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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湘蹙眉,她說的那些怎麽會無用?她是認真思考過才說給他聽的,世上怎的有這樣不識好歹的人。

風車一刻不停骨碌碌轉着,興許是拿人家手軟,或是為旁的什麽,她一時沒想清明,猶豫着道:“說不上讨厭…嗯,并不讨厭。”

非但不讨厭,還覺着他畫得一手連大老爺和當今皇上都不吝贊許的好畫很讓人羨慕佩服。

“這就是了。”赫梓言放松下來,作出結論道:“如此說來,今後你我便是朋友了。”

“誰和你是朋友。”書湘怪誕地瞅了瞅赫梓言,這人忒喜歡斷章取義。

她關于兩家緊張關系給他提的醒他是一點不在意還是早就意識到了?再說了,她不讨厭他不代表他們是朋友,她不讨厭的人海了去了,竟每一個都可以稱作是朋友嗎,根本沒這話。

赫梓言确定寧書湘心下是不讨厭自己的,沒來由心情大好,忘形之下順手就搭在了她肩膀上。

他提醒她,“還記得長瑄麽?就是徐長瑄,如今的太子伴讀,”他自顧自說着,也不管被他搭住的人如何變扭地僵硬着身子,“他的生辰就快到了,你早前是答應我一同參加他生辰會的。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寧兄弟可要食言而肥?”

“…額,倒不會食言而肥。”書湘邊說邊尴尬地把頭往一邊傾斜,靠近他那一側的耳廓一圈卻漸漸紅了。

赫梓言猶自不覺,她卻受不住地微微縮着脖子收攏雙肩。

他超出尋常距離的靠近簡直能激起她一身的雞皮疙瘩,連鼻端呼吸間也混含了陌生的男性氣味。

赫梓言他這樣和自己說話實在是靠得太近了,真的太近了,書湘混亂地想着,眼睛盯住跟前地磚縫隙裏一棵迎風搖擺的青草,只覺自己如同這棵草,左左右右地搖曳,根本聽不分明赫梓言在說些什麽。

原本說話說在興頭上的赫梓言因她難得乖順的滿口答應反倒不習慣了,他頓住話頭,眼風略一掃停在書湘的脖子上,慢慢就有些走神。

他不明白為何寧書湘連脖子也要同旁的男人不同,他的脖頸是纖細柔白的,領口松松地攏着,如同一塊剔透無暇的玉石,上面覆着潤潤的光澤,讓人幾乎不能把目光挪開。

又仗着身高的優勢,赫梓言将視線偏移下去,他發覺自己連寧書湘半截小巧的鎖骨都能窺見……

冷不丁意識到自己這般不堪行徑的少年很有幾分自惱,白淨的面皮上不期然騰起兩抹極淡極淺的暈澤,他喉嚨口發緊,趕忙壓下神思裏的意蕩神馳,正讷讷預備松開手,腹部卻劇烈一痛!

書湘用手肘頂赫梓言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察覺到他視線在自己身上游移,她緊張得心都吊起來了,也沒多想就曲起手肘,本以為赫梓言是可以輕松躲開的,哪裏想到他一動不動叫人定了身似的,臉上還微微泛紅,輕易就被她打中了。

甚至在吃痛下,赫梓言退後一步絆到一戶人家庭院裏伸出來的藤條——

書湘忙捂住眼睛,耳裏很快傳來一聲悶響,緊接着是赫梓言壓抑的悶哼。

“你有沒有怎樣?”她趕走兩步蹲下去看他,赫梓言五官都扭曲了,也不知是疼得還是惱的,書湘先有幾分歉意,須臾一想也是他自作自受。

“說了多少次了,叫你不要動手動腳,看也不可以……”書湘不是成心害他這樣的,聲音聽來就有點兒委屈,她上上下下打量他,小心翼翼道:“應該是沒事罷?”

赫梓言忍着疼,嘴裏“嘶嘶”了好幾聲沒好氣道:“爺要變成瘸子了!”

