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是她啊

這一夜關潔睡得并不安穩,夢裏夢外都是祝政的影子。

有他坐在酒吧抽煙的,有他站在雲霧裏瞧她的,也有他蹲在路燈下玩手機的,以前的、現在的,笑的、瘋的,都在夢裏交織。

期間,她隐約聽見門外傳來開門聲、水流聲,只是沒等她徹底清醒,一切又歸于平靜了。

一直到早上,大門傳來粗暴的砸門聲,關潔才從夢裏驚醒過來。

砸門聲斷斷續續傳進屋,關潔腦子混沌迷糊,分不清是夢裏夢外。

真正清醒是聽到了朱真的尖叫聲。

朱真最先起身,聽到門外的動靜,立馬穿着睡衣,踩着拖鞋,懶拖拖地往外走。

邊走邊還讓門外的人別再敲門,誰知,話沒說完,門一打開,迎面對上幾個高猛大漢。

為首的抵在門口,梳了個大背頭,身穿皮衣皮褲,嘴裏叼了根煙,一副下九流樣。

男人背後還有三四個大塊頭,個個兇神惡煞,跟港劇裏街頭火拼的小弟似的。

朱真頭一次碰見這場景,人吓一跳,剛想關門,還沒來得及行動就被張遠一把甩在門板。

嘭的一聲,朱真後背不小心撞到鞋櫃,疼得她當場叫出聲。

眼見張遠要進門,朱真吓得驚慌失措,下意識淘手機報警,電話還沒按出去,手機就被張遠奪了過來。

張遠一把扯住朱真的手腕,上半身湊近她,右手貼着朱真下巴提醒:  “我是來找關潔收債的。這事跟你沒關系。你現在要麽回去躲着,要麽出去。否則出什麽事了可別怪我。”

說着,張遠朝後面的人遞了一個眼神,小弟立馬反應過來,拿起斧子就開始砸房間裏的東西。

看到什麽砸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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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屋裏噼裏啪啦一頓響,花瓶破碎聲、腳步聲……全都混在一塊兒了。

朱真被張遠吓到失聲,人也癱在鞋櫃,不敢動彈。

眼見砸到關潔那扇門,朱真忽然站起身,顫抖着嘴唇,否認:“關潔不在這兒!我不認識她!你們砸錯了!”

張遠聽到聲,扭過頭滿臉驚奇地看向朱真,見她滿臉蒼白卻強行鼓足勇氣的模樣,張遠狠狠吸了口煙,好笑地問:“不在這兒?”

“年紀輕輕的,撒謊可不好。你幼兒園老師沒教過你,小孩不能撒謊?”

張遠話裏半是調侃半是威脅。

朱真吸了口氣,顫顫巍巍重複:“沒在這兒。”

正說着,關潔的房門突然被打開。

吱呀——

房門緩緩從裏打開,緊跟着露出一道身影。

張遠掀了掀眼皮,順勢往門口看去。

只見關潔穿了條裸色吊帶裙,赤着雙肩,露出精致的鎖骨,裸/露在外的膚色白得反光。

吊帶裙的長度到膝蓋下方,堪堪露出兩條細長、勻稱的小腿,腳下踩了雙灰色條紋拖鞋。

隐約可以瞧見一截白皙的後腳跟。

往上看是一張寡淡的面孔,及耳短發,因着剛醒的緣故,還沒打理,看着有些淩亂、蓬松,左邊還翹了兩根。

單眼皮半睜着,漆黑的眼仁裏滿是冷漠。

看地上一片狼藉,關潔扶着門,揉了揉酸脹的眼睛,擡眼看向沙發旁站着的張遠,語調不溫不涼說:“你找錯人了,欠債的是關珍容,跟我沒關系。”

“還有——砸壞的東西記得原價賠。”

張遠也不氣,自顧自找了個椅子坐下來,翹起二郎腿,攤了攤手,滿臉無奈地看向關潔:“幾十萬的事怎麽能說跟你沒關系就沒關系。當初你媽借錢可是你親自簽字蓋章做擔保的。如今你媽還不起,自然是你這擔保人來還。”

“妹妹,你也知道。哥我也就是個跑腿的,這麽大的事我也做不了主。要不是被逼無奈,我也不至于走到這兒來,你說是不是?”

說着,張遠朝邊上的人使了個眼色,示意看住關潔,別讓她掙紮。

朱真見到關潔,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趁人不注意,飛快溜到關潔身邊,抓緊關潔手臂追問:“西西這些人是誰啊??一大早上的,吓死我了。”

“你欠他們錢了嗎??欠了多少,快還了吧,別跟他們牽扯。太可怕了,他們手上還有棍子。”

“開門就開始砸,屋裏東西都快砸完了。我連報警都不敢。”

關潔沒想跑,卻也明白再這麽耗下去,折騰的是自己。

再加上旁邊還有個無辜的朱真。

閉了閉眼,關潔咬牙問:“不是十萬?哪兒來的幾十萬?”

