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溫慕的掌心涔出些許汗意,有些手足無措。
氣氛着實尴尬。
尤其是想到上一次獨處的情況,溫慕的心情就更糟糕了,卻刻意壓着不知道怎麽發洩,有些抑悶。
不過溫應洲似乎也沒有跟他說話的打算,只是眼睛微微下壓,用餘光瞥溫慕了幾眼,沒多久就收回視線。
兩人無言地坐在座位上,陌生到仿佛只是恰好湊在一起,被逼無奈才拼了個桌。
溫慕的神經有些繃緊,努力維持着平靜的表情,只是眼睛盯着地面,全程都沒有擡過頭來。
又過了一會兒,溫城跟着阿姨一起端菜出來了。
頓時,溫慕的身體才松懈了幾分,在暗處擦了擦手心的汗。
他主動站起身來,為了掩飾自己迫不及待的心情,艱難地朝溫城露出了一個笑容:“哥哥,我來幫你們吧。”
溫城卻拒絕了,“不用了小慕,你坐着就好,我們很快就端完了。”
“沒事,我真的可以。”
溫城愣了下,剛準備再拒絕,一旁保持安靜的溫應洲就皺着眉頭,聲音嚴厲地發話了,不容置疑。
“讓你好好做坐着就坐着,過去湊什麽熱鬧,你能幫到什麽忙。”
“……”
這話自然是對溫慕說的,于是溫慕神情頓時一窒,還沒邁出半步,又僵硬地坐了回去。
溫城見狀心裏直道不妙,連忙開口打圓場,“爸,你怎麽這麽說呢,小慕也是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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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應洲聞言,面無表情地看了垂着頭的溫慕一眼,壓下繼續說教的念頭,聲音冷淡,“算了。”
畢竟是除夕夜,他也不想家庭氣氛搞得太僵,選擇快速翻過這篇。
溫慕卻沉默地抿唇,掩蓋住眸子裏沉落下去的情緒。
無論自己做點什麽,溫應洲永遠都不會感到滿意。
溫城很快就把菜上齊了。
做飯的阿姨趕着回家與親友過年,很快,飯桌上就只剩下他們三個人。
這張桌子是個長方的桌形,此刻,溫城和溫慕對立而坐,而在主位,坐着輩分最大的溫應洲。
氣氛還是一如既往的尴尬和沉默。
過了一會兒,向來最講究餐桌禮儀和風度的溫應洲倏地開聲,“這餃子裏放了硬幣?”
“對的。”
溫城一怔,安靜的氣氛被打破,他笑着點點頭:“爸,你是吃到了嗎?”
“嗯。”溫應洲沒有否認,又想到什麽,嗓音緩和了幾分,“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個。”
“對。”
溫城明顯也是想起了往事,眉宇也一緩,笑了聲,“爸,原來你還記得。”
“我當然記得。”
這是自己悉心栽培的孩子,溫應洲頓了頓,沉靜地回憶了一番,“我還記得你九歲那年,因為太吃多了餃子,撐到差點進醫院。”
小時候的糗事被提起,溫城笑了,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其實我當時就是為了吃到硬幣,只是沒想到阿姨做的實在是太多了,怎麽吃都沒有吃到。”
聞言,溫應洲向來不茍言笑的表情也染上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你以為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暖調燈光的原因,此刻,他冷肅的五官竟然顯得柔和,終于有了點慈父的樣子。
溫城聞言,也霎時間笑了,氣氛一時間十分輕松。
緊接着,兩人又聊起了一些溫城童年時候的趣事。
那邊的氛圍輕松靜好,一幅父慈子孝的畫面,讓人心生豔羨。然而,溫慕這邊卻像是被無形地被人割裂了,十分寂靜。
他的表情沉默又尴尬,明明是三父子,溫慕卻覺得自己仿佛是個多餘的人,顯得格格不入。
不,溫慕心裏微窒,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自己好像的确是多餘的那個。
在很小的時候,保姆阿姨就告訴過他,自己的到來就是一個不好的意外。
當時的溫母身體不太好,再加上查出懷孕時已經是高齡,所以這對夫妻曾就到底要不要生下這個孩子的問題而産生了激烈的争吵。
據保姆阿姨說,兩人的感情很好,那是對方第一次見溫父和溫母這麽激烈的吵架。
最後還是溫父實在拗不過妻子,才做出了最終的讓步。
不過除了孟秋藍,估計沒有人對這個即将到來的新成員感到期待。
