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邊境戰争之重來
昏迷的時候,對時間的流逝失去了感知,也許昏迷了很久,也許只是一瞬間。
我感覺到有個溫暖的東西一直陪在我身邊,偶爾的時候,會失去這種溫暖,每當這個時候,我會不自覺地陷入更深的黑暗裏,直到溫暖重來把我喚醒。
陽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着眼,看着從洞頂漏進來的一縷淡色的陽光,在我身下,是一個簡陋卻盡量讓其舒适的窩,墊着厚厚的樹葉,最上面放着一層鐵線蓮——這是一種幹燥而柔軟的攀緣植物——以及一些雜亂的還沾染着血腥的皮毛。
我輕輕挪動了一下身體,低下頭,看着那個猙獰的傷口,上面胡亂的塗着一些綠色的汁液,我囧着一張狼臉,老大難道在這裏也找到了我們在草原上曾經用過的藥草?亦或是,它找到了味道相似的?這很值得懷疑。
我等着它回來。
老大并沒有讓我等很久,在我又一次陷入昏睡的時候,我聽到了它熟悉的腳步聲。
它敏捷的跳下洞穴,跑到我面前,溫暖的深棕色眼睛狂喜的看着我,這種喜悅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讓老大不知道如何自持,它定定地站在離我不遠處,很久都不能動彈。
直到我用低低的嗚咽聲驚醒了它,它才從那種不可置信中走出來。
它試探的舔舐着我的臉,我閉着眼,想起在草原上,我也曾經有一次從昏迷中醒來,第一眼就看到老大躺在我身邊,不停地用舌頭溫柔的舔舐着我前腿的傷口。
此時此景與那個時候別無二致。
我聽到老大在我身邊焦急的嗚咽聲,它看到我閉上眼,又開始着急。
我無力的睜開眼,安撫着它,讓我睡吧,等我再次醒過來,一切肯定都會好起來的,我舔了舔它脖頸下銀色的絨毛。
我承諾你,我一定會醒過來,為了所有這一切。
老大叼着半只冰凍的小羚羊回來了。
我看得出來,這并不是它捕獲的獵物,因為小羚羊身上并沒有老大撕咬的傷口,并且小羚羊的僵硬程度也告訴我,這并不是剛剛捕殺的,如果我的猜測沒錯的話,這只小羚羊應該是這場雪崩的産物。
老大把冰凍的肉撕下來,一點點的喂給我吃,好像又回到了幼年的時候讓老大喂食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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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食過程持續了很久,因為我必須非常緩慢和小心的咀嚼和吞咽才不會扯痛我的傷口。
艱難的吃完,我喘息着躺下,我看着老大偏着頭想了想,然後跳出洞穴,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它想做什麽。
看到老大狼形的時候,我完全沒有聯想到它已經具有了人類的智慧,所以看到老大嘴裏叼着一個雪球回來的時候,我有些吃驚。
也許并不是我沒有聯想到,而是我選擇性的忽略了這一點而已。
它把雪球咬碎,推到我嘴邊。
難道這是打算讓我吃下去,給我補充水分嗎?
