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石千層浪

輸了，本該無所謂輸贏，此刻卻如此在乎！

爬樓梯的腿顫縮着粘着地面，邁步從何越？

19班的大門口，靜寂地如死灰，那一抹紅色卻如血一樣，赫然醒目。

他早已久等了吧！幾個先到的已站立成排，縮着脖子，立在窗臺下。

我低頭悶悶走到窗臺前立好！

無所謂了，現在的自己不知道為何，沒有憤怒，沒有懊惱，沒有喪氣，平靜得連我自己都驚慌，無心真好！

此刻開心的，氣憤的，惱怒的，郁悶的……都留給他一個人，多好！

他卻遲遲不語，我看不清他臉上表情，他身上的怒氣卻伴着他急促的呼吸，充斥着熱氣，直撲我的口鼻。

班上的将士歸來，一個個面色血紅，血液卻是凝聚的，表情如石刻般沒有一絲生氣，直接從他邊上走過。

“我要你們進去啦！？”聲音終于響起，我喉頭卻是一顫，哽咽了一口口水。

于洋背轉身站在我邊上，他的臉木木的沒一絲表情。

班上近50號人馬就立在了窗戶下，像一排列隊整齊的衛士在站崗，前方就是行政樓，夜色中明火透亮，輕風拂過臉頰，我的臉宛若結了霜，風帶過隐隐有絲痛楚。

他伫立良久，最後只道一聲，“班長和督班負責站出來！其它人回班上自習！”

他說的是我，還有顧菲雯，她是班長，而我恰好今天晚上是肖肖的課，我負責督班。

“你們誰先說？”到了辦公室，他沒有立刻呵斥我們，倒是兩方打起了“靜坐戰”，終于雷益財開口了。

我把頭低了低，顧菲雯卻不見動靜，她是班長，應該她先說的。可今天我負責，我的責任更大！我很無力，不想再說什麽了，事情都這樣了，還有什麽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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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失職！”班長開口了，“沒有攔住他們！”

我埋頭不吱聲，她要攔的恐怕是我吧！

“你不也下去了，班長！”班主任斜睨眼睛，嘴角露出一抹輕笑。

班長臉漲得緋紅，我始終沒一絲感覺。

“我沒負好責！”顧菲雯沒給自己過錯辯駁，直直把過失攔下，下一句話卻讓我心寒到了極點，“今天晚上肖老師也沒來！”

她怎麽可以把矛頭對準肖肖！

“肖老師臨時有事，今天晚上把作業已經安排好了。”我竭力克制內心的憤怒，盡力平靜地說，“是要我們修改聽寫錯誤的句子，不過我們大部分人都做的不錯的，聽寫滿分的有一半多。”

班主任氣稍微平息了些許，“英語老師還是有安排的，誰自作主張第一個下去的。”

第一個，我是女生中的第一個，槍打出頭鳥！

兩人都不言語，班主任鬼火樣的眼睛，從我們身上滑過，每一寸都糾起我的心。

此刻我的心不再是冰冷的沒有感覺——牽扯到肖肖，那便是痛徹心扉的疼！

“班長，你是最後一個走的，你說！”

“我……”她吞吞吐吐，是不敢言明吧！暗人不做明事，我在這裏呀！

她會說我嗎？我的心有點發虛，是我的一句話把女孩子的膽子提起來的。顧菲雯，我的心緊了起來，我，槿澈和她之間似乎湧着一層暗流，翻湧不息。

“科代表來時大家還沒走！”她這話什麽意思，分明是沖我來的吧，我攥緊拳頭，她的下一句話更是把我逼到了一種境地，“她應該也知道的。”

我要承認自己先下去嗎，班主任此刻肯定對我非常失望——我不僅走，還看他們走，甚至是放他們走的！

我吱吱唔唔地說了句，“我……在發作業……”

兩人都在搪塞！班主任終是羞赧，氣急敗壞地沖我們一句，“我問你們誰第一個下去的！”

被他一吼，我身子都站不住了，眼淚一個勁得往外鑽，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聽使喚地往地上鑽。

“是我，我瞞着肖肖沒告訴他今天籃球賽取消的！所以他以為我們有籃球賽，要我們自由安排。”

