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擡眼之時,到處都是她

僅僅有膽子大的, 在刀尖上行走的,才能獲取最大的利益。膽小怕事者很難有權有勢,廣善道人亦清楚, 自己想要皇後的銀票,必須先挺過祁崇這一關。

——祁崇還真是同傳言中說的那般殘忍, 僅僅醫治不好,便要了人的命。

祁崇見他一再猶豫,臉色變幻莫測, 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被上位者威嚴目光掃過,廣善真人只覺得自己身上一層皮被人扒了一般。他喉嚨幹渴, 頭腦也一陣空白:“貧道——貧道想試一試,救助太子的寵姬。”

······

這兩天宮裏煙熏火燎,明臻早就不大舒服了, 她性情雖好,但惡劣起來,李福等人都哄不住。

一早上便拒絕吃飯, 說煙火氣讓自己頭疼,吃不下任何東西。

被無數人捧着的李福公公向來只在秦王面前卑躬屈膝, 眼下卻捧着飯碗,像哄小孩子吃飯一般哄着明臻:“姑娘嘗嘗這個, 這是蟹釀橙。”

是橙子挖空之後, 裏面放上蟹肉蟹黃蒸的, 鮮美撲鼻, 為了讓明臻喜歡,下面的禦廚廢了不少心思。蟹肉性寒,李福也只敢讓她嘗兩口。

“還有這個,昨兒新做的蜜漬梅花和梅花香餅, 姑娘也嘗嘗。”

明臻手中捏着銀湯匙:“我不想吃。”

尋常家的小孩,若是不想吃飯,餓幾頓也就乖乖吃了。關鍵這個,外人敢餓她一頓,祁崇能把人腦袋給摘了。

李福也覺得自己格外艱難:“姑娘想吃什麽?奴才這就吩咐人去做。”

明臻搖了搖頭:“這些做法事的人怎麽還不走?我不想見他們,他們将四處都弄得亂糟糟。”

李福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道:“這些真人是太子殿下請來。”

病急亂求醫,從前也是這樣,無論大戶小戶,家裏人治不好了便求救于鬼神。

明臻支着下巴道:“早早把人送走吧,我不想看見。”

李福苦笑:“奴才也沒有辦法,這些人是為姑娘延年益壽來着。”

正說着,天琴從外邊帶來一把子香草,李福看一眼:“這是什麽?”

天琴道:“這是真人給的,據說撒了符水,燃燒之後姑娘聞了會鎮定怡神。”

明臻搖了搖頭:“僅在外面也就算了,屋子裏也煙熏火燎,我受不住。”

天琴猶豫一下,看看李福。

李福道:“姑娘去和太子殿下說一說吧。”

他們只是聽從命令,實際上真的沒有辦法。聽明臻的,擔心殿下懲罰,聽殿下的吩咐,明臻這邊也不高興。

兩個主子都有脾氣,他們夾在中間也難受。

明臻道:“殿下回來了?先撤了,晚上我和殿下說。”

李福讓天琴把東西拿出去了,天琴只好再轉交給廣善真人身邊的童子。童子略有些不解,天琴沒好氣的道:“燃燒起來四處都是煙,熏都熏死了,如何能救人?我們姑娘不喜歡。”

童子沉默一下:“那你們姑娘也太任性了。”

天琴警告道:“勸你一句,想在行宮裏好好的,背後別編排我們姑娘。”

童子趕緊道歉,之後道:“生死這麽大的事情,你們不能由着姑娘的性子來,這是真人精心施法後的香料,外邊想買都買不到,不用倒是真可惜。”

廣善真人自然也聽說了這件事,他也覺得稀罕,太子殿下下的命令,這名女子居然敢忤逆,果真是恃寵生嬌。

等晚點祁崇回來,廣善真人在太子跟前道:“貴人拒絕喝符水,也不肯用施法後的香料,貧道縱是有天大的手段,也無能為力啊。”

這兩天軍中有變,有将領受到了煽動,直言祁崇将來會是暴君,祁崇誅殺這些人及九族之後,亦忙得焦頭爛額,還在調查背後是誰在煽動。

聽了廣善真人的話,他冷笑一聲,目露兇光:“那你就想別的法子,想不出來便一頭撞死在這裏。”

廣善真人:“……”

一邊是自己岌岌可危的腦袋,一邊是堆成山的財富,兩邊都很重要,廣善真人兩邊都不想落下。

祁崇比他想象中的更要兇惡許多,廣善真人只得退下,由于祁崇方才太過兇戾,他被對方的眼神吓到了,下臺階的時候差點摔下來折斷腿。

祁崇心中煩躁不安,李福遠遠看到了殿下黑着臉的樣子,也不敢上前主動招惹。

他只盼着等下姑娘也能看清楚祁崇此時的臉色,不要在這個時候無理取鬧。

等進了房間,祁崇問一旁的丫鬟:“阿臻在哪裏?”

