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看見你們,我心情不好……

聚會結束,關潔一個人蹲在馬路邊,面無表情凝視着前方的黃浦江。

黃浦江上,兩岸燈光折射在江面,襯得江面金燦燦的一片,似鑲嵌在深秋的鏡子。

風一吹,鏡子碎成四分五裂,化作魚鱗似的光影。

波光潋滟中,一艘輪渡繞過繁華、璀璨的東方明珠塔,靜悄悄滑過那片黃金海。

破碎感油然而生,一如半小時前酒吧裏,那只摔得不成樣的玻璃杯。

半小時前,祝政撥開人群,一步一步走到關潔面前,神色淡淡掃了一圈周圍,伸手指過鄭雨薇的臉,轉頭對關潔不容置喙說:“給她道歉。”

關潔像是耳鳴了般,半天才反應過來:“什麽?”

祝政不動聲色站在關潔背後,大手貼在關潔後背,低聲,耐性十足重複:“給她道歉。”

關潔心髒猛地一縮,剛想出聲反駁,轉頭就撞進祝政深邃、波瀾不驚的黑眸。

一時間,關潔喉嚨像是被膠水黏住了似的,半天扯不開一個音。

周圍議論聲四起,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添油加醋着,似想憑借各自的推測、想象捏造出這一出“碰瓷”為何而起。

短短幾分鐘,她就成了碰瓷不成反誣陷的壞女人。

有多事者,甚至在一旁起哄這事不能就這麽算了,就應該報警處理,把她交給警察才做數。

場面越來越混亂,關潔置于輿論中心,面上依舊寡淡、平靜。

除了最開始面上劃過一抹驚訝驚訝,到現在,她已經沒了表情。

她本就長了張輪廓清晰、冷漠的高級臉,再加上又是單眼皮、狐貍眼,更添了兩分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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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對面年紀尚小、面容稚嫩,天然處于弱勢的鄭雨薇形成鮮明的對比。

天平早就偏了,即便祝政不要求她道歉,她也會在這場輿論裏喪失話語權。

關潔想通這一點,內心糾結的東西忽然釋懷了。

衆目睽睽下,關潔緩緩眨了兩下眼皮,面帶笑意扯起嘴角,開口說:“抱歉,以後再也不會了。”

說完,關潔繞過人群,不管不顧往外走。

她走得很快,沒多久就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

宛如一陣沒有方向的風,來無影去無蹤。

除去祝政,沒人看到她倔強背影後的委屈、難過。

可正是因為看得見,祝政才難受。

他以為他用了最好的方式解決問題,卻發現,無論哪種方式,都是以傷害她為前提。

想到這,祝政面色越發難看。以至于鄭雨薇還在一旁不停抱怨關潔時,祝政陰沉着臉,淡聲說:“以後DEMON不會再招待你以及你的兩個同學。”

鄭雨薇瞪大眼,滿臉不敢相信:“為什麽?”

祝政擡擡眼皮,餘光望着關潔離開的方向,波瀾不驚回:“看見你們,我心情不好。”

