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孟庭宴的懷裏很溫暖,把溫慕身上的所有冰冷驅趕,逐漸融化。
溫慕的身體已經被凍得麻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情卻像是終于找到了定針,被壓抑的委屈被無限放大。
他的眼眶又紅了,胸口發悶和酸澀,卻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只可惜最後還是失敗了,下一秒,溫慕的胸腔劇烈顫動,終于抑制不住地發出克制的哭音。
他這才恍恍惚惚地發現,原來在遇到事情的時候,自己還是下意識地想依賴對方。
……溫慕哭了。
聽着懷裏壓抑又讓人心疼的哭聲,孟庭宴嘴唇抿得更直了,環抱的力度更收緊了些,內心也莫名的躁郁,眼底的情緒翻湧複雜。
不是去和家人吃年夜飯?
怎麽是自己一個人回來的,還搞得這麽狼狽。
短短的幾分鐘內,他腦海裏閃過很多個猜測,卻知道現在沒辦法着急詢問,只能強忍着,先安撫溫慕的情緒。
終于,不知道兩人在黑夜裏站了多久,懷裏的人似乎終于平複好心情,細微地動了動。
“……孟先生。”
溫慕的聲音哭得有些發啞,這才從孟庭宴的懷裏慢慢退出來,低頭吸了吸通紅的鼻子。
“我在。”孟庭宴扶着他的肩,想俯下身去幫對方擦眼淚,卻被溫慕躲閃地避開了。
于是他只好作罷地收回手,想問的話也直直地停在了嘴邊。
溫慕過了幾秒才遲鈍地動了動,緊緊埋着頭,低聲說:“你是來找我去看煙花表演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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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我,我……”
他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所以又沉默下去了,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
見他又這樣,孟庭宴表情微微一窒,有過瞬間的心悸,很快又鎮定下來,安撫他,“沒關系,不想說就不說,我也沒有等很久。”
“……嗯,那我們現在去吧。”溫慕努力收拾好情緒,看起來正常了些,聲音很弱。
孟庭宴完全沒想到他還惦記着這個,語氣很耐心,“現在時間太晚,就不去了,我送你上樓休息好不好。”
溫慕卻搖搖頭,“我答應過你的,不能食言,我們走吧。”
說罷,他就自顧自地走到了孟庭宴的車前,只不過走得速度太緩慢。
孟庭宴垂眸看着他,卻拗不過對方,只好步伐沉沉地快速跟上去。
他搶先一步拉開了車門,溫慕坐進去以後才反應過來,佯裝正常地說了聲“謝謝”。
孟庭宴沉默地頓了頓,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俯近身去,幫他系好了安全帶才走到了駕駛座,發動車子。
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萬家燈火通明,無論是馬路還是大街上都洋溢着過節的喜慶氣氛。
新的一年又開始了。
大概是車內太溫暖和安靜,溫慕無力失神地陷入沉默,發起了呆。
孟庭宴時不時會注意幾眼溫慕,卻因為要專心開車,一時間沒有開口。
而大概是因為哭了太久,溫慕的腦子有點沉,沒多久就湧上睡意,支撐不住地閉上了雙眼。
……
兩人抵達蒲原山頂的時候已經過了淩晨一點。
山上的夜晚很冷,不過還有點人氣,哪怕已經這麽晚了,還是能看到游客的身影,正從高高的臺階上走下來,全是帶着歡樂的笑意。
孟庭宴停好車準備去叫溫慕的時候,卻發現對方靠在窗邊睡着了。
他微微一怔,及時收住了還未開口的聲音,安靜地垂眸望着對方的臉,眼神意味不明。
車裏開了暖氣,所以孟庭宴不用擔心溫慕會着涼。
只是對方的眼眶紅腫,原本秀氣的眉頭此刻也緊緊的皺着,看起來像是被什麽不好的東西侵擾,十分不安穩。
他的目光逐漸深沉,有過一瞬間想伸出手去幫對方撫平的沖動。
其實就算溫慕什麽都不說,孟庭宴也大概能猜到對方為什麽會這樣。
……十有八十是因為溫父的原因。
莫名的,孟庭宴想到了那天自己幫溫慕接電話時,溫父那令人不适的語氣。
很明顯,溫應洲是個很強勢的人。
然而溫慕性格乖軟安靜,這兩人完全就是性格極端,如果真的相處不和的話,也是挺有可能的。
而且溫慕也說過……他不喜歡自己的家人。
來之前孟庭宴給弘易發過微信,只不過大概是因為過年的原因,對方還沒有回複。
現在細想那天兩人去吃飯時的場景,溫慕對一雙筷子的反應這麽大,會不會是因為小時候被溫父責罰多了,形成了陰影?
