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人
這個半人半豹的生物,好像不太習慣用雙腳走路,動作非常小心,但是卻帶着貓科動物與生俱來的輕靈與優雅。
它側着頭看着趴在地上,對它的靠近不為所動的我,豎立在黑色齊肩短發中的尖尖的耳朵扇了扇,赤裸的身體好像男體的美神維納斯。
它慢慢地走過來,無聲無息,輕輕地坐在我身邊,我看到它毫無遮掩的下體在黑色草叢中晃動,禁不住呻吟了一聲。
它長得實在超越種族,超乎國界,一舉一動都具有一種蠱惑人心的魅力,天真、無邪而誘人,但我清楚的感覺到,在它那雙淡綠色的眼睛深處,是毫不掩飾的嗜血猛獸的眼神。
我和它有同樣的氣息,即使它看起來很詭異。
我們沉默的坐了一會兒,它終于有些耐不住性子,挪動了一下雪白修長的身體,看着我,“你——你——叫——叫什麽名字?”
我吃驚地看着它,沒想到它居然會說話,雖然好像幼兒牙牙學語一般。
我當然沒有回答,只是看着它的眼睛。
它偏頭,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我,“你——不會——說話?”
與我學會的通用語有很大的不同,不管是發音還是詞彙,感覺它的發音更為正統而原始,也更加複雜。
我不想在這個奇怪的生物面前表露出什麽異常,裝作什麽都不懂得看着它。
它失望的搖搖頭,輕聲說,“明明——感覺到了的——父親說過的——”
它輕輕地站起來,四肢着地,在我的眼前,由一個半人半豹的生物變回了那頭黑色的猛獸,它很漂亮,有一身像緞子一樣光滑柔順的黑色皮毛,在陽光下,可以清晰的看到結實而平滑的肌肉在皮毛下像水一樣的流動。
我想我看錯了,它并不是一頭獵豹,也不是一頭豹子,它與我看到過的類似動物有一些很明顯的差異,它更像是以前的世界裏美洲大陸特有的一種大型食肉動物,美洲虎,也叫美洲豹。
當然,實際上也并沒有黑豹這個物種,它只是對貓科動物中的黑色變異個體的總稱。
簡單地說,這只黑色的野獸和我一樣,都是自然界中的異類,也許還是個偷渡者,不過它是偷渡了一整片海洋,而我偷渡了整個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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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它黑色的漂亮皮毛很有親切感,畢竟能看到一個活到成年的變異猛獸不容易。
它暴躁的把尾巴甩來甩去,好像對着空氣在發火。
讓我不明白的是,它明明對我不能說話不理解它的意思很不滿,卻也沒離開這裏,而是一直待在我身邊。
後來我才知道,如果一個人或者一只野獸從出生不久,就再也沒看到過同類或者近似同類的生物,那麽如果身邊出現一個,它就會緊緊抓住不放,好像幼仔在這個世界上睜開眼會把第一眼看到的生物認作自己的媽媽一樣。
在這之後的幾天,它都會悄悄地跟在我身後,搞出各種各樣的惡作劇。
在我捕獵的時候,故意驚擾我的獵物,我失敗了數次,開始有些生氣,對着得意洋洋的站在樹上的黑豹呲牙威脅,它挑釁的看着我,我決定不和一個智商只有幼兒水平的家夥一般見識。
轉過頭,就往樹林外走去。
餓就餓吧,反正狼餓個幾天也不會怎麽樣。
我躺在賽爾特神像下那個入口附近,空閑時間太多就容易胡思亂想,腦子裏充滿了各種不好的想象和猜測,比如老大和金毛獅子被剝了皮,被吊在牆上鞭打,被買到馬戲團等等等等。
突然,我感到一點溫熱的東西滴落在我身上,是血。
我擡起頭,就看到黑豹嘴裏咬着一只野豬搖搖晃晃的站在樹杈上,“啪”的一聲扔在了我面前,然後一躍而下,站在我面前,好像做了壞事之後讨好的孩子一樣看着我。
我搖搖頭,這孩子,完全不懂為人處事的藝術,純粹憑着自己的喜好在玩,玩過頭了,玩出火了,又開始想着補救。
我們進行着這種無聊的互動,到後來我幹脆不去捕獵了,它看我不去,剛開始沒反應,後來自己屁颠屁颠的去抓了一頭羊給我。
除了第一次見面,它一直在我面前保持動物的形态,如果我們兩個能交流,我很想讓它變成人,然後把它為什麽可以變身的原因告訴我,還有,它為什麽如此小心謹慎,不把自己暴露在這個地方的任何人類面前。
哈裏克曾經在別墅出現過幾次,這種時候,小黑——我為黑豹取得名字——總是會立刻竄入樹上或者林中,黑色的身影與周圍的陰影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它竭盡全力的躲避人類,如同瘟疫。
但是就我看來,它自己可能也并不明白這種行為的意義,只是有人告訴過它,要這麽做,所以它一直牢牢的遵守這個規則而已,它還試圖讓我遵循同樣的規則,在我跟着哈裏克轉來轉去,試圖找機會進入地下建築的時候,焦急的在周圍五十米內徘徊。