然而生下溫慕後,孟秋藍本就不太好的身體狀況急劇下降,幾乎到了三步一喘的地步。尤其是到了後期,基本要靠藥物來維持。
……所以溫應洲不喜這個小兒子,也是有原因的。
在心裏默念了幾遍媽媽的名字,溫慕緩緩收回思緒,心情酸澀又壓抑,突然又一陣心悸。
很莫名的,他陷入了一陣不安和恐慌之中,卻找不到源頭,只好死死地咬住唇,強行把情緒壓下去。
然而身旁的人沒有注意到溫慕的異樣,還聊得愈發投入。
他們讨論的都是溫城幼年的事情,而溫城比溫城整整大了十歲,所以他根本就插不上話。
當然,溫慕一點也不想和兩人交流。
他艱難地把飯送到口裏,維持着表面的平靜,只想安靜地把這頓飯吃完。
……然後快點離開這裏。
而這頭,畫面依舊十分和諧。
此刻,溫應洲神色淡淡地夾了個餃子放到溫城的碗裏,但是熟悉的人都知道他現在的心情不錯。
溫城一怔,頓時有些受寵若驚地捧起碗,說了聲:“謝謝爸。”
溫應洲神情自若地收回筷子,“嗯。”
然而溫城還沒有回過神來。
因為溫應洲是屬于嚴厲的父親,從小培養他人格獨立,像是這種溫情的夾菜環節,更是少之又少的。
不過他還記得自己這頓飯要達成的目的,在感動之餘還不忘暗暗地提醒,“爸,你怎麽只給我夾?”
溫城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默默吃飯的溫慕,這才驟然反應過來,剛才的對話,溫慕全程都沒有參與過。
霎時間,他沉靜的眸子閃過一絲懊惱,下意識去看溫慕的反應,卻發現對方把頭埋地低低的,根本看不清表情。
只是溫慕全身都好像籠罩了一層陰影,就算看不清,也知道他此刻的情緒低落。
于是溫城就更後悔了,頓時有些自責,竟然沒有思考周全。
他頓了頓,很快就換上了一副輕松緩和的表情,斟酌着開口,“爸,你可不能偏心啊。”
聽懂他的暗示,溫應洲表情一頓,下意識瞥了一旁的溫慕一眼。
然而在看見對方幾乎快縮在一起的身體後,他眉頭一蹙,原本溫和的表情閃過一絲不悅。
……又是這樣唯唯諾諾的樣子,怯弱無能,怎麽看都不順眼。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可是一想到這是在過年,溫應洲理性地忍下情緒,随後神色淡淡地夾起了一個餃子。
“溫慕。”溫應洲喊他。
原本恍惚安靜地吃着飯,卻突然聽到有人在叫自己,溫慕下意識擡頭。
然而他頭才微微揚起,什麽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到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雙木質的筷子。
猝不及防的,溫慕眼睛驟然緊縮。
緊接着,他像是受了驚似的,整個人都條件反射地劇烈瑟縮了一下,身體猛地往後移。
“……”
剎那間,溫應洲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中。
氣氛似乎有一瞬間的凝結。
在短短的幾秒鐘裏,已經緊張到讓人呼吸不上來。
溫慕這是本能的生理反應,然而落在其餘兩人眼底,就是明顯的拒絕,還有滿臉的不情願。
因為弟弟的反應實在是太誇張了,溫城也頓時愣住了。
他抿了抿唇,一時間想不明白溫慕為什麽要做這樣的反應。
就算真的和父親之間有隔閡,但是血濃于水,而且溫應洲這是示好的信號,這樣實在是太不禮貌了。
這次的确是溫慕不懂事,他猶豫地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小慕,你……”
然而一旁的溫應洲眸子已經沉了下來,表情有些難看,終于忍不住了,聲音驟然冷下去。
“看來你是不想好好吃這頓飯了。”
溫慕還處于巨大的恍惚之中,緩了很久眼神才逐漸聚焦,逐漸看清了眼前這一幕。
于是他還沒有完全緩和下來的表情,聽到溫父的話後,又微微一滞。
“我……”
他嘴唇微白,想說的話卻頓時卡在了喉嚨裏,心情越發沉下去,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溫應洲已經站了起來,聲音愈發地冷,“看來是以前對你罰的太輕了,沒讓你長記性,連這麽不規矩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溫慕表情霎時間白了幾分。
他一步步緊逼,語氣更加嚴厲冷峻,仿佛溫慕犯了什麽滔天大罪,“還是放你出來的這三年,教養全部都被狗吃了?你瞧瞧你自己,還算是個人嗎?”
