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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下随風轉動,無憂無慮,仿佛天塌下來也不能叫它停止。她也想這樣自在。
擺弄完,書湘又走回書架前,可她總覺得後背涼飕飕的,回過身打眼瞧過去,果真是赫梓言在瞧着自己。
她臉上老大的不自在,偏還要板着臉瞪他,“不許你盯着我——”圓溜溜水晶葡萄似的兩只眼睛,清晰地映照出對面人清俊的輪廓。
“好好,不看不看,”赫梓言虛頭八腦地應着,唇角卻止不住上翹,邊還有意無意喃喃着,“寧兄弟越發不坦白,你若心裏有我,該偷偷告訴我知道好叫我歡喜歡喜,就這麽的悶着竟不辛苦?”
“你、你再胡說我可趕你出去了——”書湘氣結,兩人就大眼瞪小眼幹站着,她突然萬分後悔帶他進來。
他是恣意妄為的性子,灑脫,風趣,自在,縱然她總說他自說自話又不着調,可細想來,他其實是萬分真實的一個人。
書湘不曉得什麽是喜歡,從沒人教過她什麽是喜歡,她只看到母親對父親的欺騙,父親對母親的不忠,至親至疏至夫妻。
喜不喜歡的她從來不懂,從來鬧不分明。
然而赫梓言,他像一陣突如其來的飓風,不留餘地侵入她的生活。
不知不覺間,他們說話時連顧忌也少了。
也許他并不十分清楚,她這樣的性子,這樣的成長背景,如今允許他進自己的住處,大多數時候其實已無意識在默許他的接近,就像古籍裏所描述的真正的友人。至少書湘自己是這麽理解的。
書湘在書案前坐下,案上的茶盞裏水紋晃動着,她一手支頤,忽而仰頭笑着問他道:“赫兄喜歡看戲麽,是否看過《女驸馬》?”
“女,驸馬?”赫梓言微微一怔,他還真沒看過。
他本質是愛靜的人,素日醉心書畫,後來把寧書湘瞧進眼裏,他才多了點兒旁的愛好,譬如磨纏她,尋機會同她說話,倒不大看戲聽曲兒。并未同時下那些貴族爺們兒一般樂忠于此,把這些當做消遣。
書湘也是一次同大哥哥寧書漢一道看的,這樣一折美滿的小戲,旁人津津有味,她卻膽戰心驚。
“你…沒看過?”書湘垂了垂眸,有心想把故事梳理一遍與他聽,張了張嘴,想想卻又作罷了。
赫梓言待要問,書房外頭卻傳來慈平的聲音,征詢書湘的意見,“爺,廚房把飯送來了,您看是就擺在書房還是擺到偏廳裏頭?”
“自然是偏廳裏。”書湘吩咐完,扭臉瞧赫梓言,見他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她有些好笑,“別想了,左不過是一出戲罷了。你若有興致,尋個時間看一看也就是了。”
他卻定定地看住她,想着“女驸馬”三個字,腦海中似有什麽迅速閃過,太快了,叫人抓不住頭緒。
“不是說餓了?”書湘拉赫梓言一把,他紋絲不動,她只好拽住他的袖子把他往門外牽引。
她拉着他,他倒十分配合起來。
書湘就一頭走一頭饒有興致地和他說話,“我知道赫兄喜歡吃藕粉桂花糖糕,可是巧了,我們府上新近招來個廚子是做糕點的行家。
他在茴鮮樓做過,經他手出來的桂花糖糕和茴鮮樓裏桂花糖糕那味道是一樣一樣的,又香又軟又好吃,我才碰巧叫廚房裏做了,你正好嘗嘗。”
“桂花糖糕?”赫梓言沒料到寧書湘會記得自己的喜好,一時間心中竟有百般滋味。
“嗯哪。”書湘輕快地回答他。意識到到了外頭,她就不再揪着他的袖子了,撣一撣袍子,兀自走向前算是主人為客人帶路。
這會兒慈平正領着衆丫頭仆婦們在偏廳裏頭布菜,正是廊上無人的時候。赫梓言瞧着斜前方那一抹風流袅娜的身形,仗着自己身量高,他腦子一熱,趕走兩步彎下腰在她頰上親了一口。
親完立時越過她走向前,顧左右而言他道:“寧兄弟這小院果真不錯,花花水水的,那邊還有個亭子,亭子裏有個石桌……”
書湘捂着臉站在原地,臉色變化得色彩十足,一時恨起來,恨不能撲上去咬下赫梓言一塊肉來。
她第一反應卻是環顧周遭,顯然較之被赫梓言親一口她更在意不被府裏的婆子丫頭們看到這一幕。她沒法想象假使旁人看到了将會怎樣看自己,是說她是個斷袖呢,還是捶胸頓足立馬告訴大老爺去?
光是想想就背脊發涼腳底心發冷,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幸而小院裏這時候是沒有人的,書湘松開手邁步向前,那廂赫梓言自己停在偏廳門首,拿眼觑她。她是從容淡定的神态,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徑自邁過門檻。
一頓飯因赫梓言在,書湘吃得食不知味,赫梓言吃得也不多,且慢條斯理,她不由懷疑他究竟餓不餓。到底是誰撫着肚子說餓了硬是要進來蹭飯的,這會子倒含蓄了。
臨了了,赫梓言吃了好幾塊桂花糖糕,書湘見此臉上才有了笑模樣,覺着自己也算是盡了地主之誼,這主人做得蠻好。
吃飯完,他很快便請辭,書湘自然樂得他離開,轉頭吩咐茗渠送他出去,附送了食盒裏剩下的幾只藕粉桂花糖糕。
赫梓言拎着食盒,面上卻結滿濃郁的愁緒。
他心裏織了一張蜘蛛網,縱橫交錯,如果之前他還心甘情願娶楊将軍的第四個小姐楊四姑娘為妻,那麽在今日,在此時此刻,他竟生出了終生不娶的念頭。
不能同自己喜歡的人一生一世,娶個花瓶擺在家裏有何意義?
