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之前等過一個人
唱完,關潔丢下吉他,不動聲色走下臺。
角落裏,祝政偏坐在墨綠色單人皮沙發,胳膊搭過扶手,一言不發抽着煙。
燈光昏暗、暗淡,他無聲無息坐在那兒,宛若公園裏精心塑造的雕塑像。
關潔站了幾秒,繞過一排排桌椅走向他。
走近才發現祝政在走神,寡淡的丹鳳眼目不轉睛盯着左手邊的玻璃杯,黑色瞳孔微微收縮,眼窩陷得有些深,看着像是好幾天沒睡過好覺。
關潔看完,默默拉開祝政對面的椅子坐下來。
剛坐下,對面的人忽然掀眼朝她瞧了眼,眼裏醞釀着她看不懂的情緒。
眼神很深、很重,深到她無法窺探,重到她無法承受。
關潔心髒也跟着皺起來,好似一塊布,被人慢慢揉過、搓過。
手指碾壓過的地方,壓過一層又一層褶皺。
祝政收回眼神,彎腰拿起關潔用過的玻璃杯,波瀾不驚問:“喝酒嗎?”
關潔低頭掃視一眼祝政手裏的玻璃杯,順勢點頭:“可以啊。”
祝政得到允許,脫掉身上的大衣,起身便往吧臺走。
關潔坐在原地,目不轉睛看着祝政的背影。
看着他避開人群、繞過吧臺,看着他從酒櫃裏随手拿了瓶白酒,又偏頭跟陳川說了兩三句話才拿着酒瓶往回走。
祝政剛轉身,陳川就跟關潔打手勢,示意她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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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潔眨下眼皮,等祝政快到了才慢半拍地掏出手機。
手機剛點開就見陳川發了兩條信息過來。
【別讓哥喝酒,他身體還沒恢複好。】
【拜托了。】
看完短信,關潔摁滅屏幕,擡頭朝陳川遞了個眼神,表示她知道了。
“這酒有點烈,喝得慣?”祝政回到座位,将酒擱在桌面,若有所思問。
關潔低眉望了望面前包裝良好的白酒,笑着說:“我那幾年天天跟你身邊混,酒量早練出來了。只不過這兩年很少碰白的了。”
祝政聞言,臉上浮出一抹薄薄的落寞,只是轉瞬即逝,速度快到人看懷疑壓根兒沒有過。
關潔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抿了抿嘴唇,找補一句:“還能喝點,換換口味。”
說着,關潔俯身拿過白酒瓶,擰開酒瓶,自顧自倒了大半杯。
倒完酒,關潔遲疑幾秒,擡頭問:“待會兒你送我回去。這酒我喝,你不喝,行不行?”
祝政人坐在沙發,半晌沒吭聲。
關潔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端起酒杯就往嘴裏灌。
跟灌水似的,咕嚕咕嚕就喝了一大半。
喝完,似乎還不過瘾,關潔幹脆拿過白酒瓶仰頭往喉嚨裏灌。
白酒确實夠烈,關潔灌完一小半,喉嚨火辣辣地疼,頭也暈沉沉的。
腳踩在地面,跟飄在雲霧裏似的,仿佛風一吹,人就要往下倒。
祝政還沒來得及反應,人已經癱睡在座椅裏了,那瓶白酒還在她懷裏抱着。
祝政坐了兩分鐘,站起身,彎腰拿開關潔懷裏的酒瓶,又擡手輕輕碰了碰關潔的短發。
短發又順又滑,觸感好似絲綢。
祝政收回手,搓了兩下指腹,低頭湊在關潔耳邊輕問:“醉了?”
話音未落,關潔猛地擡頭。
祝政躲閃不及,下巴撞上關潔後腦勺,疼得他抽氣。
關潔晃了晃頭,伸手抓住祝政衣領,臉湊在他面前,笑着否認:“沒醉。”
祝政望着跟前醉醺醺的人,眼底起了兩分笑意,勾了勾唇,祝政配合她說:“嗯,沒醉。”
關潔得到想要的答案,仰起腦袋盯了兩秒祝政,催促他:“我要回家,你快送我回去。”
祝政不動聲色瞥了眼關潔,問她:“你在這兒等我兩分鐘,我去拿車鑰匙,行不行?”
關潔立馬搖頭:“不行。”
祝政有些好笑,問:“嗯?”
關潔摸了摸滾燙的臉,皺着眉反問:“你要是走了呢,我怎麽辦?”
