愛他！”盧旭的叫聲幾乎把排擋裏的所有目光都吸引了過來。他們看了盧旭幾眼就回過了頭，在這裏的醉鬼太多了。

盧旭一把揪住了程誠的領子，壓低了嘶啞的聲音：“但現在我愛你！”

程誠用手指一點點掰開了他的拳頭，說：“但我不能愛你。”

盧旭的臉色鐵青：“你是在騙我？只是想要騙我的錢？”

程誠的臉上一瞬間露出了驚愕而憤怒的神色，但接着他的憤怒消退了下去。他苦笑說：“你要是這麽認為，就把你的鏡頭拿走吧。或者我明天寄還給你，我們不必見面了。”

盧旭立刻感到了驚詫和後悔。他搞不懂程誠。不知道這個人究竟在想什麽。

程誠說：“我要離開這裏了，盧旭，忘了我。”

程誠走了。他把錢放在桌子上，留下了盧旭一個人。

盧旭傻坐在凳子上，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他以為自己能夠找到一個不一樣的，永遠在一起的人，但是程誠卻用他自己給他做了一個反面的範例——何謂一夜情。

盧旭覺得，如果是他再繼續糾纏下去，就是自己太犯賤了。程誠為了擺脫他，甚至讓他上了一次。盧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和他們的世界觀有太徹底的差別。他坐在大排檔裏，用手捂着眼睛，悶頭把酒往嘴裏倒。

程誠給了他很徹底的拒絕。

手機開始震動起來。盧旭将手機打開，直接按下了通話鍵。他想八成是楊廷國。只有楊廷國了……

他将手機放到耳朵邊上，卻聽到了一個壓低了的，有些顫抖的聲音響了起來。那個聲音他太熟悉了，因為他聽了十幾年。他的酒瞬間醒了。

“小旭……小旭……救救我……小旭……”

盧旭的臉色發白，沿着手機地圖上的導航飛快向前跑，跑得幾次三番險些絆倒。李鐘則欠了兩百多萬的高利貸，他沒還上，今天是他最後的期限。

盧旭沖進李鐘則的那家酒吧，心髒猛烈地跳動。那家酒吧的玻璃門被砸碎了，他踩着一地的碎玻璃沖了進去，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到一個眼熟的男人跪在地上，脖子上架着一把西瓜刀。他的手機就掉在地上，屏幕還亮着，上面顯示着通話記錄，最近的一通是盧旭的。

李鐘則惶惑而驚恐地向盧旭瞥來了一眼，一時之間嘶啞地叫了一聲：“小旭——”他身後的男人踹了他一腳，讓他的脖子猛地湊向了那柄西瓜刀，他立刻發出了一聲變了腔調的大叫。

盧旭大喊：“住手！”

盧旭氣喘籲籲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感到視線有些模糊。酒吧裏滿地都是摔碎的東西，無數名酒被砸在地上，液體淌了一地。在場的有十三四個人，手裏都拿着武器，眼神有些兇橫。一股濃重的煙氣彌漫在空中。盧旭意識到這群人不只是來收高利貸的。他們沒有拿走那些值錢的東西，而是砸了，他們是來報複李鐘則的。

盧旭覺得自己的雙腿都有些發抖，他又勢弱地叫了一聲：“住手。”

坐在沙發裏的男人将煙從嘴裏拿了出來，斜了盧旭一眼，對李鐘則說：“這就是你搬的救兵？”

李鐘則被一腳踩在地上，頭上是一只皮鞋，臉頰都有些扭曲，他看着盧旭，連續不斷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小旭……”

盧旭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的心髒在不住狂跳，雙腿有些發軟。他說：“你、你們，放過他吧。”

“開什麽玩笑？”男人冷笑了一聲，“他欠了兩百多萬，就還了一百萬，都已經拖了三個月了，老子這又不是慈善機構，他小子知道借不知道還？”

盧旭定了定神，說：“你們先放開他，他的債會還清的。”盧旭的手裏緊緊捏着手機，一早就按下了110，在來的路上已經撥過兩次了。第一次110占線，直到他快到酒吧門前，他才又撥打了一次。他報了地址，卻不知道警察什麽時候能過來。

“還？怎麽還？誰來還？你？”男人冷笑了一聲，接着他身邊一個很妖冶的男子向盧旭走了過來。盧旭連連後退，腳步卻有些不穩。他喝了太多的酒，現在能保持清醒和冷靜已經讓他非常意外了。

那個男人畫着一臉妝，身體就在盧旭的面前晃了一晃。盧旭感到他一把将自己手裏的手機奪了過去，看着屏幕笑了笑：“這小子挺機警的，還知道提前報警。”

“屁事真多。”沙發裏的男人一腳用力向李鐘則踏了踏。李鐘則發出了一聲痛苦的□□。盧旭叫道：“住手！住手！他的錢我還！”

男人看了一眼盧旭。

盧旭咽了咽唾沫，說：“他還欠多少，我來還。”

盧旭身上有一張卡，是楊廷國的。他一直沒有還他。楊廷國不差錢，一百萬雖然是一筆巨款，但楊廷國也許吃得下。

盧旭身邊的妖冶男人攤出了手。盧旭冷靜了一下，将那張卡遞了出去。人命關天，事後他再去向楊廷國解釋這一切，或者等警方來了也許就能結束。

他身邊的妖冶男人看了他一眼，将那張卡遞給了另一個青年說：“去看看。”

