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小暑(3)
“太子殿下,當心。”
我聽到聲響轉過頭,就看到太子站在我身後。鈕喜雖然武藝不錯,但也不敢冒然對太子動手。
太子似乎是後面才到的湖心殿,我遠遠地瞧見他去跟皇上、皇後行禮,沒想到他也要離開。
“弟弟這是要提前回去?那便一起吧。”太子在我旁邊坐下。
若是平時我還會想跟太子争執一番,讓他不要跟我擠一輛船,但現在我實在沒有心情。
光是令自己忽略一旁的水,已耗費我所有心神,而我還不敢讓太子發現我怕水,只能裝作不在意地在杌子上坐下。
船開動後沒多久,太子就與我搭話。
“弟弟怎麽不聽完戲就走了?”
我袖中的手已經握成拳,極力忍耐恐懼,“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
“哦。”太子忽地伸手探向我額頭,“哪裏不舒服?”
我立即避開,避開時聽到周身變大的水聲,臉色不由一白。我手指快掐進肉裏,努力平穩聲音說:“頭有點暈,沒什麽大事,多謝太子哥哥關心。”
太子盯着我一瞬,收回手轉而對劃船的太監說:“還不開快些。”又對我說,“那弟弟待會記得叫太醫來看看。”
劃船速度變快,周圍水聲更大,不知是我錯覺或是什麽,我感覺船身的搖晃也變大了。
我不禁偷偷抓住身下杌子,忽地,奇怪的破水聲響起。
我還沒來得及細看從水裏鑽出來的黑影是什麽,已經被人一把扯過。耳旁同時響起刀劍刺入身體的聲音以及太監的慘叫聲,我身體控制不住地一抖,扯過我的人似乎有所察覺,幹脆将我頭臉摁入他懷中,我聞到一鼻的龍涎香。
我們乘坐的這艘船并不大,因太子與我同乘,我只帶了鈕喜和另外一個宮人,太子也帶了兩個随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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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之間,刀劍相碰之聲不斷,除此之外,我還聽到落水聲。我們所置身的小船因打鬥而愈發搖晃,現下小船的位置在湖中,即使有巡邏的禦林軍發現湖上的一幕,也沒有那麽快趕到。
局面似乎越來越危險,一直抱住我的太子松開我,他手上雖未有趁手的武器,但赤手空拳也能與刺客搏鬥一番。我被他拉到身後站着,鈕喜那邊他獨對兩名黑衣刺客,分不出身來保護我。
與太子打鬥的兩名刺客似乎發現完全不會武藝的我,他們二人對視一眼,刺向太子的兇器猛然轉了方向往我這邊砍來。我連忙往後退去,同時太子一腳将其中一個刺客的兇器踢飛,但另外一名刺客的攻勢他實在來不及應對,緊急間,他以手臂擋住。
匕首立刻刺進皮肉,一擊成功,那刺客又拔出匕首捅進太子腰腹部,太子因疼痛而不免退了幾步,而這時被踢飛武器的刺客竟一腳将太子踢進水裏。
我看太子落水,本能地伸手去扯他。
“九皇子,小心!”