書湘皺皺鼻子,看他這麽中氣十足的,想來是不妨事的,便站起身道:“你莫要唬我,不過摔了一跤可有什麽打緊,小時候學走路不定摔過多少次,怎沒見赫兄今日是個瘸子?”

她說完再次打量他一遍,見赫梓言緊蹙着眉頭,書湘愈發不肯定他這是在騙自己還是什麽。

整了整衣襟,赫梓言從頭至尾一句話也沒有,她抿抿唇看他一眼,淡淡道:“……我先走了,告辭。”

說罷也不看他,徑自擡步向前走。這處鈴铛胡同是那外室一家住着的,書湘一刻也不想停留,倘若不是赫梓言冷不防的出現,她也不會滞留到這時候。

她一面走一面在腦海裏胡想,腳步卻愈見緩慢,大約又繞過一個轉彎口,“嗒嗒”的腳步聲匿了,她終于停下來。

驀地扭身回頭看,身後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赫梓言沒有追上來。難道真的摔得很嚴重麽?她開始懷疑,赫梓言皺着眉頭的模樣在她腦海中顯現出來。

越想越煩躁,她索性小跑着跑回去。

待看見他曲着長長的腿靠坐在牆邊的那一刻書湘有些後悔,她一步步挪到他近前,“嗳。你起來,這樣叫別人瞧見了像個什麽樣子。”

赫梓言拉着嘴角繃着臉,書湘以為他是不想搭理自己了,想想自己還是離開算了,橫豎赫梓言是不會出事的。她其實很清楚這一點。

書湘才起了這念頭,赫梓言卻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似的,倏地拽住她衣袖一角,“…別走。”他頓了頓,她就那麽直勾勾看着他。

他很不自在,眼睛看着虛空的某一點,舔舔唇添了一句,“是你害得我腳疼。”

書湘不懂醫理,只好半跪在他邊上“研究”他的腿,赫梓言很配合地把兩條長腿都伸直了,她不好意思什麽都不做,就拿手指在他腿上戳,戳到他疼的地方才會停下來。

可他整條腿似乎都不疼,也不像撞到哪裏了,書湘撇撇嘴道:“赫兄才是個嬌貴人,你瞧我碰你哪裏你都沒感覺,還敢說自己要變成瘸子了,便是腿上哪一處磨破皮了也不值當什麽,我見過更重的傷。”

“在哪裏,死人身上嗎?”赫梓言斜睨着書湘,突然指了指自己右邊腳踝處,“這裏,扭傷了,腫了。”

書湘手快,跟着就是一戳,果然聽見他抽冷氣的聲音。

“實在對不住……”她默默為自己先前懷疑他是假裝的感到羞愧,別着視線偷偷地觑他。

赫梓言卻揚揚下巴,“我是從不記仇的。”他倏然笑起來,笑裏藏了幾分狡黠,一雙眼睛彎彎的月牙兒似的,“倒是今兒要勞煩寧兄弟了。”

第二十八回

送他回家?

書湘在心裏權衡着,視線反複從他的腳上挪移至他的臉上。其實他約莫并不怎麽痛罷?只是扭傷了腳踝而已,便是跳腳也好一路跳到巷子口再找人幫忙的……

她心裏是這麽想的,卻不好把真實想法說出來,畢竟他會扭傷腳踝自己要負很大一部分責任。

看着赫梓言笑容和熙的模樣,書湘微微的發怔,她妥協似的嘆一口氣,也罷,就算是朋友了罷。朋友受傷了把他獨自一個兒丢在這裏不是君子所為。

“你先站起來,”書湘拉住他一只胳膊向上提,“自己走走看,會否還有別處也傷着了。”她自己從來都沒有扭傷過,甚至連一絲的傷也不曾受過。她是國公府長房的獨苗苗,國公夫婦二人的眼珠子,過去到哪裏都有人嘩啦啦一群下人跟着。

雖是如此,女孩子卻有天生的細膩。書湘用力帶着赫梓言站起來,他高出她許多許多,一旦站直了,簡直要到擡頭仰望了說話的地步,“……真的只有右邊腳踝痛麽?”

