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小暑(4)
我不由地頓住腳,片刻才問太子:“你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我方問,他便将手臂處的傷口給我看,包着紗布并看不出什麽。
“疼嗎?”我又問他。
太子聞言先勾了下唇,繼而露出可憐的表情,“疼死了,不過有弟弟關心,好像也沒那麽疼了。弟弟,孤腰腹部還有一處傷,你也幫孤看看吧?傷口好像有些裂開了。”
他将蓋在身上的被子掀開。
我遲疑片刻,才彎腰靠近太子。他穿着寬松的內裳,若要看傷口,還要将內裳解開。我不由擡眼看他,卻發現他正目光灼灼盯着我看。
對上我的目光,太子挑眉道:“怎麽了?”
“衣服……要解開,才能看到傷口。”我對他說。
“那便勞煩弟弟幫孤寬衣,孤手受傷了。”太子再度向我展示他受傷的那只手。
我抿了下唇,慢慢對他內裳上的衣帶伸出手。解他衣服的時候,我感覺他的氣息就落在我後脖處,我有些怕癢地偏了偏頭,此時內裳也被我解開。
太子內裳下無其他衣服,勁瘦的腰上纏着一圈紗布,傷口處則還貼了有藥的敷料。
我想再看清楚一點傷口,不由地愈發低頭靠近,“好像沒有裂開,我沒看到上面有……啊!”
我話沒能說完,因為太子忽地抱住我,他單手箍着我的腰身,聲音懶洋洋中又帶着點啞,“沒裂開就好,好冷,弟弟給孤抱抱。”
因這個姿勢,我被迫下巴抵在太子肩膀處。我立刻想掙開他,可我才動兩下,他就倒吸一口氣,“嘶——別動,傷口真要裂開了。”
我只能停下掙紮動作,可我又不想被他這樣抱着,只能氣惱地說:“既然傷口要裂開了,幹嘛還抱着我?你、你冷就穿衣蓋被子。”
“被子衣服哪有抱着弟弟舒服,弟弟又軟且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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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言語中的戲谑意味嚴重,我不禁臉頰發燙,也顧不得他還有傷在身,猛然去推他。
太子似乎發現我真生氣了,連忙松手,“好好好,逗你幾句,就氣成這樣。”
我一得自由,連忙起身,瞧也不瞧他就轉身離開。走時,還聽到他在身後笑我。
我上了軟轎,待離開東宮,才把軟墊下的醫書抽了出來,仔細将書上人體解剖圖與先前看到的傷口進行對比。
果然……
我沒有猜錯。
這場遇刺恐怕跟太子脫不開關系。
這幾日我身體好了些,反複回想看戲當日遇刺的事,總覺得哪裏不對勁。砍我的刺客明明前面那麽兇悍,怎麽會被我胡亂一劍就刺中胸口,還有太子……
我想拉他上來,怎麽都拉不上來,繼而他脫力滑入湖中,我也因重心不穩跌入湖水。按道理太子是沒有力氣再救我的,可他偏偏将我從水中撈起,還帶着我游了好長一段距離,根本不像是力氣耗盡之人。
太子失力入水,也是在鈕喜落湖之後。鈕喜習武,也許能看出太子的問題,所以他一直等到鈕喜入水。他留毫發無損的我在船上,證明這場行刺應該不是沖我來,我更像一個見證者。
我掉入水裏的事明顯在太子的意料之外,他不想讓我死,所以不得不在我面前露出馬腳。
他抓住我手臂那瞬間是在後悔,還是想殺人滅口?
我剛剛仔細看太子腰腹部的傷,再對比醫書,黑衣刺客行刺的那一匕首正如我猜測那般避開了要害處。
太子剛剛突然抱住我,恐怕也是怕我發現什麽。
為什麽太子要弄出這場假行刺?
這對他有什麽好處?
我正在轎子裏細細揣測太子的目的,外面忽地傳來行禮聲,我聽外面衆口不一的“見過九皇子”等話語,有些疑惑地問:“何人?”
軟轎旁的太監回話:“回九皇子,行禮的是今年科舉中榜的進士,這會子正要去參加殿試。”
我怔了下,原來在我生病的幾日,科舉已經到了殿試這一步。我伸手掀開轎簾,果然在行禮的二十幾人當中看到了林重檀。
林重檀峨冠博帶,濯如月柳,在一衆年齡較長的進士裏極為顯眼,連我身邊随行的小宮女都偷偷往他身上瞅。
“快快請起。”我緩和語氣道,“諸位都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從羲在這裏先祝賀諸位金殿封官,桂冠喜折。”
“多謝九皇子。”衆人又行禮道。
我并不多看林重檀一眼,放下轎簾,讓宮人重新起轎。
若我料想沒錯,林重檀這次拿狀元恐怕十之八九。等他高中狀元,本就重視他的太子也會越發器重他。
一邊是能用的有才之臣,一邊是同父異母的皇弟,太子會選擇誰,不言而喻。
我必須早日破局,若他日太子登基,我再想毀了林重檀,恐怕難上加難。
我回到華陽宮,更加認真地去思考太子安排這場假行刺的目的,又将宋楠叫進宮。我想了許久,突然想到被革職的前禦林軍統領,“宋楠,新上任的禦林軍統領你可認識?”
宋楠聽到我的話,眸光一閃,“新上任的是永卞伯爵府的嫡子魯義陽,他的媳婦是二皇子母家的蓉三姑娘。”
原來如此。
太子果然知道二皇子要謀反,他不僅知道,還想讓二皇子早日謀反。
我聽宋楠說這些時日二皇子安分守己不少,沒再聯系馬山秉,所以太子很有可能坐不住了,弄出行刺一事多半是為了讓二皇子在禦林軍中安插自己的人。
只是他弄出行刺一事,不怕二皇子覺得奇怪,從而不敢逼宮嗎?