我身後傳來鈕喜的大喊。
我驚恐回頭,就看到刺中太子的刺客又向我攻來,慌亂間我摸到先前被太子踢飛的長劍,顧不得太多,拿起随便一刺,然而我這一劍居然正好刺中那人胸口。
血跡濺了我一臉。
我怔怔地看着眼露兇光的刺客仰面倒下,而那廂鈕喜發現我不利,不顧生命危險拼死到我跟前,他此時身上也受了不少傷,與刺客纏鬥不了多久,于是他同時抓住幾名刺客,以身體重量為攻擊帶着那幾名刺客一起摔進水裏。
“鈕喜!”我大喊道,看到鈕喜從水面鑽出來,心才稍微安下一點。那些刺客即還在水中與他打,此時船上便只剩我與屍體。
我咬住牙,逼自己不要害怕,重新回頭想把太子拉上來。我剛剛一直一只手拉着太子的手臂,他現在一手抓着船身邊沿,一手由我拉着,因受傷而面色發白。
“你抓緊……我手,我拉你上來。”我控制不住聲音裏的顫抖,我拉太子,目光難免近距離觸及水面。一看到水,我就想起我慘死在水裏的那夜。
無數水往我身體裏鑽去,我呼吸不過來,胸口越來越難受。
太子仿佛發現我的不對勁,他皺着眉說:“算了,你自己好好活着。”說完,他似乎要松手。
我不由搖頭,兩只手死死抓着他手,“不……行,我可以把你拉上來的。”
我使出全身的力氣,但依舊無濟于事,眼看着太子臉色越來越慘白,鈕喜那邊也沒有了動靜,我終是忍不住含着眼淚無助地喊:“有沒有人啊,來人,救人啊!”
那瞬間,苦苦撐在船邊的太子眼神似乎變了,也有可能是我的錯覺,因為下一瞬他的手就脫力了,身體往下滑,我情急之下撲出去想拉住他,反因重力不穩而摔入水裏。
我又一次掉進水裏,仿佛重新回到那場無望的噩夢,沒人能救我,我自己也救不了我自己。
就在我身體不斷往下沉的時候,一只手忽地摟住我的腰,帶着我往水面上游去。
破水而出的瞬間,我看清面前的臉。
那張素來噙着笑的臉此時沒了表情,鮮少地嚴肅。
太子并沒有看我,他帶着我往岸邊游,船已經翻了。我在經過短時間的怔愣後,默默抱住太子。
秋日寒冷,水中更甚。我被凍得牙關打顫,止不住地深吸氣。些許是我的氣息落在太子脖側,惹他不喜,他皺眉看我一眼,又扭開臉繼續往前游。
終于有禦林軍發現我們,他們紛紛跳入水中來救我們。等他們靠近,我就連忙松開太子,不想再加重他的傷勢。
可就在我被禦林軍抱住的時候,我的手臂被拉住。
是太子。
他拉住我手卻又什麽都不說,見我看他,又漠然松開手,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我沒有心神去管太子在想什麽,我讓禦林軍趕緊救人,鈕喜他們還不知道是生是死。
我和太子遇刺的事情引得皇上震怒,皇宮大內居然能混進刺客,禦林軍統領不僅被革職,還挨了五十板子,據說擡回去的時候,下半身盡是血。
不僅是禦林軍統領,當日當差許多人都領了罰。那些刺客屍首衣服上沒有任何标記,一時間查不出來歷。
據說太子那邊的情況也不大好,而我從水裏出來就生起了病,反反複複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徹底清醒,已是三天後。
莊貴妃衣不解帶在我床邊照顧三日,人瘦了一圈,見我醒來,頓時喜極而泣,“寶寶,從羲,你終于醒了。”她又轉而喊太醫,“太醫,麻煩你看看從羲。”
“莊貴妃娘娘勿急,微臣這就為九皇子看診。”
立在床邊不遠處的太醫将三根手指搭于我手腕上,我恍惚了下,才逐漸想起之前發生的事。
“母妃,鈕喜他們……”我無力地問道。
莊貴妃對我擠出一抹笑,“鈕喜沒事,只是傷得有些重,母妃請了太醫給他看診,你別擔心。”
莊貴妃只提及鈕喜一人,我心裏其實也明白其他宮人多半是兇多吉少。
太醫說我醒了身體就無大礙,這幾日生病是邪風入體,加上驚吓過度導致,他會給我開一些寧神靜心的藥,這段時間仍需要靜養,不要動氣費心。
莊貴妃聞言松了一口氣,太醫離去後,我才問起第二件我想知道的事。
“太子還好嗎?”我記得我和太子同被禦林軍救上來,他好像沒多久就暈了過去,手臂和胸腹處的傷口被水泡得發白,十分駭人。
“太子比你還早醒,只是腰腹部的傷較重,現在還下不了床。”莊貴妃怕我思慮過重,反而影響自己,勸誡我不要想旁的人與事,先将自己身體養好。
我悶悶點頭,可一閉上眼就浮現黑衣刺客被刺中胸口倒下去的樣子,他的血滾燙,飛濺在我面上。
我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怕莊貴妃發現,忙側過身,卻聞到很淡的熟悉藥味。我一愣,将我床上放的布娃娃扯到鼻間仔細一聞。
布娃娃上的确有了林重檀的藥香味。
他來過了?