赫梓言目光閃了閃,看着她認真詢問的模樣突然感到一陣無力。

崴了腳?

他自小随着府上的騎射師傅練劍拉弓騎馬,赫家祖上也是武将出身,一代代傳承下來卻沒有忘記祖宗的訓誡,赫家的男兒沒有不擅騎射的,別說從馬上摔下,便是一拳頭砸心口上也不哼一聲的,他怎會被藤條絆一下子便崴了腳。

有一點點痛倒是真的,這麽想着赫梓言心裏舒坦一些,這就是了,他也不曾完完全全的騙了寧書湘,他是因他才摔倒的,不過是叫他送自己回家,又不是旁的什麽不正當的要求。

日頭行到了天空正中再斜一丢丢的位置,書湘肚子裏餓了,仰頭迎着光線瞧着赫梓言,陽光刺眼,她只好眯起眼睛,赫梓言久久不答話她感到奇怪。

“赫兄?”

赫梓言淡然應了一聲,這意思是他确實是只有右邊腳踝是痛的,書湘本想叫他自己試着走一走,但是莫名預料到會聽到他拒絕的答複,她有些弄不懂自己因何作此想,晃了晃頭扶着赫梓言沿着牆角向外走。

春風徐徐吹着,心裏倒也寧靜。

書湘回首看一眼外室那處宅子,面上神色複雜,依她看,且不論那外室是怎樣的做派,她兩個孩子卻是應該認祖歸宗回到他們國公府的。

爹爹想必也是早有此意的,只是顧慮着母親才不曾提出來。書湘不曉得母親将要如何處理這樁事,平白多出個外室養在外的庶子,大老爺這麽些年都不曾把庶子領進家門,多多少少的,莫非是不想讓母親不高興?

在大老爺眼中大太太生下書湘是極大的功勞,大太太養就的是跋扈的性子,如今這麽着還是在國公府這些年收斂許多,又因姐姐是貴妃,她同大老爺在一起,夫妻二人相處之間她難免表現得強勢。

好在後來有了書湘,怎麽瞧怎麽玉雪可愛的“兒子”,大老爺心裏疼兒子,也就将庶子弄進府裏的想法暫時擱置了,這一擱置就是十多年。

那時候慮的是嫡子上頭還有個庶長子,說出去到底不好聽,如今他仍舊沒有将庶出的長子及外室接回國公府的打算。哪想到陰差陽錯付姨娘卻将事情透露給大太太知道。

這些內情書湘都是不清楚的,走出鈴铛胡同站在人來人往的街市上,書湘仰臉對着太陽笑了笑,只盼望家中雜七雜八的事情能早些了結,再或者,爹爹日後不要對她太過失望。她并不是有意要欺騙,她只是從來都沒有選擇的權利。

雖說她羨慕男人可以自由自在行走在蒼穹下,但是上天倘若願意給她一個機會重新選擇,她寧願自己從頭再來,打一出生便是正經的嫡女人生,而不是如現在這般日日活得有負擔。

兩人找了輛馬車坐下,馬車往忠義候府駛去,沿途書湘都不說話,赫梓言打量她,他實在猜不透她會有怎樣的愁煩,仿佛從沒有開懷笑過。

他想到鈴铛胡同那處宅子,先前隐約在門前是看見寧家大爺的,而寧書湘瞧見那幾人便紅了眼圈,莫非其中有何隐秘不成?

