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不好!

程墨池顧不得太多,手心聚起一團純粹的靈氣,猛地砸向牆角。

“咔嚓”一聲,頭顱碎裂開,啼哭聲戛然而止。

可廟外已經有幾人走了過來,警惕問道:“誰在裏面?”

“怎麽辦?”海川不知所措地看向他們二人。

程墨池和褚師洛相視一眼,誰都沒說話。

外面腳步聲越來越近,幾乎快到門口。

程墨池突然揚起笑,一轉身從石像後走了出去。

“哎程兄......”海川被褚師洛擋住,未能上前。

程墨池唇角帶笑,堂而皇之地自廟內走了出去。

他擡眼,別的沒看見,只看見滿眼的人。

幾百號人全都擠在方才那座高臺下,而高臺上站着位伛偻的老者,發絲花白。他身後的木樁上綁了個人,長發淩亂地貼在臉上,看不清模樣。

而在程墨池眼前,站了七八位青年,全都是漁夫打扮,手裏拿着魚叉,正警覺地打量着他。

“你是何人?”站在中間的一人問道。

程墨池雙臂微擡,行了個禮,笑道:“幾位兄臺,在下從城裏來,走得累了就在此打個盹兒,沒成想竟打擾到各位替□□道了。”

“你是城裏來進貨的?”那人又問,眼神放肆地打量着他,那視線讓程墨池很不舒服,由心底泛起一股厭惡。

但他面上依舊笑意盈盈,溫聲道:“沒錯,就是來進貨的。”

“就你自己?”那人朝廟裏看,疑惑道,“那方才的嬰兒啼哭是怎麽回事兒?”

程墨池眨了眨眼,淡定回答:“是我家孩子,被諸位吵醒了。”

那人過于警惕,追根究底:“那現在怎麽不哭了?”

“我家娘子正給孩子喂奶。”程墨池微微一笑,對答如流。

那人待要再問,高臺上的老者便遠遠道:“河生,怎麽回事兒?”

被喚作河生的青年回頭大聲道:“是來進貨的商人,方才在船艙休息了片刻。”

船艙?

程墨池回頭看去,哪兒還有什麽廟,只有一艘商船停在他身後,搖搖晃晃。

這幻境居然會幫他圓謊?這是不是說明,幻境的主人在幫他?這幻境的主人究竟想讓他們知道些什麽?

老者擡眼看了看天色,又道:“罷了,既是客人,也是有緣人,那便請他一起參與除妖罷。”

河生便讓另外幾人收了魚叉,自己對程墨池道:“請客人帶妻兒與我等共同除妖,也算給自己積個福報。”

程墨池頓了下,笑道:“我去就好,內子膽小,就算了。”

“這是降妖除魔的好事兒!”河生忽然嚴肅起來,“對夫人只有益處。”

程墨池沉默,這人看着不好說話,看着固執的很,拒絕的緊了說不定會起疑心。

正僵持着,一道柔弱的,雌雄莫辨的嗓音,自程墨池身後響起,低聲喚了句“相公。”

程墨池心頭一酥,轉身看去。

只見一身白衣的褚師洛,臉上圍了條薄紗,只露出雙叫人過目難忘的眼。

他懷裏還抱了什麽東西,看着像是襁褓,可仔細瞧瞧,便能從邊邊角角看到些白色狐貍毛,屬實詭異。

程墨池眼角抽了抽,這人除了臉上帶了個紗,其他地方一眼便知是男子,易容易了個寂寞。

而在他身旁,海川臉上也圍了條紗。

他雙手虛扶着褚師洛的左手手臂,像是個盡職盡責的婢女,當然,前提是忽略他健壯的身軀。

可奇怪的是,河生等人都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甚至有幾人的視線,都有些放肆地游走在他二人身上,略猥瑣。

程墨池心底有了計較。想想先前在孤翼山,以他的能力都沒發現褚師洛在他身後站了多久,可知褚師洛定有些改變氣息,迷惑人感官的方法。

既如此,那便可以繼續演下去,不至于撕破臉皮。

于是,程墨池笑着走過去,不着痕跡地擠開海川。

他一手扶着褚師洛的手臂,一手虛扶着他的腰,喚了聲:“娘子。”

又道:“你還懷着孕,走路小心些。”

海川:“......”

褚師洛冷冷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倒是河生驚訝問道:“這夫人不是剛生下一個,這就又懷了?”

程墨池愣了下,他本意只是逗褚師洛,卻未想這話根本不合理。

沒等他回話,那邊老者又催了,河生便沒再追問。

他們三人被河生引到了人群中,站到了外圍。

三人并排而立,因着那臺子高聳,且他們三人個子也高,便把現下的情形觀察了個遍。

在場的村民各個面帶怒火,似乎是對臺上即将被燒死的人恨極了,尤其是那些婦人,幾乎個個咬牙切齒,恨不得上去把人撕碎。

程墨池從方才就一直在看臺上那人。

臺下人人對他喊打喊殺,可他卻紋絲不動,半垂着頭,發絲泥濘又雜亂地貼着臉。

仔細看,會發現這應是位少年,他身上衣物被髒污浸染,可細看會發現那身衣物當是不便宜的,是富貴人家才會有的衣料。

可若說是少年,這人卻腹部隆起,像是懷胎五六個月的模樣,确實古怪。

臺上老者又開了口:“諸位,吉時已到,點火!”

衆人立時附和,大喊着“點火”二字。

那老者又道:“誰來點火?”

衆人倏地安靜下來,面面相觑,竟是無人出面。

程墨池輕扯了唇角,這不是替天/行道的大好事兒,對家人只有益處嗎?怎的這些人臨到頭倒是各個不敢動手了?