“很好！很好！這就是班裏考第一的人！”班主任氣得臉都鐵青了，面目都扭曲了。

是我做的，我就應該承擔責任。我擔心的怕是以後再也不能給肖肖收發作業了，也不會唠唠叨叨地催着每個人交作業了。我不是一個稱職的科代表，任性，自以為是！班主任肯定恨死我了，我也站在了他的對立面，也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壞學生！

外頭的夜空有烏鴉的啼叫聲傳來，我的耳朵都要被刺出血來，嘴角抽噎，腹中傳來陣陣幽痛！

淚水迷糊了雙眼，我再也看不清千方的視線……這事跟顧菲雯已經沒有關系了，她還是好學生，好幹部！

我就一直站在辦公室裏，沒有呵斥聲，只有頭上電風扇發出一聲聲的硌吱聲。

哭累了，整個人還是要站得直直的，不能退一步！

我就這樣站着，等待，無期的漫長，腿，早已失去知覺。不知道班上他們會怎麽樣，希望他們沒事，還有肖肖！

肖肖……閉上眼睛回憶，我的高一，有陽光可愛的肖肖，有儒雅溫文的大明……

既然好想好想，那就要倍加珍惜。

記得和他一起唱《right here waiting》，唱《take me to your heart》，而我更是傻不喇叽地跟他唱英文版的《兩只蝴蝶》，全班笑得笑，笑得哭……傻死啦！

還惹他生氣，惹得他對我們說，“I am not your teacher !You just do what you wanna !”，把我們的作業本灑滿一地，踩着我們的本子，快步地離開教室……班裏的人都哭了，害怕你的一去不複返，而你又何嘗不是哭得最多最辛苦的一個！

後來呵，我們騙你過生日，我們真壞！騙你銀子哭了，要你馬上過來……你諾，還信以為真，瞪着你的“寶馬”飛到三樓，誰知進門就被我們用蛋糕抹粉了臉，接着被我們擁上了火紅的玫瑰花……班上起立，為你唱生日快樂歌……你又哭了，卻是笑嘻嘻地訴說着那一刻的幸福，“蛋糕不要抹我臉上，我嘴巴妒忌得慌，早飯還沒吃呢！”

回憶永遠是抹去傷痛的良藥，肖肖，對不起！原諒我曾經的任性，現在的欺瞞！

不知道站了多久，又是怎麽樣游走到班裏，感覺自己似幽靈一樣——沒有重量，輕飄飄地一吹就可散開。吊燈在我眼裏晃動，槿澈過來扶我，熟悉的喚我的聲音，“老公！”，我再也支持不住，一把抱住了她。

恍恍惚惚地趴在桌子上，整個人不累，卻支不起身子！忽然想起什麽，驀地睜開眼，對槿澈道，“班裏的人呢！”

這才想到，班裏空蕩蕩的。

槿澈神色複雜，清澈的目光中藏着一絲的隐痛還有絲絲憂傷，“你這樣久還沒回來，他們去年級體育組長那了！”

“去許超平那？”我心裏疑惑，我在辦公室跟許超平有什麽關系。

槿澈露出一抹苦笑，“舒烨這次籃球賽，沒有報名！”

“他上周盲腸炎開刀，許超平沒讓他報名……”槿澈說的喉頭都哽咽了——我伸手捂住她的嘴，輕輕止住了她，“我知道了！”

心亂作一團，如火苗一樣跳動流竄，又似平靜的湖面被人砸進了塊大石，翻湧的水花，冷熱相交，亂作一團！我該怎麽辦，所有的情緒在心口翻湧，緊張，激動，害怕……我不知道！

我該怎麽辦呀，晉江，于洋，你們在幹什麽呀！

“我下去！”忘卻了頭疼腿軟，我忙着往外頭跑……教室門口又和一個紅色身影撞了個滿懷！

我趕忙站直身子，“不好意思！”

伽馬略有所思，眼睛帶着血絲，“你也想去湊熱鬧！”

心裏大吃一驚，他都知道了嗎，可他為什麽不阻止他們，還是晉江他們已經……我的心驀地緊了起來，這該如何是好！

于洋，晉江還有立傑要跟他對着幹是吧，我們計較的不僅僅是一場球賽的勝利，更要計較更多更大的東西吧！雷益財你急了，我們也急了！現在這樣的局面，我們該是如何是好？我不希望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全校皆知，可是我們也不甘心呀！我們多不容易，為了這場球，我們忤逆了你，欺騙了肖肖，當我們努力的成果在瞬間被擊得粉碎，我們不難過，不心痛嗎？雷益財，現在怎麽辦，整個體育組都被牽進來了，還有年級組！