赫梓言想到這裏也不再細究,這是別人的家事,他何必想那許多。

等下了馬車,書湘看着赫梓言付了車把式車錢便自覺地扶住他往府裏頭走。一路進了赫梓言的書房院裏。

他是住在外院,書湘就想到自己因是女孩子,大太太便把她安排同姊妹們一處住在內院裏,如今想來怪道下人們私下議論自己是胭脂堆裏滾大的,可不是,外人瞧着他确實就是在一群女人中間長大的。

赫梓言倒沒幾個丫頭,不過目前出現的兩個生得都很好,書湘扶着赫梓言一進門他就被兩個大丫頭接手。

一個穿着粉色的珊瑚裙子,一個是青色的裙子,裙裾飄飄然從書湘眼底溜過,她盯着別人的裙子看,再看看自己一身儒衫。她穿的不會是繡花鞋,是一身極為簡單的穿着,素淨到寡然的一張小臉,表情很淺。

赫梓言由着碧荷伺候着換過一身家常衫子出來,瞥見書湘兩手垂着規矩地站在屋子正當中,一束光線打在她身上,周圍細塵虛浮着,她卻是纖塵不染的模樣。

書湘神游時眼睛直剌剌瞧着赫梓言那兩個俏丫頭,他自然是發覺了,嘴角幾不可覺地沉下去,同她說話時口吻就顯得略有些陰陽怪氣的,“寧兄弟這是瞧上哪個了,我立時将她們送你也是無妨的。”

書湘微微駭然,這話是怎麽說?她平白要他的女人做什麽。

忙就連連擺手道:“兩位姑娘都是赫兄的房裏人,說什麽送給我…且這樣的話怎麽好當着她們面來說,你可真是——”她在椅子上落座,咬咬唇思量一時,卻覺無話可說。

小丫頭上過茶退出去,赫梓言揮手令紫丹、碧荷一同離開。

兩個侯夫人安排的預備要給兒子做通房使喚的丫頭都是通人事的,聽自家爺這樣說忙用眼角偷觑椅子上端坐的書生模樣的人。

這是哪家的少爺呢,別一不小心真就給送出去了。

書湘察覺到赫梓言那兩個丫頭的視線只覺尴尬非常,她方才的意思十分明顯了,碧荷、紫丹是赫梓言的通房丫頭,沒的他用過的不打算負責了轉而送給自己的道理。女人也是人麽,他這麽着實在不像話。

赫梓言聽出她話裏的意思,背靠引枕倚在竹枝躺椅上慢慢道:“我還未收用她們,目前沒這個打算。”

書湘聽得訝異,心念一轉瞬間又明白過來。是了!他是個龍陽君啊。她曾懷疑他男女通吃,如今聽他這麽說顯然他喜歡的還是只有男人啊。

思及此,書湘看着赫梓言的目光更怪異。她不禁緊了緊衣襟口,想到鈴铛胡同裏赫梓言打量自己的目光,頭皮酥酥地麻了麻。

自己又不是個真正的男人,不知日後他曉得她實是個姑娘家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只怕要深刻懷疑自己的眼力了罷。

赫梓言曲起右腿道:“想是寧兄弟家裏頭已有了如花似玉的好丫頭,故此瞧不上我的。”

書湘差點跳起來,“混說什麽,我是不會有通房丫頭的,”說到這裏她怕赫梓言以為她也染上斷袖的癖好,趕緊道:“我爹爹不許我這麽小的年紀就被安排通房丫頭。倒是你,也該有了。”

她瞧着赫梓言喜歡男人終究不是個事,勸他道:“我瞧你兩個丫頭五官精細,身量兒也長,你應該考慮考慮的……”對着尤物不動心卻一門心思在男色上頭,簡直叫人匪夷所思。

“寧兄弟還真是關心我,”赫梓言皮笑肉不笑的模樣,揚唇看着她,忽而拿出個拇指大小的玉葫蘆道:“幫着上個藥罷。”

橫豎都把人送回家來了,送佛送到西,再塗個藥也是順手的事情。她在心裏暗暗告訴自己往後少與赫梓言有所牽扯,一邊走過去。

赫梓言讓出竹椅一角給她坐,書湘順從坐下了。他再把玉葫蘆遞給她,低頭卷起自己褲腳爾後躺下。

為了不挨着赫梓言,書湘往邊上移了移,屁股卻差點掉出去,她忙又坐進去一點,這時躺着的赫梓言竟呼啦一下,帶起細微的風,大剌剌把腿擱在她膝上。

眼前橫着男人的腿,他的重量壓在她身上,她還從未如此刻這般窘窘然過,偏頭看赫梓言,一雙黑珍珠似的眼眸子幽幽流轉着光華。

赫梓言咳了聲,滿不在意地道:“這樣塗藥豈不方便。”

書湘深吸一口氣,她倒了些藥膏在自己食指指腹上,低下頭湊過去。他右腳腳踝處有些發紅,到底怎麽樣她是不懂的,怕自己控制不好力道弄痛他,提醒道:“我會輕輕的,你要還痛就告訴我,成不?”