殿下回來會看看明臻,這些人都會牢牢記着明臻在什麽地方:“姑娘在她自己的房間,沐浴更衣不久,大概還在歇着。”

祁崇便過去了。

明臻并未讓天琴和新夜在旁邊伺候,兩人都去藥房看着藥是否煮好了。她頭發晾幹之後趴着睡了片刻,房間溫暖,這種溫度實在太适宜,明臻在淺眠與深眠之間徘徊。

祁崇進出她的房間,自然不用敲門,繞過屏風之後,便看到明臻趴在榻上,只是沒有想到景致如此誘人。

她身上只裹了一層輕紗,雪色肌膚朦朦胧胧,明臻趴着睡,輕紗僅僅從肩胛骨裹到大腿處,墨色長發将她身子蓋得嚴嚴實實,一截纖瘦動人的腳腕從其中露出來。

雪做肌膚冰做骨。

天琴端着藥進來,剛過來便看到殿下在姑娘白膩的小腿上親吻。

至于姑娘——還在睡着。

她一時緊張,伫立在原地,也不曉得是退出來還是進去,當下呆若木雞。

祁崇聽到了聲音,冷冷道:“放在旁邊。”

天琴趕緊把托盤放在了一旁。

墨色藥汁氤氲着清苦的藥香氣息,将明臻這朵白牡丹也浸透了藥汁。

祁崇嘗了一口,溫度适宜,他把人叫醒:“阿臻。”

明臻朦朦胧胧的睜開眼睛,一時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祁崇身上的衣料絲滑,她臉頰輕輕蹭蹭,手往祁崇身上伸,被他握住綿若無骨的小手,輕輕捏了捏。

她這才醒了。

祁崇道:“吃藥。”

明臻想起來這些天多出來的僧人道士,還有行宮裏壓抑的煙火氣息,她心裏其實是非常非常不樂意這些人在這裏。明臻一直都很膽小,她不喜歡陌生人,所有陌生的事物,不合她眼緣的事物,她都不想靠近。

她搖頭,重新趴了過去:“我才不喝。”

祁崇挑眉:“和孤鬧脾氣?”

在外煩憂一天,回來看看這個小貓伸伸爪子去抓人,倒是一個樂趣。明臻平日脾氣太好,随意捏揉,難得看她生氣。

明臻把臉埋在了枕頭裏:“我不喝,你把那些人趕走,我不想看到他們。”

祁崇捏着她的腰肢,把她給拉了過來:“乖,喝了。”

明臻閉着嘴巴。

祁崇正要強硬的喂她,結果她突然伸手把藥碗給打翻了,本身就笨手笨腳,藥碗沒有翻對地方,整整一碗藥全部都傾灑到了她的身上。

她本來就只圍着一層紗,連衣服都算不上,現在薄紗被打藥浸透,濕噠噠的貼着身子,漆黑的藥汁與她雪白的肌膚形成了鮮明對比。

明臻也沒有想到會這樣,她剛剛洗的澡,眼下還要再洗一回,眼眶瞬間就濕了,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祁崇只想揍這不聽話的孩子的屁股。

但她一哭,他也不得不将怒火壓了下去,擡手擦了擦她身上的藥汁:“有沒有被燙到?”

藥汁并非滾燙的,丫鬟也不敢拿滾燙的藥進來,但肌膚還是變得微紅,呈現桃花一般的淡粉。

她用光着的小腳翹起來去踢祁崇的胸口:“都怪殿下。”

祁崇握住她的腳,額角青筋跳了跳,他現在都是火氣,原本壓力大的時候便欲念重,如今被她一鬧,只想把這個不聽話的小姑娘給按在床上弄哭。

他閉上眼睛,還是妥協了:“好,都怪孤。”

明臻見殿下認錯,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兩條雪臂勾住祁崇的脖頸,悶悶把臉埋在殿下的肩膀上。

祁崇拎着她去洗澡,把她放進了溫泉中。明臻恹恹的趴在中心的石頭旁,溫泉中心有個兩人長寬的方石,泡累了可以躺上去休息會兒。她本來就沒有力氣,上去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趴着。

祁崇給了她一件紗衣裹上,緋紅色的紗衣,她生得豔,穿這樣的豔色也漂亮,因為沾了水,身體輪廓被勾了起來。

她在水中看着祁崇,祁崇早讓人将奏折送來,他在旁邊處理奏疏,讓明臻在水中泡一會兒。

朱筆在紙上落下重重的痕跡,力透紙背,祁崇字跡平日是穩重且有筋骨,如今龍飛鳳舞。

明臻緩緩梳理自己的長發,漆黑濃密眼睫被水打濕:“那些人都送走吧,殿下,阿臻實在不喜歡這些人。”

猩紅一點落在紙上。

祁崇不想去看她,擡眼之時,到處都是她。

她安安靜靜的泡在溫泉裏,雪膚明眸,烏發浸在水中,确實漂亮得不似人間物。

就像手中的沙子,越握越緊,流逝越來越快,亦像風像水,手無法抓住。

但他将是人間帝王,他想要什麽,必須要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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