“我來!”一道聲音自人群中響起,竟是位發絲花白的老婦人。

老婦人面帶怒意,又道:“村長,我和我家兒子一起可好?”

村長便是那位高臺上的老者,聽聞此話,他便點了點頭:“可以。”

老婦人就擡手,抓了身邊青年的手臂往臺上走。

這青年不是別人,正是河生!

母子二人上了高臺,老婦人走至火種旁,拎起一棍柴火,上頭染着搖曳的火苗。

河生面色有些不安,但還是拿過一旁放着的半桶油,拎着走到了少年身前不遠處。

“燒死他!”人群中突然傳來一道聲音,緊接着衆人像是中了邪,大喊着“燒死他”三個字,整個場面殘忍詭谲。

河生一咬牙,便擡手,将那桶油狠狠潑向了少年。

少年被沖得歪了歪身子,卻還是垂着頭,不知是死是活。

老婦人把那棍柴火遞給河生,河生面帶遲疑,遲遲未接。

“拿着!親手燒死他!”婦人氣急,渾身都在顫抖。

河生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迫于壓力,白着臉接過了柴火。

程墨池自認并不心軟,在他手下喪命的衆生,不過萬也有幾千,可他下手從來都是幹脆利落,像活生生燒死個人這種手法,他嫌惡毒。

可洛河村村民卻不這麽想,對他們而言,燒死這個“妖孽”,可是在積德行善呢。

臺上,河生舉着火,向前走了兩步。

他剛想把柴火扔過去,那被縛着的少年卻突然動了下。

母子二人,連帶着村長和臺下衆人都大驚失色,齊齊向後退了幾步,驚恐地望向少年的方向。

鴉雀無聲,衆人屏息凝視。

少年緩緩擡首,長發上滿是油漬。油珠順着發梢滾下,滴在他同樣浸滿油漬的長衫上,隐去不見。

待他擡起頭後,程墨池倏地蹙起眉。

不為別的,只為少年這張臉,遍布傷痕。

一道留着膿血的刀痕,從他右眼眼角一路斜斜地到了左邊唇角,而左半邊臉全是皺皺巴巴的火燒痕跡,像是什麽極熱的東西,或澆或貼地在他臉上存在過。

根本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樣。

“妖孽該死!”一道接一道的“該死”“妖孽”,在小小的洛河村響起,聞之者心慌。

忽的,程墨池聽身邊傳來一聲極輕的笑意,緊接着,海川用極小的聲音,自言自語道:“是該死啊。”

聞言,程墨池扶着褚師洛小臂的手,輕輕捏了捏,褚師洛便點了下頭。

兩人心中有了數,都沒對方才這一插曲,做什麽反應。

那邊臺上的河生似乎緩過了神,立刻把手裏的柴火抛向了少年。

霎時間,大火燃起,遍布少年全身。

少年無動于衷,像是沒有痛覺,他一雙眼灰蒙,似是看不太清東西,但他的視線,是朝着那條寬長的洛河。

整個過程,少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面上也不帶有絲毫痛苦。

饒是程墨池見多識廣,也覺得古怪,可偏偏洛河村村民沒人覺得不對勁,更像是習以為常。

很快,少年便只剩了一具焦炭般的屍體。

但這還沒完,村長又命人擡來了豬籠,那是一種由藤條編制的籠子,足夠裝下一頭肥豬。

可現在,那籠子裏裝的不是牲畜,而是剛剛燒死的少年的屍體。

河生和另一位青年一起,一人一頭拎着籠子,走向河岸。

村民們也尾随着過去,之後眼睜睜看着籠子被抛進河裏,很快就沉進了水底。

程墨池不知道少年到底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至于這些人如此殘忍地殺害他,火葬緊接着水葬,使人神魂俱滅,再不能投胎轉世。

見那籠子徹底沒了,村民們像是出了口惡氣,全都洋溢起笑意,三兩結伴往回走。

褚師洛忽然道:“去問問。”

程墨池點頭,随即上前攔住一位老婦人,問道:“婆婆,能問你點事兒嗎?”

老婦人滿臉喜意,方才的怨毒似乎完全不在,對着程墨池也态度和善:“是來進貨的商人是吧?那就是我們的客人,您有什麽盡管問。”

程墨池道:“剛才這少年,到底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了?”

“哼。”老婦人面色突變,神情有些扭曲,“賤人一個,他就是個禍害人的妖孽!”

“妖孽?”程墨池佯裝不懂,“他是妖族?”

老婦人咬牙切齒:“當然是!身為男子卻被人搞大了肚子,不是妖孽是什麽?!”

程墨池難得語塞:“那,方才是,一屍兩命?”

“怎麽,你還同情他?”老婦人怨毒的目光落在程墨池身上,“他小小年紀到處勾引男人,還惡人先告狀,到城裏鳴冤。說的好聽,我看他就是想去城裏勾引官老爺,反倒被不知道什麽的人玩兒大了肚子,灰溜溜跑回來,真是沒臉沒皮的小賤人,早就該死千次萬次了!”

程墨池三人臉色都不太好,尤其是海川,臉色更是慘白,不知道是被吓到了還是其他什麽原因。

“這樣啊。”程墨池沉默片刻,又忽的笑了,風輕雲淡道,“你這麽恨他,莫不是你家老頭子也看上他,不要你了?”

“你說什麽!”老婦人大叫着,那聲音尖利刺耳,根本不像人聲。

幾乎是在瞬間,老婦人渾身怨氣大漲,本來和善的臉龐也變得醜陋扭曲,漸漸顯現出被燒傷的痕跡,竟是化鬼了。

不僅是她,那些村民,也幾乎是一瞬間全都沒了人樣,各個轉頭朝程墨池等人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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