赫梓言颔首,狹長的眸子攫住那張專注的瑩白面孔。

她的指腹逐漸接觸到他。他只覺皮膚上掠過一層濕濕滑滑的涼意,剎那間心水顫動,竟是毫無征兆地蜷起腿。

這樣的悸動太過深刻,為何因寧書湘一個同性的男人便這麽着了?赫梓言到此時此刻才不得不接受自己或是個斷袖的事實,臉上籠着一層又一層陰霾。

“對不住對不住,是我弄痛你了?”書湘被他的反映吓壞了,擔心地湊過去看他。

赫梓言卻一把旋過身子,書湘正納悶間,他結了冰碴子一樣的聲音響起來,“你回去罷,我自己上藥便可。”

“可是——”書湘喃喃着,也不曉得自己要表達什麽。他忽然變得好陌生,她不曉得怎麽應對。

“好,那我走了,”她把玉葫蘆放在一旁的案頭上,想了想,看着他的背影道:“我瞧這藥膏子是宮裏的物事,聞着就有股子藥草香,想來藥效是錯不了的。你快些上藥罷,腳踝都腫起來了。”

第二十九回

赫梓言光着腳站在地上,兩手攏住身下人的腰,手上是使了勁的,書湘便是想掙脫也掙脫不得,何況她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吓得完全呆怔住了!

光可鑒人的方磚上模糊映出兩人靠在一起的身形,書湘直愣着目光瞧着,胸脯連着起伏數下,終于徹徹底底從眼下的境況裏緩過神來。

“赫…赫梓言,你是魔症了不成?!”書湘急起來就直接喊他的名字,什麽“赫兄”,分明是個撒癔症的癡漢,他把自己當作個男人,自己卻不是個男人,怎麽能同他這般親近?

她費力掙脫起來,車轱辘似的扭轉着身子,赫梓言卻把手臂收的更緊,下巴抵在她肩窩上,深沉沉的模樣一句話也沒有,連呼吸都像是停止了。

書湘又羞又惱,鬧了一陣子實在脫力,自知比力氣是比不過赫梓言的,還是擺事實講道理好了。眼下唯有如此了。

她累得噓噓地喘上幾口氣,身子放得柔軟,偏着腦袋像哄孩子一般兒同赫梓言說話,“赫兄真曉得自己現下在做什麽?我與你說過多少回我自己也記不分明了,知會了你無事不要動手動腳的,你怎偏生就不樂意聽進去呢?”

察覺出赫梓言手臂上略略有所松動,書湘面色稍霁,加倍循循善誘道:“喜歡男人不是你的錯,我才曉得世上有小倌時就很驚訝,自從覺出赫兄喜歡男人便覺也就是這麽一回事兒罷了,我不會瞧不起你的……

你聽我這話裏頭意思想來也聽明白了,橫豎我是不喜歡男人的,”她咽咽口水,面色不改道:“我喜歡女人,我房裏縱然還不曾有通房,可來日必定是要有的,太太會幫我挑選生得好的姑娘。那什麽…我偏好生得好的,再往後我還要娶親,生娃,我爹爹娘親就好抱孫子——”

書湘滔滔不絕,赫梓言額頭的青筋卻跳動得歡實。

“安靜一會子成不成?”他擰着眉頭,涼涼的鼻尖繞過領口抵在她溫軟的脖頸上,語意裏赤|裸|裸盡是威脅,“倘若再嘀嘀咕咕我便親你。”

這樣的脅迫十分奏效,書湘果然一動也不敢動,整個人竹竿似的直挺挺杵着,又像是僵硬了。

她方才一氣兒說話精力分散,倒也沒留神,如今這麽着靜下來,所有感官卻空前的鮮明。頸項間熱熱沉沉的呼吸一下一下,海潮似的拍打着她,叫她幾乎站不住。

書湘覺得委屈,她是好心送他回來,怎麽要受這樣的羞辱,還吃他威脅不讓說話,不讓說話卻叫她拿什麽同他溝通?