我嚼着這些冰冷的雪團,不得不慶幸自己現在是一只早已經習慣野外生存的動物。
老大躺到我旁邊,毛茸茸的身體靠過來,非常熟悉的溫度,适宜而溫暖,它用爪子輕輕撥弄着我的身體,把我輕輕翻動了一下,極小心的舔着我的傷口周圍,那些綠色的不明汁液也被它毫不在意的舔掉。
它在用母狼教給我們的最原始的辦法處理着我的傷口。
第三天的時候,野生動物強悍的生命力再次發揮了作用,我終于可以顫巍巍的走出洞穴。
我站在半山腰上,不遠處就是樹線,眼前是一幕劫後餘生的慘象。
這絕對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驚人的景象。
強烈的雪崩,使這一面的森林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大自然強大力量的沖擊,把所有這些樹的樹皮都剝了下來,積雪以每小時二百四十公裏的速度把擋在眼前的一切東西都消滅的一幹二淨——那些樹被滾落的積雪撞得粉身碎骨,就好像人類輕輕折斷了一根樹枝那樣。
我沉默的看着眼前這一切,老大就站在我身邊,好像對于這驚人的一切都沒什麽感觸似地。
我不知道在這場雪崩中我們是怎麽活下來的,也不知道老大是怎麽把我救下來并且把我弄到安全的地方,更不知道它是用狼形還是用人形做到這一切的,我無法詢問它。
有時候我也會想,是不是幹脆把自己的靈魂曾經是人類這件事告訴它比較好,但是不能啓齒的別扭和無法言說的心理讓我回避這一切。
——如果我不能變成人,那麽就讓我作為一頭純粹的狼活下去吧。
到我終于能活動的時候,我們已經在山上耽擱了好幾天,不知道等候消息的金毛是不是急得開始跳腳了,以他急躁的性格,很可能已經來到雪山到處搜尋我們的蹤跡了,我不相信他會選擇放棄這個計劃。
我們開始下山。
老大動作熟練地在前面開路,想到那頭小羚羊,可以猜到它不是第一次下山了,為了在寒冷的雪山尋找食物,它肯定找遍了許多地方。
跳過倒下的樹幹炸裂的松樹,泥土被掀了起來,掩蓋了地上厚厚的積雪,整個地方看起來白一塊黑一塊的,非常狼藉。
我們小心翼翼的走在路上,注意着周圍的動靜,到這個地方之後,不但要小心幸存的饑餓的猛獸的襲擊,還要擔心人類獵人的捕獵。
但是當我看到眼前這個龐然大物的時候,不禁發出一聲絕望的呻吟。
老天爺不待這麽玩我們的,居然又是那只棕熊!
雖然它看起來現在狀态很不好,全身上下都是傷口,有些地方的皮毛翻了開來,都可以看到下面厚厚的脂肪,但是正是因為這些傷口,讓它現在更加兇暴。
它大概是難得在這片遭到了雪崩襲擊的森林中看到個活物,兩眼放光的就撲了過來。
驚人的吼叫聲響起,老大立刻進入了戰鬥狀态,而作為傷員的我,卻只能在邊上旁觀,還得非常小心的躲避棕熊的襲擊,讓老大不用分心照顧我,我在旁邊仔細的觀察着,尋找着可乘之機。
老大目标明确的盯着棕熊身上的傷口,它撲過去,狠狠地撕咬着它暴露的傷口裏的脂肪和血肉。
劇痛讓棕熊仰天大吼一聲,猛地一甩,把老大抛到了半空中,老大輕巧的在空中打了個轉,落在地上。
這場戰鬥并不勢均力敵。
在平時,我們絕對不會輕易招惹類似熊這種生物,通常情況下,它們的性情都相當平和,當然,這要排除帶着小熊崽的母熊,大部分的熊崽在兇暴的母熊的保護下都會很安全,它們最大的敵人是公熊,公熊為了讓母熊能夠再次進入交配期,會主動殺死熊崽,實際上,大概又百分之六七十的熊崽都喪命在公熊手中。
老大采取了游鬥的辦法,利用自己身體的靈活躲閃着棕熊的利爪。
讓一只狼對付一頭熊還是太勉強了,首先體型差距就更過大。
我擔心的看着眼前這一幕,不過在看到某個金色的影子出現時,就放松了大半。
金毛獅子來了。
老大也注意到了金毛獅子的到來,它繼續和棕熊繞着圈子,給慢慢接近這裏的金毛制造機會。
近了。
金毛獅子雄壯的身體一躍而起,血盆大口深深地咬進棕熊的脖頸處,老大也趁着這個機會,伸出鋒利的爪子狠狠地撕裂棕熊身上最大的傷口,血噴濺而出。
雄獅的攻擊方式永遠是那麽直截了當,尤其是攻擊大型動物的時候,習慣性的攻擊獵物後半部,破壞獵物脊椎附近的神經,導致獵物癱瘓,而且它還喜歡擅長跳上獵物背部,用自身重量将獵物壓倒,對這種攻擊方式來說,雄獅的體重越高越有效,這對于金毛來說完全不是問題,我在草原上還沒見過比它更強壯的雄獅。