祝政沉吟兩秒,眉眼溫柔回:“你就等我兩分鐘,我很快回來,不會走。”
關潔似是聽進去了,又好似沒聽清楚,半晌沒動靜。
沉默良久,關潔松開抓在祝政衣扣的手指,擡頭望着祝政,眼神渙散說:“我之前等過一個人,等了他好多年,他到現在都沒回來。”
祝政心口一滞。
喉嚨突然又癢又痛,祝政立捂住嘴,手扶在桌角,彎腰咳了好幾分鐘才好受點。
咳完,祝政扭過頭望了眼吧臺調酒的陳川,擡手示意他過來。
陳川見狀,立馬丢下手裏的事,着急忙慌往祝政那走。
等陳川走近,祝政攤手朝陳川要車鑰匙,說他送關潔回去。
陳川猶豫着将車鑰匙遞給祝政,見祝政撿起大衣打算披在關潔身上,陳川下意識皺眉,提醒:“哥,你身體不好,別着涼。”
祝政搭衣服的動作一滞,只是沒等陳川說第二句,祝政已經把衣服蓋關潔身上了。
陳川見祝政一意孤行,有些為難情地摸了摸耳朵。
祝政蓋好衣服,俯身攔腰抱起關潔,轉頭看了眼滿臉擔憂的陳川,祝政輕描淡寫開口:“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這點冷,我還受得起。”
說完,祝政頭也不回地走出酒吧,空留陳川一個人在原地懊惱說話太不過腦子,傷了祝政自尊。
—
祝政沒着急走,人坐在駕駛座,點了根煙不慌不忙抽了起來。
抽到一半,一通電話突然打了進來。
祝政降下車窗,伸長手臂朝窗外不緊不慢彈了兩下煙灰才彎腰撿起手機,看也不看地接通那通電話。
電話接通,祝政想也沒想開口:“喂?”
那頭緩了好幾個呼吸才出聲:“祝政嗎?是我,周瑤。”
祝政捏煙的手一頓,緩慢掀了兩下眼皮,祝政态度良好問:“有事嗎?”
那端,周瑤聽到祝政波瀾不驚的嗓音,人愣了愣,一骨碌說:“我前天剛回國。最近一直在找你,能不能跟你見一面啊?還有你現在人在北京嗎,我過兩天有場個人音樂會,想邀請你去聽,你能去現場嗎?”
說到最後,周瑤試探性問一句:“我們之前約定過的,你沒忘吧?”
這下輪到祝政沉默了。
車庫這會兒沒什麽人,夜裏空蕩蕩的,安靜得針掉地上都聽得見。
祝政阖了阖眼皮,連忙往嘴裏遞了口煙,試圖用尼古丁壓下心底所有翻滾的情緒。
等情緒冷靜,祝政面色平靜問她:“我人在上海。你音樂會什麽時候?”
“你人在上海??”似是聽到了什麽好消息,周瑤滿是驚喜問。
祝政點了點煙灰,又一次開口:“在上海。”
“我也在上海,我還以為你在北京呢。我問了好幾個同學都沒你的消息,吓得我以為再也聯系不上你了。”
“你在上海就更好了,我音樂會主辦方就在上海,地點還沒确定,等通知了我再告訴你?”
電話裏,周瑤的情緒很是激動,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興奮。
祝政下意識偏頭瞧了眼副駕駛的關潔,見她窩在座椅裏睡得安穩,祝政不自覺地放輕聲音:“随你。”
“那就這樣說定了。對了,我們能不能抽時間見個面?”
周瑤一如既往的熱情,熱情到祝政無法招架。
當初就是她的過度熱情、打擾,讓他誤以為,他找到了一個真心人。
祝政頓了頓,委婉道:“我最近很忙,恐怕——”
周瑤似是猜到祝政要說什麽,急忙開口:“沒關系,我最近很閑,可以去找你的。”
“你還在開酒吧嗎?我之前聽鄒宇說你開酒吧開得挺好的,我還沒去過,能不能去你那兒見見世面?”
見世面是假,見他是真。
這麽多年過去,這姑娘的心思還是淺到他一眼就能瞧到。
想到這,祝政無聲笑了笑,說了DEMON酒吧的地址給她。
關潔其實沒怎麽醉,就是人太累,躺沙發上睡着了。
祝政伸手抱她那刻,她就已經醒了。
只是醒的時機不太對,她不知道如何處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索性閉眼睡覺,裝沒聽見。
一直到祝政結束電話,開出好長一段距離,關潔才裝作若無其事地揉了揉眼尾,睜開眼,不動聲色望着眼前空洞、漆黑的夜。
祝政察覺到動靜,透過後視鏡看向窩在座椅裏、睜着單眼皮失神的關潔,問:“醒了?”
關潔這才眨了下眼皮,扯下祝政的大衣抱懷裏,喉嚨沙啞地回了個嗯字。
祝政聞言皺了皺眉,單手打開收納箱,從中取出一瓶礦泉水遞給關潔:“喝點水,潤潤嗓子。”
關潔看着祝政手裏那瓶水遲遲沒有動靜,祝政也不動,就那麽伸着手臂,等她拿水。
兩人就這麽對峙着,好半晌,關潔捱不過才接過水、擰開瓶蓋喝了口。
水喝完,關潔腦袋擱在窗邊,情緒不明地看着前方一路倒退的路燈、路牌、樹影。
許是車廂太過安靜,祝政主動搭腔:“你粵語比以前好多了。”
關潔猛地轉頭,一本正經問他:“如果我說我私下練過上千次,你信嗎?”
祝政想了想,很是肯定說:“信。”
“你有多愛音樂,我知道。”
這個答案還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
關潔忽然想起了剛才那通突如其來的電話,想起了周瑤,想起了北京。
深呼一口氣,關潔半是玩笑半是認真說:“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愛廣闊一點、膚淺一點,這樣就可以愛很多事、很多東西、很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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