霎時間,孟庭宴的思緒有些飄遠,眉頭緊促思考自己這個假設的可能性。
雖然他和溫父還沒有正式見過面,只是聽過聲音,但是孟庭宴就是有一種直覺,認為對方是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可如果真的是自己想的這樣,那溫慕是得被對方罰過多少次,才能害怕到産生條件反射?
想到這裏,他的心情就止不住地發悶,一點點地沉下去。
孟庭宴看着溫慕的睡顏,陷入詭異的沉默。
時間一點點流逝。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才收回思緒,下意識看了一眼時間,發現已經淩晨兩點了。
孟庭宴一怔,正在考慮要不要按原路返回的時候,倏地,副駕駛上睡着的人就輕微地動了動。
下一秒,溫慕就睜開了迷離的雙眼。
“……”
溫慕的頭有些發痛,過了一會兒,眼前的視線才逐漸聚焦,看見了孟庭宴。
溫慕恍惚了一瞬,不過現在已經慢慢平複了心情,沒有之前那麽糟糕,“孟先生,我是睡着了嗎?”
“嗯。”
溫慕下意識看了下時間,鼻音有點重:“對不起,現在還有嗎,要不我們現在去?”
孟庭宴沒有一絲要生氣的意思,反而低緩說:“沒關系,困了就回家吧。”
“不要。”
溫慕回答的很快,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麽堅持要來,還有些倔強。
随後反應過來自己的态度,他又咬着蒼白的嘴唇,小聲道:“……我想去的。”
孟庭宴微微一怔,最後只好由着他去了,嗓音發沉,“嗯。”
山頂上的氣溫很低。
溫慕被冷風吹得頭更痛了,意識卻更加地清醒,感覺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像是混沌地飄在半空中,沒有一絲實感。
從溫城的房子裏跑出來後,他就打車回了小區,一上車就控制不住地開始哭,還把司機吓了一跳。
然而等發洩過後,現在的溫慕就像是掉進了一個沒有底的洞裏,內心空寂地可怕,沒有一絲情緒。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明明應該是在悲傷難過,卻好像感知不了自己內心的情緒。
溫慕睫毛微顫。
過了一會兒,身上傳來些許重量感和暖意,他混沌的思緒被拉回。
溫慕恍然地擡眸,遲鈍了好幾秒才發現,原來是孟庭宴把自己的外套給了自己。
“孟先生……”他連忙想把外套脫下來,卻被孟庭宴摁住了。
“沒關系,我不冷。”孟庭宴道。
接着孟庭宴強調了很多遍自己不冷,幾番推脫,最後溫慕只好接受了。
兩人踏上青石板臺階。
越靠近山頂的寺廟,游客就越少,到最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四周一片寂靜,還好山路兩旁都有路燈,溫慕不至于害怕。
身上披着孟庭宴的外套,而對方就走在自己的身邊,哪怕是溫慕心情不好,思緒卻慢慢被對方牽動了,感到不好意思。
溫慕小聲問:“孟先生,你真的不冷嗎?”