低下頭，千百個念頭晃過，最後卻是一絲都沒抓住，就如一個漂泊在海上的掙命的人，苦苦地找尋，卻不見一塊救命的浮木！雷老師，我該如何對你說，于洋，晉江還有立傑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在辦公室要我站兩個多小時，他們會怎麽想，他們想到的不會是沉默，而是無休止的叫罵，無休止的指責吧！

盡管不是！

再次無語，再次沉默，我不知道我該怎麽辦，就算現在我趕下去，晉江還是會攔着我說，擺出一副大男子的架勢，“男人的事，女人一邊去！”，于洋會添上句，“是的瓦！”，立傑來上句，“媽，放心！”

我果真是個幽靈，腿很軟，身子輕飄飄的仿佛不是自己的，靠着牆頭，就讓我再站會兒，今天我已經學會了站立，沒事兒，一回回就過去的。

雷益財就這樣看着我，我的表情肯定跟僵死一樣難看，不會說話的木頭，一個飯桶！他肯定還在氣我，還在惱我吧！我就是這樣一個任性的孩子，自以為是，不在乎其它人的感受！

無心的人，無心的行走，終會行走在消逝中，消逝在行走中！

偶爾有議論聲，呵斥聲傳入耳中，二樓現在很熱鬧吧！許超平，舒烨，易涵……你們作何解釋，揶揄。對面是我熟悉的辦公室……我的心裏驀地一緊，驚慌壓滿了心口，那個戴着眼睛，有着溫柔線條和輪廓的大男孩又會是怎樣的境況？

肖肖老師，對不起！心口很酸，腿卻不再癱軟，頭腦也逐漸清晰！這一切都是我導演的對不對，如果沒有我，這些都不會發生對不對！

這一切都不會有，不會有于洋，晉江的憤怒，班主任的失望難堪，還有和18班的糾結瓜葛……

Face what you need to face! Be or not to be is never a problem!正如肖肖所言，我該去面對！

藍寧智，你做的，你就該承擔對嗎？

不知道自己是勇敢了還是跟着沖動了，不知道自己放下了背包還是重新背上了背包，不知道是在推波助瀾還是在平息風聲……

只知道自己在奮力奔跑！四樓的臺階居然這樣快地就跳了下去，又是熟悉的二樓，熟悉的影子，只是再也不是面對面的兩兄弟，易涵和舒烨，背對背，懷揣着各自的心事！

舒烨轉頭便看見了我，淡淡的夜色下，他的輪廓柔和的如初塵的月色，淡淡地萦繞在他分明的線條上，黑框眼鏡下的那雙眼睛，閃着幽幽的寒光，帶着絲絲的凄涼。

易涵身子背轉着我，此刻的他定是非常難受的，舒烨是他鐵打的哥們，在這輪孤月下，凝望着這兩個男孩子的背影，我想到了公子舒夜還有墨香，那種兄弟情誼叫做“刎頸”之交！或許他們就是這樣，兩人見不得彼此委屈，舒烨是多情的，易涵，槿澈都被他牽動着，而我，又該如何呢！

如何面對這一切呀，多希望走到這門口便有易涵笑死人不償命的笑聲，此刻卻是沉寂，死一樣的沉寂！

步子再也邁不動了，淚水沁出眼眶，淚水模糊了視線，眼前少年的輪廓漸漸迷離，舒烨帶着哀痛的眼神，易涵如剪影一樣的背影，仿佛溶在了水霧中一樣，都成了水中的倒影，明晃晃地搖曳在月光中！

不知易涵何時走到我面前，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拉回現實，四周還是深沉的夜色，而眼前多了個身影，淡淡的T恤散發着幽幽的男孩子特有的味道。

沉溺于幻想都比現實好。

沒擡頭回望易涵一眼，怕一擡頭，便見到他深邃眼眸裏漫無邊際的落寞。

“對不起！”只輕輕地道了句對不起，我便背轉身，心裏已經很明白了，于洋他們不在這兒了應該已經在對面的行政樓，那兒燈火通明一片，散發着刺目的光芒。

轉身欲走，槿澈憔悴的臉龐又浮現在我心頭，現在不是對舒烨說的時候，但過了今夜，我恐怕連跟他們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轉過舒烨面前輕輕說了句，“和槿澈無關，好好待她。”