太子走這一步棋,難道是在敲山震虎?不對,若是敲山震虎,沒必要讓禦林軍統領變成二皇子的人。
當時在船上,太子跟我說,要我好好活着。這話聽起來太像臨終前的話,有沒有可能太子當時是想假死。
但這樣一來,本想造反的二皇子也會投鼠忌器,除非行刺事件有個替死鬼兇手,替死鬼最好還是個皇子。
有了替死鬼皇子,太子又死,二皇子一下子少了兩個對手,那他這個長子當太子的可能性極大。
但若有人搶在他前面,又被封為太子,二皇子定會怒而逼宮。
太子留我命,莫非是覺得我受皇上寵愛,有可能被封為太子?
只是現在太子的計劃出了纰漏,他沒死,那麽太子若還想讓二皇子逼宮,肯定還有下一步棋要走。
正如我猜想,第二日行刺的人就被緝拿歸案了。
是四皇子。
我到皇上那裏的時候,只看到四皇子披頭散發,臉頰紅腫被人五花大綁捆着拖出殿內。他看到我時,先是沖我笑了笑,随後低垂下頭。
那瞬間我看清他的眼神,裏面是對不公的憤怒以及無奈、灰心。
無奈?
灰心?
我不由看向殿內,一種可怕的猜想浮現我心頭。
我進殿後,其他幾位皇子都在,太子也在。我也随着他們一起跪在地上,“兒臣拜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坐于上首的皇上擡手揉了下眉心,像是已經疲倦不堪,許久才開口:“朕知道你們兄弟幾人年紀大了,各有自己的心思,但有些東西朕沒有給,你們就不能伸手來拿,今日敢行刺兄長,他日豈不是敢弑君殺父?!”
“兒臣等不敢。”
衆皇子都連忙以額貼地,我也順着喊了一聲。
皇上再度沉默,過于寂靜的大殿,一瞬一息都變得極其難熬,連我也因為氣氛的沉重,而不禁屏住呼吸。
忽地,我聽到皇上身邊的大太監疾呼的聲音,“陛下!陛下!”
似有什麽東西摔倒。
我登時擡頭,就看到皇上捂着胸口倒在龍椅上,像是急火攻心導致。
太子最先跑到皇上跟前,他先是呼喚“父皇”,又連忙沖宮人大喊:“快宣太醫!”
皇上氣倒了,太醫院的所有太醫一夜都沒有出皇上寝殿,太子以勿擾皇上養病之名,不許人随意前往探望,莊貴妃想去侍疾都被攔下。
眼看兩日都沒有皇上醒來的消息,莊貴妃神色越發不安,不住地在殿內走來走去,繼而又拉住我的手,“從羲,這宮裏的天怕是要變了,早知道母妃就該早早地向你父皇為你請塊封地,讓你離京。”
我聞言神色一凜,先軟言安撫莊貴妃幾句,就把宋楠召到我跟前。
“我讓你偷偷放到二皇子府上的信,你放在何處?”我忙問宋楠。
宋楠說:“屬下放在二皇子的書房抽屜裏。”
“宋楠,你有辦法把那封信偷回來嗎?”
宋楠想了下才說:“屬下盡力一試,主子,可是出了什麽事?”
“我之前想錯了,不僅太子知道二皇兄要謀反,父皇也知道。”我皺眉低聲道。
四皇子那日的眼神實在太奇怪,如果他被冤枉,他一定不會露出灰心的表情,能灰心只證明他不得不擔下兇手的罪名。
能讓四皇子自願擔下罪名的人恐怕只有皇上。
皇上本就不重視這個兒子,就算把罪名安在他身上,也不會覺得怎麽樣,所以四皇子才會灰心。
我繼續說:“父皇病得古怪,太子不許任何人去看望,以二皇兄的心性,他定會忍不住,他怕太子把控朝廷,所以他一定會反。但二皇兄看到我提醒的信,就未必會反,父皇等不到二皇子謀反,那麽一定會暗查此事,說不定會查到我身上。”
我不怕太子知道是我在提醒二皇子,只要他沒證據,就拿我沒辦法。但皇上知道的話,就算皇上沒證據,也會在心裏覺得我是二皇子的同黨,說不定會連帶着歸罪莊貴妃。
我越想越覺得此事棘手,自己先前過于冒進,“算了,你不要去拿那封信了。”
現在再去拿信也是無濟于事,還有可能徹底暴露。
我要想辦法見皇上一面。
當日,我去了皇上寝殿,但跟之前一樣沒進去就被攔下。攔我的宮人賠笑道:“九皇子,陛下正病着,太子殿下不許任何人進去,免得加重陛下病情。”
我咬了下牙,猛然跪在地上。
宮人被我的動作吓了一跳,連忙來扶我,我推開他,揚聲對裏面喊:“太子哥哥,求你讓我見父皇一面吧,太子哥哥!”
“哎喲,小祖宗,這裏可不敢大聲喊。”宮人一臉被吓壞的表情,又想來捂住我嘴。
我怒視他,“你敢碰我!”
他讪讪停手,為難地對我說:“九皇子,您還是回吧,等皇上病好些了,肯定會召見您。”
我跪得筆直,悶聲道:“我就在這跪着,哪都不去,要麽你放我進去,要麽你讓太子哥哥出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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