張遠拿過手下的棍子,握在手裏,不慌不忙敲了敲手心,不要臉地說:“你欠銀行都有利息,借我的當然也有,你說是不是?”

“當初借錢,白紙黑字可寫得清清楚楚,要賴賬可不行。”

不用想,關潔都知道關珍容借的是高利貸。

關潔深呼一口氣,拒絕:“我沒錢。”

張遠愣了一下,臉色忽然變黑,一字一句威脅:  “沒錢可就不好說了。”

“我想想,上個月還是這個月?也是有個欠債不還,最後怎麽着來着?好像——沒了一條腿?”

張遠越說越吓人。

朱真在旁邊吓得不敢說話,瞪大眼,差點喊救命。

“好好的人,沒了一條腿,這誰受得了。你說是不是?”

客廳裏,張遠的聲音陰冷、潮濕,沒有任何溫度。

配上他那張扭曲、布滿疤痕的臉,顯得越發恐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關潔緊繃的心也随着牆壁上不停轉動的秒鐘跟着飛速跳動。

跳的太快,下一秒似乎就要跑出嗓子眼了。

噗通噗通噗通——

跳到第五秒,張遠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張遠翻出手機,接通。

那頭傳來清晰、急促的嗓音:“遠哥,有條子,快跑。”

啪的一聲,張遠一棍砸在頭頂的吊燈,吊燈瞬間四分五裂,玻璃珠噼裏啪啦掉在地上,滾動好幾圈。

張遠甩掉棍子,氣勢洶洶走到關潔面前,一把扯過關潔的頭發,擡腿猛踹在她肚子。

連踹四五腳,聽到關潔悶哼聲了才咬牙切齒說:“你他媽挺會玩,又報警。”

又是啪啪兩聲,張遠用力扇了兩巴掌關潔白淨的臉頰,俯身,湊在她耳邊陰恻恻威脅:  “老子有的是時間跟你玩兒。你最好祈禱不要栽我手裏,否則——”

話說到一半,張遠電話催命似的響起。

張遠瞥了眼屏幕,臉色陰沉地挂斷電話,随後大步流星往外走。

走之前還不忘找補兩腳。

一腳踹在關潔膝蓋,一腳在肩膀。

力道又狠又重,關潔沒站穩,往後退了好幾步。

等反應過來,嘴角全是血,四肢百骸都在疼。

張遠離開,屋裏混亂不堪,朱真早沒了冷靜,蹲在地上哭得稀裏嘩啦。

關潔坐在一旁,安安靜靜抽着煙。

臉上腫得老高,巴掌印紅通通地挂在兩邊,右邊肩膀還殘留着腳印。

一時間,空蕩蕩的客廳,只剩朱真的哭聲。

抽了幾口,關潔掐斷煙頭,主動伸手扶朱真。

朱真沒經歷過這些,被吓得不輕。

再加上關潔被踹那幾腳時,朱真在旁邊目睹全程,對她來說,這一切幾乎可以說是殘忍。

關潔這麽一碰,朱真條件反射往後躲,人直接坐在了碎玻璃渣上,紮了她一手血。

朱真疼得抽氣。

關潔不怎麽會安慰人,只能盡量安撫朱真的情緒,然後打車去醫院。

一路上朱真又是哭又是喊,關潔一直在旁邊照顧。

司機見兩人這狀況,差點沒敢載人。關潔說了好一陣兒好話,司機才同意繼續走。

進了醫院,關潔頂着一身狼狽去挂號,朱真坐在椅子上哭。

包紮傷口的醫生是醫院新來的實習醫生,光是取玻璃渣子都花了半個小時,取完,實習醫生滿頭大汗。

朱真情緒不穩定,包的時候一直在哭,實習醫生也緊張,包得很辛苦。

關潔看在眼裏,沒在一旁打擾,同朱真簡單交代兩句,便走出病房,把空間留給兩人獨處。

醫院病人又多又擠,關潔走到哪兒都有人。

直到繞到後花園的一處假山堆,人才少點。

關潔随便找了塊石頭坐下來,擡頭望着對面的高樓,人也有些恍惚。

坐了一陣,關潔心情煩躁不安,各種各樣的思緒都在腦子裏翻滾。

伸手從兜裏掏煙,掏了半天,兜裏空蕩蕩的,哪有煙和打火機。

低頭一看才發現身上還是早上穿的那件吊帶裙,只在外面随便披了件外套。

回過頭,她才意識到冷。

嘴角的傷口已經結疤,臉上腫卻還沒消。

被踹的地方也鑽心的疼。

關潔冷嘶一聲,掏出唯一帶出來的手機,翻開關珍容的電話號碼摁了過去。

連續打了四五通都在通話中。

關潔皺了皺眉,摁斷電話,又打給鄰居。

鈴聲響到四五秒,終于接通。

見電話打通,關潔莫名松了口氣。

“喂?誰啊。”電話那端,一道溫柔的女聲緩緩響起。

關潔搓搓手背,難以啓齒開口:  “是我,關潔。”