我可以理解為什麽那個人或者動物要這麽教育它,它實在太獨特,能變成人的動物,而且具有如此誘惑人的外表,我想,人類會為它瘋狂,它會成為珍奇的收藏,會成為某些具有變态嗜好的人類的禁脔,會永遠被禁锢在籠子裏再也不得自由,也許還會成為瘋狂科學家的最好實驗對象。
我想起了那個黑衣人伊格內修斯。
在這段時間裏,城內衛隊首領利德爾來過一次,依然是打扮得像只開屏的孔雀,身上挂滿亮晶晶的寶石和飾物,在看到空無一人的別墅的時候,臉色哀怨得好像被貴婦人放鴿子的登徒子,最後,他對着蘭斯的床唱了一首歌詞極其惡心人的曲子,留下了一封散發着香氣的信封之後,怏怏不樂的離開了這裏。
他剛剛離開,我就毫不客氣的走進了蘭斯的房間,用爪子撕開信,看了起來。
看這封故意用貴族特有的華麗花體寫的信對我目前的識字水平來說很有難度,我把信叼到別墅的書房,在那裏找到了字典——這裏是我在等待期間的休閑處。
一個一個的對照着那些詞彙,根據上下文猜測着意思,刨開那些太過于誇張而讓人有些反胃的情話,終于把這封信的大概意思弄清楚了。
首先,造成了小麻煩的奴隸角鬥士暴動在他的英明領導下,已經被徹底鎮壓了,起義的領導者全部斬首,屍體被——(這一段劃掉了,大概是覺得太血腥的場面描述不适合給他心目中美好單純的情人看。)
其次,他最近很忙,不能經常來看他了,因為聖洛克城加強了日常的巡邏和防備,他們還要一個個的排查可疑的奴隸和游民,總之,他忙得暈頭轉向,當然,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也沒忘記每天給他一萬個吻。
最後,那個神秘人物交待的,運送那批人和動物回家鄉的船只,在靠近提爾的海域,遭遇風暴翻船了,無一幸免,希望蘭斯能轉告黑衣人這件遺憾的事情。
我的手一抖,不敢置信的看着信封上的字跡,又看了一遍,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不容我逃避。
默然沉寂片刻,深深地嘆息一聲,我原本以為黑狼王能再次自由的奔馳在草原上,蠻族少年坎迪和他的同伴能與家人重聚。
卻不知,再美好的願望也抵不過命運的無常。
正在沉思的時候,聽到一個極輕微的聲音傳來,我悄悄地把信吞進肚子裏,然後趴在窗臺邊,曬太陽。
幾乎是剛剛趴好,就看到一個熟悉的黑色影子蹿入了屋子,小黑高興地左顧右盼,跳上寬大的書桌,優雅而強作威嚴的踱步,在桌子上留下了幾個明顯的梅花形腳印。
它伸出前爪,翻開了我攤開在桌子上忘記收好的字典,看了幾眼之後,興趣缺缺的放下,輕巧的跳下書桌,走到我身邊,開始了日常的例行活動。
小黑是夜行生物,并不喜歡在陽光下行動,更不用說曬太陽,但是為了跟着我,它居然也不在意這些了,把圓溜溜的綠色眼睛眯成一條縫,它搖晃着尾巴,拍一下我,又拍一下自己。
我任它玩着,它太寂寞了,需要用這種幼稚的方式表達親熱。
這種日子整整過了半個月。
時間的流逝速度讓人覺得好像蝸牛在慢慢地蠕動,幸好有小黑在,否則的話,我大概早就暴躁得開始用血腥和屠殺來平息血管中那些不安的液體。
這一天,陽光很好,從樹葉間漏下的細細碎碎的陽光溫暖而動人。
小黑躺在我身邊,正在研究一株花,最後它不耐煩了,一爪子把那朵無辜的花拍了個粉碎。突然,它警覺的擡起頭,之後,看了我一眼,過來蹭了蹭我,轉身,用閃電般的速度蹿到了樹上,我感覺到,它在以極快的速度離開這個附近,而且遠遠不止以前的那個五十米的範圍。
到最後,我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它的氣息了。
我知道它不會突然間這樣,眼睛牢牢地盯着神像下的入口。
那個神像的底座盤旋着移動開,露出一個黑乎乎的通道,裏面傳來隐約的腳步聲和交談聲。
我看到了一個有着金色長發,修長健美的身體的年輕男人走出了洞穴,緊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個沉靜溫和的銀灰色頭發的男人。
他們都很俊美。那個金發男人看起來像陽光的化身,走出洞穴的時候,張揚着肆意的笑,看上去好像一切都盡在掌握中,而那個銀灰色頭發的男人,氣質內斂而溫和,看上去有些憂郁。
他們給我的感覺是那麽熟悉,又那麽陌生。
我站起來,正對着他們,跟在他們身後露面的是那個黑衣人和蘭斯。
我想,事情将從這一刻開始轉變,我與他們之間劃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我的兄弟,以及我的朋友,它們變成了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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