“不冷。”
其實孟庭宴真的不冷,他每天都會鍛煉,身體素質很好,這點寒風還是能扛得住的。
只可惜溫慕不太相信,“其實我現在也不冷了,要不你還是穿回去吧……”
孟庭宴聞言頓了頓,理性地和他闡述事實,“你不冷是因為披了這件衣服,要是我拿走了,不用一分鐘你就會冷到發抖。”
“……”
躊躇猶豫了幾秒,最後,溫慕抿了抿唇,不知道在想什麽。
然而下一秒,他卻做出了一個讓雙方意想不到的舉動
溫慕緩緩伸出手,主動勾住了孟庭宴的手。
這個動作太過突然,霎時間,孟庭宴步伐不可抑制地亂了一步,猛地扭過頭去望向溫慕。
他漆黑如墨的深邃眸子有過一瞬間的收縮,原本沉靜的表情空了一瞬。
随後,孟庭宴的眉宇不自覺地軟和,感覺心底的某一塊地方陷了下去。
其實溫慕也是一僵,做完這個動作後立馬後悔了,低頭掩蓋住的表情有些懊惱。
畢竟兩人現在的關系很尴尬,這個行為着實有點逾越。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怎麽了,竟然本能地握住了對方的手。
等溫慕反應過來想要松開的時候,卻又被對方緊緊回握住了。
他表情頓時愣住了。
周圍還有很多游客趕着下山,離他們不到一米的距離,就有着一大堆人在歡聲笑語。
溫慕是知道的,對方不喜歡在公共場合做親密行為的,哪怕只是簡單的牽手,只要身邊有陌生人,就絕對不行。
這好像還是孟庭宴第一次在人多的時候牽自己。
……雖然兩人現在已經沒有關系了。
孟庭宴喉嚨微微發幹,面上卻自然又平靜,皺着眉低啞地問:“手怎麽還是這麽冷。”
“……”
溫慕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好不說話。只是很神奇的,內心的抑郁情緒似乎被緩緩地壓了下去。
鬼使神差的,他也沒抽出手。
兩人又安靜地走了一段路。
現下四周終于無人了,倏地,孟庭宴低緩地開聲,“慕慕,是因為你父親嗎。”
無厘頭的一句話,然而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溫慕表情僵了一下,沒有回應。
孟庭宴卻很有耐心,下意識地摩挲着對方的手背,“我是說今天的事情。”
溫慕感覺自己的手像是傳來一陣酥麻的電流,雖然下意識抗拒和溫父有關的一切,卻還是回答,“……嗯。”
敏銳地感覺到他趨于平靜的情緒又開始發生變化,孟庭宴眼神一暗,有一瞬間的後悔。
只是他實在不會安慰人,過了許久才說出一句:“如果實在感到痛苦,就盡量不要和他見面了,保持距離就好。”
溫慕一怔,随後睫毛劇烈顫動,努力壓下情緒。
……還從來沒有人和自己說過這樣的話。
雖然這句話大逆不道,但卻是溫慕內心最真實的感受和祈願。他的确一點都不想見到溫應洲,不然當年也不會只身逃離那個牢籠。
只可惜這種話說出來,大概只會被所有人認為是狼心狗肺吧。
許久,溫慕才低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
因為纜車沒開,兩人登頂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此刻站在山頂寺廟的門口。
手被牽了一路,已經變得溫熱起來,溫慕細微地掙紮了一下,準備抽回手,不料孟庭宴卻主動放開了。
他表情又是愣了愣。
然而孟庭宴的表情卻很平靜,沒有一絲不正常,自然到不能再自然。
溫慕心底又浮現出一絲異樣。他真的感覺孟庭宴有哪裏不一樣了,卻說不上來。
因為兩人來的太晚,寺廟裏守夜的和尚告訴他們,煙花表演在一點鐘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