她是真不曉得赫梓言所思所想,這是頭一遭被除卻她父親大老爺以外的男性擁着,感覺着實的不一樣。

況這樣親密的接觸,即便人家拿她當個男的——

書湘其實臊得慌。

她脖子梗着,低垂着眼睫瞧住地上自己同赫梓言貌似相纏的身影,身子不禁一抖,話出口便顫巍巍的,“赫兄你…你莫非喜歡上我身上哪一點麽?我,我可以改,我改還不成……”

說來也是,自己喜歡寧書湘哪一點呢。

喜歡他?

赫梓言微擡起臉,昏昏地思考着,就這麽靠着她呼吸她身上的味道他竟有些許醉意,心中騰起股微甜的茫然。

這般兒的感受似極了幼年時候,侯爺侯夫人不準許他吃酒,他偏偏逆着他們的意帶着幾個小厮偷溜出門去吃,那夜不僅吃酒,他還徹夜不曾歸家,宿在城裏一家不打眼的小客棧裏。

客棧簡樸,睡在客房裏能聽着外間人走在木質走廊上嘈雜的腳步聲。

應是睡不着的,然而那一夜卻歇息得格外黑甜,夢裏有個笑靥朦胧的可愛姑娘,面頰白生生的,一笑起來腮邊兩個酒窩,能把人活活甜死……

“赫兄?”書湘皺着臉喚他,十三歲的小姑娘聲音不同于小一些的時候,如今越發軟糯,乍一聽,恍似女人在耳畔柔媚低語。

赫梓言深感自己是無藥可救了,瞧着寧書湘柔婉的側頰,他瞳孔微微一暗,着實也沒有自救的意思。

沉淪便沉淪罷,似也沒什麽不好。

他低下頭,舌尖輕輕在她瑩白的耳垂上掃過,不顧她是何種反應,唇角斜斜地翹了翹,自嘲道:“寧兄弟不是覺着我喜歡…嗯,你說我喜歡男人。”

書湘腦子裏那根弦早已經繃斷,她遲登登地點頭。冷不丁叫赫梓言給舔了一下,吓得她失語也似,話都不會說了。

赫梓言緩慢松開她繞到她跟前,兩手放置在她肩上,喃喃着道:“我想我也是喜歡男人的。”

若有所思瞧着她那張小臉,他絮絮說着,目光坦誠地看着她又道:“倘若寧兄弟不樂意,那你只有變作女人了。興許你變成個姑娘家我便不再對你生出非分的想法。”

書湘目瞪口呆,迎着他“真誠”的視線竟有些不知所措,有一瞬間幾乎想告訴他自己真就是個姑娘家,他可以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了。

竭力摒除腦海中的雜念,她将一張不做表情時看來寡然的臉孔板得愈加寡淡,“你說這些做什麽,我話放在這裏,我麽…反正我是不喜歡男人的。我對赫兄絕無半點非分之想。”

“你可以有非分之想。”他切切凝視着她,人貴在認清自己的心。前頭的路清明了,自己要做的事便也同樹葉的脈絡一般清晰可見。

書湘眉頭糾結起來,目光掃過他光|裸|裸踩在地上的腳,轉移話題道:“就這麽踩在地上腳卻不冷麽?”對付赫梓言這般沒臉沒皮且酷愛自說自話的龍陽君還是該用智慧,因此抿了抿唇,狀似關切地提議道:“你瞧你腳踝處腫腫的,方才藥膏才抹到一半,你快坐回去繼續抹罷。”