鄭雨薇愣住,懷疑祝政是在說笑。

後來鄭雨薇才知道,祝政沒開玩笑。他說納入黑名單的,一定是進去了的,

至于關潔,鄭雨薇後來也從旁人口中得知,那位是DEMON酒吧老板心裏最特殊的存在。

如果有誰是例外,那人一定姓關。

關潔坐到腿麻了才起身。

金陵東路有賣船票,兩元一張,首末班7:00——21:00,關潔剛好趕上最後一班。

乘的東金線,東昌路渡口 — 外灘路段。

買好船票,關潔捏着票跟着行人窸窸窣窣擠上船艙。

輪渡分上下兩層,關潔一進船艙就上了第二層。

選了個中間看邊的位置,關潔坐在其中,靜靜等待行人上齊再開船。

等了不到五分鐘,船身開始輕微晃動,随後慢慢駛出碼頭。

外灘正是燈火輝煌的時候,坐在江面搖看陸家嘴,幾座高樓直插雲霄,頗有破天的氣勢。

對面外灘坐落着一派歐洲建築群,無論是亞細亞大樓還是氣象信號塔,都是外灘的标志性建築,一度被列入全國重點保護的建築物。

在這裏,仿佛能看到一百多年前的老上海與一百多年後的新上海的完美融合、對話。

關潔雖然是上海人,卻很少接觸上海的歷史、人文。

連坐輪渡,也寥寥幾次。

關珍容從來不是個稱職的母親,早年與一富豪厮混,不小心中招懷孕。

富豪勒令關珍容打胎,她卻另懷鬼胎,試圖用肚子裏的孩子逼宮。

哪知逼宮不成,反被富豪太太教訓。

此時月份過大,關珍容無法打胎,只能生下。

自此之後,富豪丢下一筆錢,與關珍容斷絕聯系。

關珍容拿到錢,一邊揮霍,一邊憎恨剛出生的關潔斷了她的財路。

十三歲以前,關潔被寄養在外公家,十三歲以後,外公去世,關珍容又将她接回家。

本以為她能跟母親住一起,卻不曾想,關珍容整日整日都在外面打麻将,還帶各種各樣的男人回來過夜。

關潔的生活起居全靠自己。

除去關珍容偶爾愧疚,離開家留給她一筆錢在,關潔沒收到過任何補貼。

連她上學的學費都是她自己撿垃圾賣錢換取。

要說沒有抱怨是假的,可生活本就如此艱苦,她有什麽資格去指責。

冬日江風吹來,冷得人骨頭都是冰的。

二層露天,沒有任何遮擋,風一掃,吹得人直打哆嗦。

這一個小時的行程非但沒有旅游體驗,反而受盡折磨。

關潔吹了半小時的冷風,忽然有些後悔。

人一旦倒黴,就容易亂想。

正如此刻,她又想起了祝政。

想他怎麽變成了這幅樣子,想他為什麽要來上海,又想他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想來想去,關潔都沒意識到,她的每一個念頭都在為祝政開脫。

坐完輪渡,關潔一個人回了出租屋。

到家剛過十一點,屋裏一片漆黑、冷清,朱真還沒回來。

關潔換完鞋,徑自鑽進衛生間。

簡單洗漱一下,關潔撐着疲倦的眼皮,腳步沉重地走進卧室準備睡覺,剛躺上床,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關潔揉揉眉心,坐起身,一手撈過扔在床尾的手機。

看都沒看來電人,直接按下接聽,随後閉上眼,後背重新躺回床鋪。

對方遲遲沒開口,關潔等不耐煩,主動問:“喂?”

“關姐,是我,陳川,”那頭,一道幹爽的嗓音緩緩響起。

關潔心跳不自覺慢了一拍,聲音也輕了好幾個度:“嗯,有事嗎?”

酒吧,陳川餘光掃了掃對面坐着巋然不動的男人,緊了兩下手心,仔細斟酌語言:“是有點小事。是這樣的,酒吧前兩天剛裝修完畢。到今天才試營,沒想到晚上就出事了。當然這事跟姐沒關系,我打電話也不是怪罪關姐的意思。”

“不過姐你也看到了,店裏實在沒什麽客人。您看能不能抽時間一周來店裏駐唱幾天?”

陳川說得客氣、委婉,關潔突然有種陌生感。

以至于過了好一陣,關潔才找回思緒,捏着話筒深呼吸兩下,拒絕:“抱歉,我還有別的工作,可能抽不開身。”

陳川當場愣住,沒想到關潔拒絕得這麽幹脆。

他剛想問祝政怎麽辦,還沒問出口,祝政像是受了什麽刺激,忽然咳嗽起來。

咳聲太大、太急,也傳到了聽筒那端的關潔耳中。

關潔口中還未說出的話也随着這忽如其來的咳嗽聲消失。

好半晌,關潔才聽到那頭傳來說話聲。

是祝政的。

“藥在我兜裏,不礙事,別擔心。”

“別跟徐醫生講,他比你還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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