這話太重了,溫城一怔,下意識道:“爸……”
“你閉嘴。”溫應洲冷冷地看了眼身後的人,見溫城想維護他,表情更加沉。
溫城只好收聲,這個時候他還是再開聲勸,只會适得其反。
溫慕手緊緊摳着掌心,用力到仿佛要掐進肉裏,卻恍惚到沒有任何感覺。
“溫慕,我忍你很久了。”
溫應洲表情失望,“整整三年了,你竟然沒有一絲改變和作為。”
對方高高在上的語氣讓溫慕有點反胃。
他心裏的壓抑情緒迸發而出,控制不住的紅了眼眶,卻拼命忍住。就好像……如果有眼淚從眼眶裏滴落下來,自己就輸了。
不料溫應洲見他這幅強忍的模樣,眼底閃過一絲冰冷的厭惡,仿佛是在對溫慕下最後的審判:“過完這個年你就去把那個工作辭了,我會去幫你辦理轉學手續,你給我滾去國外。”
剎那間,溫慕的表情失去血色,控制不住泛白,仿佛被人緊緊扼住了喉嚨,搖搖欲墜。
氣氛寂靜地可怕。
明明該是阖家團圓、其樂融融的時刻,卻因為一件小小的變故徹底搞砸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溫慕才艱難壓抑地動了動,臉色發白地擡頭,與溫父對峙。
“……我不會去的。”
溫應洲專斷獨行慣了,不允許任何人挑戰他的權威,嘴角猛地壓下來,“你說什麽。”
“我說,我不會離開的。”
溫慕的聲音低弱,卻越發堅定,倔強地不肯讓步,“我會一直待在這座城市生活到死,哪裏都不去。”
溫應洲卻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眼裏閃過一絲冷嘲,“看來你是想在那個小小的機構幹上一輩子了。溫慕,你活該這麽沒出息,真讓人失望。”
“……我喜歡就好,反正、這和你也沒什麽關系,你也根本不在意,所以對我失望又怎麽樣?”
溫慕語氣已經帶上了細弱的顫音,卻強撐着與他對視,還帶着報複性質的,第一次說話語氣這麽忤逆:“……感覺都是相互的,從小到大,不都是這樣嗎。”
溫應洲表情一僵,緊接着眸子頓時蹿了火氣,“你再說一遍?”
溫城也是沒想到溫慕會火上澆油,連忙道:“爸,小慕就是在氣頭上,你們倆先坐下來,好好聊聊。”
“我才不是。”溫慕繼續道,“我、我的确很感謝你和媽媽的養育之恩,但是……”
“溫慕,你也配提你媽。”
聽到某個字眼,溫應洲原本就在氣頭上,聲音冷得像淬了冰,“她是怎麽死的,看來你早就忘了。”
溫慕慘白的表情霎時間僵住,就連溫城也微微一滞。
孟秋藍的死因是三父子的禁忌,此刻卻被溫應洲毫不掩飾地擺在臺面上,猶如一把利刃插進溫慕的心裏。
瞬間,溫慕的手指忍不住發顫,差點站不穩。
溫城于心不忍,勸:“爸,小慕當時還小,什麽都不知道,你別這樣……”
溫應洲卻根本不搭理他,而是冰冷地盯着溫慕,一字一句道:“溫慕,要我親自幫你回憶回憶嗎?”