“密碼是……”盧旭說。

這段等待的時間顯得分外漫長。盧旭看着倒在男人腳邊不住喘息的李鐘則，心緒複雜。李鐘則的額頭上都是血，腦門一側被碾壓在滿是碎玻璃的地面上，連地面上也被蹭得到處是血紅。他的身邊有幾個同樣被按住的人，但是人數相對來說還是太少了。

那個青年重新回來了，拿着卡看着盧旭冷笑。盧旭的心中“咯噔”了一下，感到有什麽不妙。妖冶的男人看了盧旭一眼，接着對沙發裏的男人說道：“八十萬。”接着他将一張票據塞到盧旭手裏，拍了拍他的胸口說：“拿好你的收據，小子。”

盧旭愣愣地攤開那張票據。讓他感到愕然的是，那張卡上的戶頭是他的名字，存款正好八十萬，全部被扣了。

“小財主，還有多沒有啊？還欠九十萬呢。”

盧旭條件反射般擡起了頭，說道：“怎麽還有九十萬？！”

“我們按日算複利，這小子逾期兩個月了，當初欠了二百二十萬，如今嘛……”

仿佛五雷轟頂，盧旭一下子懵了。他再次穩定自己的情緒，說：“把手機給我，我給我爸打個電話。”

“你當我傻啊，”沙發裏的男人站了起來，“剛才他給你打了個電話，你就給我們聯系了警察，現在你又要叫誰啊？”男人坐在沙發裏還不覺得，此刻起身顯得非常高大。

盧旭随着男人的靠近忍不住後退了一步，男人說：“沈秦。”

妖冶男人随即一把抵住了盧旭，不讓他後退。離開了腳的壓制的李鐘則看到那男人向盧旭走去，忍不住大吼：“陳飛！你敢動他！”

“怎麽，是你相好啊？”被叫做陳飛的男人扭過頭去看了他一眼，接着回頭仔細打量了盧旭幾眼。李鐘則在他身後死命扭動起來，卻被死死按住。

陳飛向沈秦投去了一個眼神，沈秦随即離開盧旭，走向了李鐘則。

“這麽舍不得他，你還讓他過來送死？”沈秦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容，伏低身體在他面前冷笑着說。李鐘則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了。沈秦一腳跨過了他，向黑暗的內門走去，李鐘則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陳飛，陳飛你不能這麽幹，陳飛，你把我怎麽樣都好，你別動小旭——”

盧旭悄然後退，一把抓住了身後的椅子，接着猛地提起向陳飛砸去。陳飛沒料到他的動作能這麽快，迅速閃避了一下，頭上依舊被擦到了一個角。他的身體頓時搖晃了兩下。盧旭乘勝追擊，又狠狠砸了兩下，然而這一次沒有成功。他被四周撲上來的幾個青壯年一把按倒，椅子掉在地上，他的身體砸在椅子上再滾到了地面上。

陳飛挨了兩下，一摸頭，蹭出了點血，額頭上腫起了一兩個很大的腫塊。他晃了一下腦袋，看着被摁在地下捂着自己磕到椅角的地方不斷扭動的盧旭，兇狠地說：“打！”

幾個人圍在一起毆打盧旭。盧旭一聲不吭地抱住自己的腦袋，身體努力向地面上的手機靠過去。但是陳飛走過去，一腳把它踩得稀爛。他踹了盧旭的頭幾腳，又往他身上吐了口唾沫。盧旭的整個眼前都黑了一瞬。

他很後悔來找李鐘則了，卻又沒有那麽後悔。起碼他知道李鐘則受到的是什麽樣的迫害了。

他一陣陣地抽着氣，險些喘不過氣來，陳飛讓幾個人住了手，看了一眼大吼大叫的李鐘則，忽然來到他面前，将他一腳踹起來說：“你既然還不出來，你這個相好要給你還，那就這樣吧。”他蹲了下來，湊近李鐘則的臉，冷笑說：“一次五萬，你覺得怎麽樣？”

盧旭的雙眼立刻睜大了。他從茫然裏慢慢意識到陳飛說了什麽。

“你……”李鐘則死死盯着陳飛，只看到陳飛扳着手指說：“你還欠九十萬，一個人來兩次，一次五萬，九個人就能還清，你覺得怎麽樣？”

李鐘則在盧旭的膽戰心驚之下說：“……放過他……讓我……”

“你不行，”陳飛笑着站了起來，“你不值這個價。”

接着沈秦帶着幾個人從裏面出來了。陳飛又說：“給你幾分鐘考慮，不要你一條胳膊一條腿就還清九十萬，你仔細想想？”

盧旭睜大了眼睛，在一片驚愕中看到李鐘則沉默的臉慢慢轉向了他：“……小旭……”

盧旭的牙都要咬碎了。他猛力掙紮起來，啐出口中血沫怒吼：“李鐘則！你這個狗娘養的！你他媽沒種的賤貨！我瞎了眼才過來給你還錢！你不得好死！！……”

“怎麽樣？”陳飛繼續問。

李鐘則沒有說話，他将眼神從盧旭身上挪開了。陳飛把西瓜刀放在了他手臂上磨了磨，說：“你要留左手還是右手？”

李鐘則咬着牙，說：“讓他……來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