他怎麽會随便出入我的寝殿?
他……是在我身旁躺了許久嗎?布娃娃身上怎麽會有他的藥香味?
我忍不住爬起問莊貴妃,“母妃,這幾日有旁人來了嗎?”
莊貴妃見我坐起,吓得臉都白了,“你這孩子坐那麽急幹嘛?快、快躺下——旁人?這幾日除了你父皇、你那些皇兄們,就只有平日伺候的宮人和太醫來過。怎麽了?”
我擰起眉,覺得哪裏不對,我又抓過布娃娃仔細聞了聞。莊貴妃看我聞,也湊近聞,然後說:“你這幾日生病喝了這麽多藥,它身上竟也帶上味道。好了,別那麽寶貝這娃娃了,到時候洗了就沒味道了。”
也許是我聞錯了,誤把自己身上的藥味當成林重檀的。
但我心裏膈應,讓宮人現在就幫我把布娃娃洗幹淨。
我又養了幾日病,精神好轉些後,我先去看了鈕喜。鈕喜身中數刀,好在他體質強健,才撿回一條命。
鈕喜看到我來,就想從床上爬起來,給我行禮。我連忙扶住他,“不用起來,你且好好養着,有什麽需要的都跟木通說。”
木通跟鈕喜一樣都是在我身邊伺候的人,因他手腳麻利會照顧人,我特意讓他過來照顧鈕喜。
鈕喜向來面上沒什麽表情,聽我這樣說,面露拘謹,“謝謝九皇子。”
“不是你謝我,應該是我謝你,要不是你,我恐怕早就死了。你好好養傷,不用急着到我身邊伺候。”我陪了鈕喜一會,看他露出疲色,便留下木通好好照顧他。
我看完鈕喜又讓人帶着禮品去了一趟東宮。
剛到東宮,我才發現皇後也在。
皇後身邊伺候的嬷嬷眼尖,一眼看到我,直呼九皇子,弄得我想先離開都不成,只能硬着頭皮進去給皇後請安。
皇後坐于太子床榻旁,聽到我進來的動靜,眼波慢慢轉到我身上,她久而不語,我只能一直維持行禮的姿勢。
“母後。”床帳裏傳來太子虛弱的聲音。
皇後這時才曼聲道:“平身吧,九皇子怎麽來了?不是也病着嗎?”
我低頭回話,“我這兩日身體好了些,想過來看看太子哥哥。既然有皇後娘娘在,鳳恩眷顧,太子哥哥定是無什麽大礙,那我先離開,免擾太子哥哥養病。”
“你留下吧。”皇後喊住我,“朝兒這些時日聽本宮念叨恐怕都聽得耳朵生繭,他不愛聽,本宮也不愛說,成日不拿自己的命當命。哎,你們兄弟倆說話吧,本宮還要去恩華寺抄寫佛經。”
我聽出皇後的言外之意,她不滿太子救我的事情。當日看到太子抱着我凫水的禦林軍不再少數,我毫發無損,太子兩處傷口,明眼人自然能看出問題。
我無從辯解,只能目送皇後離去。
幾息後,床帳後傳來咳嗽聲。
我轉眸看向床榻,想了想,走了過去。太子此時靠坐在床上,散發未束冠,他本就男生女相,此時便越發面若好女。
我本以為他該是奄奄一息的模樣,但事實上并不是。他看到我,還沖我眨了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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