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風華正茂的年紀
時至十點,外灘正是熱鬧的點。
黃浦江上輪船一艘接着一艘,東方明珠閃爍着它獨有的光芒,馬路上車水馬龍,一切好像都井然有序。
關潔站在路燈下,沉默好一陣才掀眼看向祝政。
他站在路口,裹滿一身腐朽、陳舊的氣息,似乎與這明豔、高貴的繁華都市完全脫節。
仔細看,他這一身裝扮,好像也是前兩年流行的款式、品牌。
連手上那塊腕表也出了好幾個新品,他的那塊,已經過時好久了。
一陣冷風卷過,祝政握拳捂住嘴,弓着腰咳嗽不止。
咳得太狠,脖子到臉全充血了。
咳嗽聲也如田野上嗡嗡不停的拖拉機,又啞又澀。
關潔的思緒猛地被祝政的咳嗽聲打斷。
轉過頭才看到,祝政已經穿好大衣,也扣緊衣扣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關潔這才發現,祝政怕冷,且怕得很。
明明還不到深冬,祝政卻冷到瑟瑟發抖的地步。
關潔翻出包裏的紙巾,一邊扯出一張遞給祝政,一邊想——
他在裏面到底遭受了怎樣的變故呢。又是怎樣的變故能讓一個冬日穿短袖都能熬的人,如今半點冷都受不住了呢?
祝政久沒聽見回應,皺起眉追問:“跟你說話,你聽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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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還在繼續吹,關潔有意識地擋在祝政面前,嘴裏卻說出跟行動完全相反的話:“祝政,我和你的故事早在北京就結束了。”
“如果不是這次意外,我們永遠不可能有交集。”
祝政像是被人按了暫停鍵,肩膀半蜷着,半天沒有動靜。
直到背後有人喊關潔,祝政才回神。
回頭望着不遠處逐漸走近的人影,祝政晦澀不明開口:“關潔,你要的,我給不起。以前給不起,現在更不行。”
關潔像是早有預感,笑着點點頭,捧着手邊哈氣邊回:“我知道,我也從來沒求過。”
說着,少爺的電話毫無征兆打了進來。
關潔緩了口氣,舉起不停震動的手機往祝政眼前晃了兩下,示意她還有事先走了。
祝政看着手機屏幕上一晃而過的“少爺”沉默不語。
屏幕裏的少爺就站在馬路對面,關潔沒接那通電話,只趁着綠燈間隙,一邊同少爺揮手打招呼,一邊朝少爺那方走。
祝政沒攔關潔,只站在原地默默注視關潔的背影。
直到關潔同男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夜色裏,祝政才伸手搭在電線杆,躬身将堵在喉嚨裏的那口痰吐出來。
咳到最後,祝政緩緩蹲下身,捂住嘴,沉默地注視着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流。
他就蹲在那,慢慢與這夜色融為一體,慢慢變得渺小,變成一個看不清的圓點。
——
關潔剛走到酒吧門口,還沒來得及推門進去就被少爺一把拽住後領拉了回去。
少爺站在門口臺階,盯着關潔,雙手插袋問:“包間出什麽事了?人都投訴到我這了。”
離得太近,關潔被灌了一鼻子香水,刺得她直皺眉。
少爺見狀,下意識揪起衣領湊鼻子聞了聞,聞到身上濃郁的女香,少爺抹抹嘴,渾身不自在地轉移話題。
“那哥們跟你認識?”
即便少爺沒有指名道姓,關潔也清楚他說的是祝政。
剛收拾好的情緒一瞬間土崩瓦解,關潔別開眼掃向祝政所在的方向,嘴上毫不猶豫否認:“不認識。”
像是知道沒有說服力,關潔又匆匆補一句:“第一次見。”
少爺一向天真好騙,這次卻久久未發言。
久到關潔覺得剛才對話太沒意思,想要掙紮着說點什麽,少爺卻不慌不忙拆穿她:“西西在撒謊。”
全身的痛覺神經突然被針紮了個遍,關潔差點沒扛下來。
硬生生堵住所有翻滾的情緒,關潔扯了扯嘴角,低頭一言不發盯着臺階上歪歪斜斜的影子。
影子拉得老長,從臺階一路彈下地面,落到她的腳尖。
關潔不動聲色踩住少爺的影子,笑着仰頭:“所以呢。認識又怎樣,不認識又怎樣?”
少爺無聲無息看了幾眼嘴比心硬的關潔,扭頭就走。
走到一半,少爺不忍心,又走回頭拉她一塊兒進去。
少爺邊走邊在她耳邊叽叽喳喳說,那哥們是他酒吧的新買主,馬上就要簽合同。
還說他帶她一起去簽約,把她介紹給新老板。
又說他會跟新老板商量盡可能讓她的工資保持現狀,至于福利他也會替她努力争取。
少爺知道她缺錢,也知道她愛音樂,卻小心翼翼照顧她的自尊心,不肯讓她看出他對她的特殊對待。
關潔想了又想,還是沒拒絕少爺的好心。
簽轉讓合同時,關潔就跟在少爺身邊當第三方見證人。
包間裏就四個人,她、少爺、祝政還有祝政的助理陳川。
他倆除了在進門前對視一眼,一直到簽完合同都沒說過話。
倒是少爺操碎了心,一個勁地把她推到祝政面前說好話,誇她業務能力強,又說酒吧客人大半都是她的歌迷。
關潔聽了幾句,差點沒聽下去。
且不說祝政早年就是開酒吧的,不是随随便便幾句好話就能糊弄的,就酒吧現在的生意,随便找個明眼人都能看出離倒閉不遠了,更不提客人有多少了。
祝政也沒揭穿少爺的謊言,只單手合上合同,視線往關潔那瞥了一眼,輕描淡寫說:“我對上海不熟,短時間也找不到好的駐唱歌手。她要可以,就她吧。”
關于他倆的恩恩怨怨,都在這兩句話裏了。
一如15年的北京,也是同樣的場景。
那年她大二,學費沒湊齊,輔導員連催了好幾次。
她那時候到處找兼職,偶然好看到DEMON酒吧新開張,老板在找駐唱歌手。
她那時沒什麽經驗,彈唱也水,進去面試前壓根兒沒抱任何希望。
當時也是祝政面試,那天他穿了一身黑,反坐在吧臺椅,手裏捏着一根沒點燃的煙,看她進包間,他愣了兩秒,從頭到尾問了她三句話:會喝酒嗎?很能唱?能豁的出去?
她還沒來得及回,祝政像是想到什麽,直接朝她宣布:“你要可以,就你了。”
關潔一半驚、一半喜,半天沒說不出話。
也是後來關潔才知道,那天是4.21號,是他前女友的生日,也是他倆分手一周年的日子。
不得不說,那年的祝政真是風華正茂的好年紀,做人肆意妄為、不懂變通,做事也嚣張、不顧後果,身邊還跟了一群狐朋狗友,今天跑東城打麻将,明天跑香山飙車。
只有他想要的,沒有他得不到的。
連帶她也跟着他到處跑、到處瘋,見證了他所有肆意妄為的日子。
想到這,關潔眼底一股澀意上頭。
她很少感慨,如今卻忍不住感慨這世道多少是對他有點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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