他一聽話坐回去擦藥自己絕對拔腳就走。

書湘在心裏計較着,哪想赫梓言偏頭思想一番道:“你說的很是,便随我過來繼續抹藥罷。”

書湘氣結,一雙大眼瞪得溜溜圓,“你有手有腳有丫頭,沒的還需要我為你塗藥的,從沒有這樣的道理,”她硬氣起來,昂着脖子往門邊走,一頭走一頭嘟囔着,“小爺沒空伺候你,我出去替你叫丫頭進來……”

赫梓言鎖眉望着她的背影,看她頭也不回就要出去了,他低頭尋思一下,手上不受控制又拽住她。

書湘簡直要崩潰了,今兒出門怎麽沒瞧黃歷?還是最近走背字?真真就沒有一樁叫她順心的事!

“放手放手放手,”她一疊聲說着,胡亂甩着被他拉住的手腕,“你再有這般輕薄的舉動我可叫人了——”

赫梓言卻老神在在的,似乎篤定她不會那麽做,又似乎絲毫不介意她要不要那麽做。

眸中亦有幾分郁結,他臉上微微發燙,啓了啓唇道:

“我想摸摸你。”

作者有話要說:皿

“再輕薄我可叫人了——”

“你叫啊,叫破了喉嚨也沒有人會來救你”

沒有人:“誰找我?”

==|||

第三十回

書湘一聽這話臉上騰的起了顏色,紅不紅青不青紫不紫的,輪着變了好幾遭兒,最後還原成正常的面色。

赫梓言這厮明顯是瘋魔了——

她不能在這兒和他鬧,這厮喜歡女相的男人是他的事情。要她說,赫梓言喜歡男人他就該往那些倌兒多的樓裏頭樂呵去,便不去那兒,也可叫自己屋裏丫頭們穿上男子服飾麽,一準兒個個的水靈,管情叫他滿意。

書湘正要拿空閑出來的一只手去掰赫梓言攥住自己的那只手,哪想念頭才起他就自己松開了。

她擡眼看他,赫梓言倒也沒有不好意思,他張了張嘴,好像是有什麽話要說,欲言又止的模樣。

“溫吞!”書湘不自覺把他碰過的手在袖擺上蹭了幾下,她自認自己是心大的人。估摸着赫梓言是反應過來了,這是要給自己道歉呢,遂擺擺手道:“赫兄什麽也不消說,我理解你,真的。不過你這麽着不成,好好的爺們兒不是……”

書湘一手去拉門,成心說話分散他的注意力,嘴上沒把門不小心把心裏想的全倒了出來,竟還是一副語重心長的口吻,“侯爺侯夫人指着你承繼香火呢,你偏好男色,你說這來日你們家三少奶奶,就是你媳婦兒,人得多受委屈,”一頭說着腳已經邁過了門檻,嘴上還不停下來,“好好的大姑娘嫁進你們家卻要守活寡,回頭生不出兒子只好另想法子——”

話到這兒戛然而止,話匣子沒預兆就給關上了。

赫梓言看着書湘怔怔然的模樣,不期然想起她立在鈴铛胡同裏掉眼淚的情景,這是有什麽說頭?

他回身穿上鞋子,那頭書湘早已走出他書房院了。路她如今是熟悉的,從哪兒拐彎到哪兒出去她走過一遭心裏有數,腳下卻輕飄飄的,直恍神。

适才話趕話說到生不出兒子的未來赫家三少奶奶,她冷不丁就想到了自己家,誰說不是呢,生不出兒子就得想法子,可勁兒想,便是把女娃兒當作是個哥兒也得拉拔大了,能瞞一時是一時。