“啊,小關啊。我剛換了新手機,把你電話弄丢了。剛還在跟你哥說你好幾個月沒打電話了呢。”

“怎麽了?是不是問你媽的事?你放心,你叔每周都給你媽送新鮮菜,昨天還送了一袋米。你媽說想吃餃子,我剛包好給她送去。”

“對了,你每月給的生活費夠着呢,還剩幾百我給你存着。得虧你把錢給你哥,要給你媽,估計又輸完了。”

“你這孩子什麽都好,怎麽就攤上這麽一個媽。”

對方喋喋不休說了好半天,話密到關潔插/不進去。

關潔一直等到對方沒聲了才出聲問:“惠珍姐,關珍容現在在家嗎?”

周慧珍一頓,過了好幾秒才說:“剛才我送餃子還在呢。”

關潔舔了舔幹澀的嘴皮,低聲問:“我打她電話沒接,能不能麻煩惠珍姐喊一聲關珍容?”

“那你等等姐,我去幫你找找。”

“麻煩惠珍姐了。”

“你這孩子,跟我還客氣。有空回家看看我就行了。”

周慧珍性格溫和,很好說話,關潔小時候沒少受周慧珍夫婦照顧。

到現在,關潔都沒把他們當外人看,而是家人。

關潔等了将近半小時,周慧珍才打電話過來。

打過來,還沒出聲,關潔就聽到了搓麻将的聲音。

緊跟着,裏面傳來周慧珍同關珍容的對話。

“嬸子,關關的電話。”

“沒看我忙着呢,我跟她有什麽好說的。找她要錢跟要命似的,還打電話,可別耽誤我打牌。”

“嬸子,話不是這麽說的,關關多孝順一姑娘。上大學怕你凍着餓着,給你寄衣服寄棉被,還托我們夫婦照顧你的飲食起居。你怎麽還跟孩子鬧別扭?”

關珍容聽完,不耐煩地拿過電話,摁開免提,手上動作沒停:“你有什麽事趕緊說,我打牌呢。”

關潔聞言,閉了閉眼,直截了當問:“你到底借了多少高利貸?”

麻将攪動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關珍容做賊心虛拿起手機,急步往外走,等走到沒人的地方才翻白眼,詛咒:“關潔,我發現我上輩子欠你的。你非要招惹是吧?”

“我不跟你說了,欠了十萬、十萬嗎。你随随便便就還了,跟我這兒扯什麽扯。”

關珍容言語間滿是責罵,沒有半絲悔改,關潔忽感心累,冷不丁開口:“關珍容,我們斷絕母女關系,明天就去開證明。”

關珍容吓一跳,也沒了剛才的嚣張氣焰,嘴上開始服軟:“我說你,跟你開個玩笑還生氣了。好好的,跟我斷絕關系,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關潔冷笑一聲,态度堅決:“我不怕被笑話。”

關珍容見關潔認真,思索兩秒,開始打起感情牌:“我是你媽,血緣關系怎麽能說斷就斷。再說,你還記得你六歲那年發高燒,人都快燒死了,我背着你到處找醫生,整日整日服侍你。”

“要不是我,你早死了。生恩不記,這你還不記我恩情?”

“我是算不上稱職的母親,可好歹也是喂你奶的,就算再沒資格,也是你的責任。”

“你想想,除了我,這輩子還有誰跟你這麽親近?”

關珍容歪理一大堆,關潔聽着聽着忽然笑了。

她這一生,活得還真是夠了。

她當然記得那件事,可關珍容嘴裏要是半句真話她也不至于鬧到斷絕關系的地步。

要是她沒記錯,她發高燒是關珍容前兩天把她丢冰水裏泡了兩天。

背她去找醫生也是為了讓那富豪回心轉意。

情有幾分真呢。

關珍容久沒等到回應,害怕自己的搖錢樹就這麽沒了,又開始走苦肉計:“我一個人辛辛苦苦拉扯你到現在,被周圍人唾罵、被外人翻白眼我也沒丢掉你。怎麽,你現在發達了就要抛棄我了?”

“關潔,做人可不能這麽沒良心。”

關潔沒心情再聽下去,面無表情摁了挂斷。

知道關珍容還活着就行。

怕朱真久等,關潔打完電話就往回走。

走到電梯口,關潔剛要進去就碰到要出來的祝政。

旁邊還站着一個女人。

關潔下意識往旁邊讓了讓,女人沒注意到關潔,正滿臉溫柔地仰着腦袋,扶着祝政的手臂往外走。

電梯口人來人往,關潔站在角落,女人一直到離開都沒看到關潔。

等兩人離開,電梯門早關了。

走廊只剩下關潔一個人,只剩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沉默良久,關潔偏過頭,望着祝政離開的方向,無聲喊了個名字。

計——綠。

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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