棕熊倒在了地上,傷痕累累,一半是因為雪崩,一半是因為剛才的戰鬥,致命傷在脖子那兒,血正汩汩地流出。
金毛站在棕熊身上,抖了抖濃密的金色鬃毛,一副很冷的樣子,背上還綁着一個包裹,它打了個噴嚏,晃了晃自己的頭,看起來很不爽的樣子。
它跑過來,看了看我身上的傷口,小心的蹭了蹭我,舔舐着我的皮毛。
然後,我看到它倒在地上,一陣劇烈的顫抖,金色的長長的鬃毛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收了回去,小麥色的皮膚裹在修長柔韌的骨肉上,金毛變成了人類。
我每次看到變形的過程的都覺得世界真奇妙。被唯物主義教育出來的大腦完全不能想象這其中的原理。
金毛一骨碌站了起來,毫不在乎的裸着身體,只不過我看他在這種時候完全沒有了草原之王的威嚴——它很怕冷,正手忙腳亂的往身上套着包裹中的長袍。
金毛一邊穿衣服一邊說,“幸好我來得及時。喂,灰狼,快點變回來,他們快來了。”
他們大概指的是和他一起來尋找我們的士兵吧。
即使伊格內修斯給他們起了名字,金毛和老大依然不太習慣用這些稱呼對方,大部分時候,他們都默認說話對象,在沒人的時候,就互相“灰狼”“獅子”的喊。
老大不緊不慢地走過來,我看着它慢慢變成人形,銀灰色的頭發搭在白皙的肩膀上。
他穿上金毛帶來的長袍,“路已經找到了。”他輕聲對金毛說。
金毛沖着我無賴的伸出雙手,笑得陽光燦爛,“嗨,白狼,需要我抱你下山嗎? ”
我臉一黑,立刻扭過頭不去看那張臉,我注意到旁邊有悉悉索索的輕聲響動,輕輕走過去,老大和金毛跟在我身後。
我看到一個棕色的圓球躲在一棵倒下的樹與地面形成的淺洞中,正小心翼翼的探出頭左顧右盼,在看到我的時候,立刻把頭縮了回去,洞太淺了點,撅着的屁股露了出來。
那只棕熊是只帶着幼崽的母熊,這只獨自留下的幼崽很難生存下來。
我猶豫的看了看它,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金毛感興趣的湊了過去,拎着小熊崽的脖頸就把提了起來,從它的大小判斷,這應該是只出生不久的小熊崽,它還在吃奶。
我對于幼崽實在不感興趣,但是母熊的屍體就在旁邊,是我們殺死了幼崽的庇護者,從動物的角度來說,這是物競天擇,自然讓我們互相争鬥,勝利者才能活下去,我不直接殺死幼崽只可能是我已經吃飽了,而從人類的角度來看,我必然對這只幼崽有某種程度的義務和責任。
我嘆了口氣,看了看老大和金毛,老大倒是無所謂,金毛聳聳肩膀,“好吧,既然遇上了,那就帶上你。”
“草原之王”的威嚴讓小熊崽有些不安,它在金毛的手中不停地掙紮,我看着它可憐兮兮的樣子,覺得應該把它從金毛的手中搶救下來,但是考慮到我現在的狀況,也只能無能為力看着小熊崽一眼。
後續的士兵不久之後就趕到了。
他們驚嘆的看着地上那只龐大的棕熊屍體,紛紛用敬佩的眼光看着老大和金毛,金毛把手中的小熊崽扔給其中一個士兵,讓他好好照顧,我看着那只可憐的嗚嗚叫着的小熊崽。
它四肢劃動着想掙脫士兵的束縛,眼睛看着倒在地上的母熊,我不知道它是否理解這種生離死別。
自然界每時每刻都會上演這樣的劇目,母熊在尋找食物的時候有多執着,在保護小熊崽時有多拼命,失去的時候,就會覺得越殘酷,也許就是這樣,溫情與殘酷是對雙胞胎,它能讓你更深刻的體會對立面。
我們很快就下了山。
在山腳下,度過了在這座雪山的最後一頁。
篝火燃起,烤肉的香味傳來,士兵們小聲的談笑,小熊崽被拴在我身邊,正蜷縮成一團。
老大把杉樹枝扔進開水中泡好,然後把碗放在我面前,我低頭喝着這種傳統雪地的傳統飲料,一股青澀味直沖咽喉。
接下來還有更嚴酷的情況要面對,那些蓋爾特人的留守人員可不是好對付的,他們從嬰兒時期就開始培養起來的好戰欲,足以讓其男男女女都能揮刀上陣,如果不是這樣,那麽一百多年前的征服也不至于半途而廢。
對付這樣的民族,最好的辦法其實是教化,用文明褪去他們的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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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