溫慕聞言,籠罩了一層陰影的眸子頓時閃過一絲遺憾和失落,卻無可奈何。
要不是自己的原因,應該能趕上的。
那和尚朝兩人微微鞠了一躬,聲音慈善親和,“放祈福河燈的環節沒有時間限制,現在也可以放。兩位如果感興趣的話,現在也可以去放的。”
孟庭宴眼神微動,垂眸看了眼有些失望的溫慕,“慕慕,去吧。”
溫慕怔然片刻,只好點頭。
“……好。”
于是兩人在那小和尚的指引下走到了固定放河燈的地點。
此刻,以往漆黑的河閃耀着溫暖的光芒,一盞盞的河燈飄蕩在河裏,燭光映照在碧水上,宛若夜空中的點點繁星,盡顯美好與安寧。
兩人很快就選好了河燈的樣式。不過孟庭宴只是随便挑的,至于溫慕,則是選了一個小兔子模樣的河燈,很可愛。
那小和尚說,“那裏有紙條,可以寫上一些祝福語,放在河燈裏,祝福就會順着水流抵達被祝福者的身邊。”
雖然知道這只是一種習俗,但溫慕聞言手指還是一顫,低聲問:“去世的人也可以嗎。”
那小和尚頓了一下,念了一句阿彌陀佛,溫和道:“只要祈願的心足夠虔誠,那對方就一定可以聽到。”
他們都知道這只是一種心理上的慰藉,可是溫慕還是信了,很快就拿過筆寫下一句話。
等寫完後,他下意識地擡頭,卻對上了孟庭宴略帶深沉的眼眸。
溫慕表情頓時有一點局促,随後又低聲解釋道:“孟先生,我是寫給媽媽的,她……她去世了。”
其實孟庭宴已經猜到了,眸子微閃,聲音輕而柔,“嗯。”
沒有窺探太多,随後他接過了溫慕手中的筆,若有所思片刻後就快速寫下什麽。
很快,兩人一起把漂亮的燈放進河裏。
孟庭宴筆直地站在河邊,臉上是映着的溫暖燭光,不知為何,明明是又冷又硬的面部輪廓,卻顯得莫名溫柔起來。
剎那間,溫慕愣愣地看着對方的側臉,随後思緒像是被人打通了一樣,驟然反應過來孟庭宴到底哪裏不一樣了。
……如果是換在以前,對方怎麽可能和自己一起做這些無聊的小事情呢。
感受到他的目光,孟庭宴下意識扭過頭來。
溫慕這才倉促地扭頭,卻還是被對方看見了,嗓音沉沉地開口,“慕慕,心情好點了嗎。”
溫慕怔了下,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問這個,垂下眸子,“……嗯,好多了,謝謝你。”
孟庭宴的心情這才松了口氣。
又過了一會兒,他低頭看了看時間,說:“現在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家吧。”
溫慕連忙應了一聲,随後跟着他走。
回到小區的時候已經快淩晨四點了,天空已經沒有幾個小時這麽漆黑。
其實溫慕已經很困了,所以他下了車後,和孟庭宴告別,“孟先生,再見。”
“嗯,回去早點休息。”
溫慕點點頭,“你也是,路上……要注意安全。”
“等等。”突然想起什麽,孟庭宴又頓了下,眼神微動。
“慕慕,明天是正月初一,我可以來拜個年嗎。”
此話一出,溫慕愣了下。
……拜年?
幾秒後,他疲憊的臉上扯出一個微笑,“當然可以。”
孟庭宴頓了頓,幾秒後突然想起什麽,目光深深地盯着眼前的人,緩緩開聲。
“慕慕,新年快樂。”
他的嗓音低沉,溫慕怔了下,随後鼻子莫名有些酸軟,小聲地回了句。
“孟先生,新年快樂。”
孟庭宴:“快進去吧。”
溫慕小幅度地點頭。
于是孟庭宴就站在原地目送着溫慕進小區。
直到完全看不見人影時,他才走回了車裏,随後拿出手機翻到某個聯系人,發出一條信息。
在黑暗的車廂裏,唯有亮着淡光的屏幕上還透出一行字,越發清晰。
[去查查溫慕的個人資料,尤其是童年時期,越詳細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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