掩藏在心底最深的痛處被人猛戳,心髒仿佛被人打開一個血淋淋的口子,溫慕終于要撐不住了,視線模糊到看不清前方。
媽媽是怎麽死的,沒有人會比他更愧疚,也沒有人會比他更難過……
溫慕臉色蒼白如紙,低聲留下句“我還和別人有約,先走了”就匆忙轉過身去。
随後不顧身後人的反應,幾乎落荒而逃。
孟庭宴很早就到了溫慕的小區門口等待。
不知為何,此刻他坐在車內的駕駛座上,皺了皺眉,發現對方的電話竟然打不通。
孟庭宴心裏有隐隐的擔憂,可是轉眼一想,對方和家人待在一起,雖然關系不好,但不至于會有危險。
應該是在吃飯所以沒看到手機。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了。
路燈上挂着紅燈籠,看着十分喜慶和耀眼。然而等得越長,孟庭宴的心裏卻有種說不出來的不安。
他下意識看了眼時間,卻發現快十二點了。
孟庭宴唇角微微繃直,假設加上溫慕吃過飯後還要和家人閑聊的時間,那麽現在這個點也該回來了。
更何況他也不明白,溫慕怎麽會跟不太喜歡的家人聊這麽久,更別說手機還打不通。
有那麽一刻,孟庭宴竟然很詭異地陰謀論了一下,腦海裏閃過很多種可能性。
然而,等他終于要按捺不住準備通知人幫忙找溫慕的時候,卻在窗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剎那間,孟庭宴唇角微微下壓,手指猛地頓住
他細細地辨認了一番,發現那個身影的确是溫慕。
孟庭宴懸着的心霎時間落下來。
雖然心裏有些生氣對方這樣的行為,但他還是立刻打開車門走過去。
然而等走近,孟庭宴才發現溫慕好像很不對勁。
對方自顧自地走着,頭緊緊低着,隐藏在暗處,肢體僵硬不協調,步伐有些虛浮,完全沒有看到自己。
他抿唇,快步朝對方走去,有點擔憂地喊了句,“慕慕。”
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聽到了聲音,溫慕遲緩了反應了很久,怔怔地擡起頭來。
緊接着,他看見了離自己不遠的孟庭宴。
溫慕思緒混亂惶然,大腦遲鈍地運轉,才想起來……自己答應了對方去看煙火表演的。
所以孟庭宴是專門來找他的嗎。
溫慕嘴角扯起一個苦澀的笑容,看着這麽糟糕的自己,竟然有過一瞬間想要逃離的沖動。
可是手指冷到發麻,步伐越來越沉重了,他的腿仿佛被灌了鉛,僵硬又麻木,強撐着站定。
……算了,走不動了。
隔着不到五米,兩人在黑夜中對視,身邊是洋溢着祝福與歡樂的溫暖燈光,而以溫慕為圓心的幾米處卻像是被一層看不見的陰影籠罩。
孟庭宴見對方驟然停下,有些不明所以地皺眉。随後,他借着燈光,看到了溫慕紅腫到不成樣子的眼睛。
孟庭宴頓時愣住了。
緊接着,他心不自覺地揪緊了,唇角微微下壓,毫不猶豫地朝對方快步走去。
溫慕就站在原地看着對方朝自己走來,原本已經壓制住的酸澀心情似乎有複原的苗頭,瞳孔失神渙散。
“慕慕。”孟庭宴走到了溫慕的面前。
然而沒有回應,對方只是怔然地擡頭,沒有一絲情緒地盯着自己看,眼神十分空洞。
孟庭宴感覺像是被這個眼神刺了一下,心頭一窒,低沉的聲音盡力輕而柔,“告訴我,怎麽了。”
還是沒有回應,他眉頭緊蹙,卻不敢太逾矩,最後只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溫慕的手。
然而下一秒,對方整個身體都仿佛體力透支地軟了下去,失去重心地倒在了自己身上。
一切都來的這麽猝不及防,孟庭宴表情微微一僵。
剎那間,他表情閃過一絲克制的沖動,下一秒,遵照內心把對方緊緊地擁入懷中。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3-0223:51:17~2021-03-0400:30: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藏杉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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