舒烨的身子一僵，瞳孔微微放縮，眼眸籠上了一層更深的哀傷，黑眸沉入了更深的墨色之中，似要在黑夜之中隐去。

抽身下樓，我已不敢想象行政樓裏會是怎樣的一片景象，該來的總會來，雷益財，我們真的拼出去了！你也許知道了吧，也許覺察到了，你為什麽不阻攔我們！

校長辦公室裏，辦公桌上的東西淩亂不堪，老校長氣得兩眼通紅，嘴巴一愣一愣地抽動着，肥碩的鼻尖漲得通紅，眼睛直直瞪着一旁的于洋，晉江等幾個男生還有班長顧菲雯！

她怎麽也會在這，我的心裏有點慌，于洋晉江臉上表情全無，木然地像只雕偶。

“籃球賽的事就這樣定了，比賽之前你們并未發覺18班出現的違規行為，而且那位同學也是因為身體原因錯過了報名時機，至于你們所說的班主任管理不到位，工作不盡力，不顧及學生要求，要求罷免他職務的，依我看，這完全是偏見！倒是你們不服從管理，不聽班主任安排，一意孤行去打籃球賽，結果事情會鬧得這樣大麻！”校長在慷慨陳詞，他在下判決書。

于洋他們在逼宮，廢除雷益財的呼聲都喊出來了，他們真的是豁出去了！

“你們搞什麽聯名上書呀，簡直是瘋啦！班上除了班長沒瘋外，其它人都瘋了！”校長火氣騰起，火苗蹿得老高，莊嚴的行政樓似乎湮沒在熊熊火光中！他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信封狠狠摔在地上，“真是胡鬧！一點規矩都沒有！”

只有顧菲雯沒瘋，只有她一個人理智！她是趕過來說好話的，來勸架的，來顯示我們團結的。

“你們老師，我相信他，這次籃球賽出的鬧劇，不關他的事，他已經叫你們不要下去，你們偏偏不聽，連班主任的命令都不聽，你們眼裏還有沒有尊重師長這四個字！”校長也被氣壞了，他不怪雷益財，一點也不怪！別忘了，雷益財是他得意門生，高二數學年級組長，拿過五次優秀班主任。

“我氣憤的是，你們的任課老師，自作主張，放着課不上，要你們下去看籃球賽！他這是幹什麽……為人師表……跟你們一樣胡鬧！”校長聲音都尖了，他也急了。

可他把矛頭指向了任課老師，指向了肖肖，指向了我。不能這樣的，肖肖完全不知道事态的嚴重性，校長怎麽可以如此草草臆斷呢！

絕對不可以，肖肖是待我們最好的老師，校長怎麽可以把他牽進去。

“不關肖老師的事！”我直接沖到了校長面前，以近乎咆哮的聲音對他說，“是我，今天晚上是我私作主張，放他們下去看籃球賽的。”

“你？”校長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呵呵，你嗎？”

我使勁地點頭，脖子都要被我折斷，“是的，是我。”

校長發出一聲大笑，笑聲凝在空氣中，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你就是那個女學生吧！”校長頓了頓，“今天晚上的事情你們班主任還有班長已經跟我說明了，我心裏已經有數！”他微微地擡了擡眉眼，“肖偉老師明天就接替高一一個待産女老師的班，你們的英語課由高三剛下來的陳雨老師負責教學任務！”

我的腦袋真的是被雷重重地轟到一樣，校長在說什麽，他在說什麽？

這件事最不關肖肖的事，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肖肖，整個籃球賽中被推下漩渦的人竟然是我最親最愛的英語老師肖肖！

他是最無辜的，他真的什麽都不知情！

為什麽，為什麽，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胸口悶得透不過氣來，我癱倒在地上，任憑天花板上的吊燈射穿我的眼瞳！

“你就是那個女學生吧！”什麽意思！這是什麽意思！這是誰說的！

“今天晚上的事情你們班主任還有班長都跟我說明了，我心裏已經有數！”這是什麽，這句話在我心口打轉，我已經被推向懸崖，真的摔碎好了，為什麽要讓我知道！

我就癱坐在校長辦公室的地上，任憑刺眼炫目的吊燈發出炫目的白光戳穿我的眼瞳——我是一個幽靈，一個該死的幽靈，就讓我灰飛煙滅吧！

就讓我灰飛煙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