她有些想笑,果真就笑了,笑得澀澀的,她自己可不就是這麽着麽……

從小頂着天大的秘密,曉事後連睡覺也時常不安穩,為讨大老爺的喜歡真是費盡心思。大老爺喜歡他念書他便在上頭下功夫,大老爺喜歡兒子沉穩有章法她也照着來。

可其實她也有自己的性子呀,她一直想在街市上瞎溜達來着,大口吃糖葫蘆買糖人看雜耍兒,光想想就美得冒泡了。

書湘大哥哥寧書漢在府裏拎着個鳥籠子遛鳥兒她是打小瞧到大的,晴天太陽底下拎着出門走上一圈回來,身上滿滿的人煙氣兒,自由自在的,她懷抱聖賢書眼巴巴望着,只有向往的份兒。

話說起來,二老爺一家算起來在外頭可有約莫六個年頭了,皇上放的二老爺外任,第一個三年過後聖意說是做得好,叫連着任下去,這不就又做了快三年了,想來這一回年下勢必要回京述職的。

書湘咂了咂嘴,這麽一來寧書漢可就不能這麽悠閑下去了,他都二十出頭的人了,因是庶出便被二太太借故留在府裏,至今還未婚娶。幸而是個爺們兒,男人嘛,成親的事倒是不急。

她正悶頭想事情,不妨邊上跟上來一人,長身玉立的,不用瞧也知道是誰。

書湘蹙了蹙眉,目視前方,腳下步子悄悄加快了。

在過道上走了一會兒,她暗下裏感慨,要說赫家真不錯,到底是皇後娘娘母家,處處透着氣派,雕梁畫棟的,一路走着一路的亭臺樓閣水榭,屋檐上就差用上禦用的琉璃瓦了。

她看也是無聲無息地看,并不會流露出眸子裏的贊嘆,都是世家顯貴出身,赫家再好也不會叫她豔羨。

看着看着書湘忍不住拿眼觑赫梓言,心話兒,這人也真是,自己又不搭理他,他卻要跟在邊上走,兩下裏都不說話不尴尬麽,還是好玩兒啊?

“赫兄當真不用跟我道歉,”書湘掖了掖袖子,一本正經的模樣,“适才那些我會當作從不曾發生過,一場夢罷了,只要你往後收斂着些,別動不動就動手動腳的不尊重,我還好替你保守秘密,你看成不?”

她是真覺着自己夠義氣了,做了十幾年假爺們兒,旁的沒學會也不能依葫蘆畫瓢兒,料着日子不多了,臨了臨了得做點爺們兒的大家子氣出來。

書湘偏頭變扭地尋思,不就是被他摟着抱了抱。

抱了抱……值當個什麽?人家兄弟哥兒們間常有這樣親切抱一抱的罷?自己不能小家子氣了叫他瞧不起,外頭爺兒們吃酒吃醉了囫囵一處炕上湊活一夜是常事。

書湘這麽想,赫梓言這廂卻全不是這麽回事。

“不成,”他好容易昧着心建立起的親密接觸,怎麽叫寧書湘三言兩語都不當一回事兒了,“我不用你給我守着秘密,自然了,寧兄弟嘴巴緊我信得過是一宗兒,再有,我心裏近來沒着沒落的,我方才讓你給我摸摸,你別多想,我就是想摸着你手再感受感受……”

他自己好好的爺們兒,誠如書湘所說,是赫家長房真真正正的嫡子,來日是要娶親的,香火不能斷。想到娶親他心裏并不膈應,反倒男人和男人之類,他不是沒去過倌兒樓,那不是瞧了沒感覺嘛。

赫梓言摸摸鼻子,側着頭裝作不經意地看她。寧書湘不同,他耳垂上沒有耳洞,又是他一進學裏他早就在了的,且他還在宮裏伴着太子做了幾年的伴讀。

因了這些由頭,足夠叫赫梓言不去懷疑她的性別。

惦記上一個人真沒什麽可說的,是男人也好,是女人也罷,橫豎瞧進眼裏的是他這麽個人,無關乎性別。

書湘把手往袖子裏藏,自己憑什麽要供他消遣,他要感受什麽她是想不分明的,也不稀罕明白,就說道:“這麽的,你找你屋裏丫頭們感受去,換個寬袍子挨個兒在你跟前立着,你想怎麽感受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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