哪怕這世上果真有日久生情這一說,有一日他會接受自己的妻子,可是需要多久,一個月?抑或三年五載?
如此這不正應了那一日寧書湘所說,這是害了人家姑娘。
然而事實又不盡如此,赫家同楊家結親,是結兩姓之好。楊家手握邊關五十萬大軍,楊将軍常年駐守邊疆,留妻兒在京中。因祖上戰功赫赫,到這一代時日積累,楊家的名聲威望和號召力不容小觑。
同他家結親,東宮太子的地位必将固若金湯,無人可撼動。
原先國舅爺——皇後的親哥哥忠義候在朝野已呼風喚雨位極人臣,如今再與楊家聯姻,薛貴妃那頭除了老皇帝偏重,在朝中竟連能與之分庭抗禮的人也找不出。
何況不知出于何種原因,璟國公竟并未一心幫着薛貴妃,反倒有中立之意。薛貴妃重頭至尾,倚靠的都是當今聖上日益隆重的聖眷。
赫梓言出了國公府,仰首望望天。
天上有南飛的燕子,黑色的剪影滑過天空,他想到自己的親事,想到書湘,心頭不禁一陣寥寥的失落。更多的卻是有氣無處使的随波逐流和無奈。
卻說這一日大老爺回得府來,他還未往內院中去,只是由底下人伺候着換上了常服,在屋裏背手慢慢踱着步子。
最後定在書案前,大老爺從抽屜裏取出一封信件,信函上是鐵畫銀鈎的字跡。
這是二老爺在京外任上寫回給兄長大老爺的信函,信中先是問老太太好,後又言明今年年底他便可回京述職,這一次不再連任,望兄長大老爺不必憂心。
其次是有關兒子漢哥兒的親事,眼見着一年大二年小的,是時候該娶親了,既然大老爺在上一封信中提及此事,他便把兒子的婚事托付給兄長全權處理。
再來就是二太太已經出發在回京的路上。另有一宗,二太太此行卻是為養胎而回來,這一胎是二房嫡子,二老爺的重中之重,還是預先回京的好。
弟妹這個年紀還懷上了?大老爺一哂,想到年底過年時能見到多年未見的弟弟,難免心情愉快。二老爺雖是庶出,卻與嫡出的大老爺從小感情甚篤。
關于寧書漢的親事,大老爺是有人選的。
寧書漢雖是二房庶出,然而他爹二老爺卻是蘇州織造,這個位置自古以來都是肥缺兒,此次回京述職未來顯見的一片光明。
如此一來,漢哥兒的妻子,以他們寧家之勢,若不考慮京中那些個貴女,但憑哪家嫡女都是能想的。
且如今赫家旁支裏倒正有個适齡的,今年一十七歲,這歲數是大了些,皆因父死,三年孝期耽誤了婚期,原先定有親事的人家不願等,便退親了,這家人也無可奈何。
大老爺把抽屜阖上,垂眸深深思量起來。想要中立談何容易,如今那些個太子一派的只道他是薛貴妃的人,明裏已經在下絆子了,真說起來,明着來還行,怕就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大老爺确實是娶了薛家的女兒,同薛家有親。沒法子,想來寧家還缺個赫家的姑娘……
正想着,門上突然有人敲門,門口的小厮把門打開,頭探出簾子沖外頭道:“作死呢!當心吵着了老爺叫太太曉得了攆你出去。”
那小丫頭吓壞了,戰戰兢兢道:“我膽兒小,您可別吓我,還不是韓姨娘哭哭啼啼來了,我說咱們老爺這會子在書房裏,她便在明間候着了,您看是不是……”
小丫頭朝裏頭大老爺處睇一眼,心想韓姨娘進府這麽些時日也沒出什麽幺蛾子,這會子哭得這樣兇,誰知道幹嘛來了,別是有內情呢!
作者有話要說:
第四十一回
那小厮就猶豫了,這位韓姨娘有子有女,在老爺跟前是說得上話兒的,且他們這些底下人瞧着太太也是喜歡她的,自己這會子若是不報進去,別回頭叫她記恨上,如此卻不劃算。
因此便走進去把韓姨娘在明間裏候着的事報給了大老爺。
大老爺正坐在檀木四方扶手椅上思量寧書漢的婚事,這樁婚事不僅是寧書漢娶親,更是借此為他們寧家擺明立場。他心裏頭煩,這冷不丁叫小厮打擾了就很不高興,板了臉。
那小厮心裏直打鼓,只好低頭把韓姨娘在明間等候的事情說了,卻隐去了她是哭着來的。大老爺聽了沒有立時叫人請進來,更不會就此出去。只是揮手叫小厮換杯熱茶上來,接着拿起一本書,翻到上一回看到的地方,就着窗外透進的天光看起來。
這本書是大老爺叫書湘讀過的,邊上都有她讀時随手寫下的感想心得,蠅頭小字,大老爺很是用心看了,唇角若有似無還噙着笑。
書房裏光線黯淡下來,視野裏那些字漸漸看不分明,直到下人進來掌燈,大老爺才意識到自己看了一個多時辰了,該是時候用飯了,一時又想起自湘哥兒發熱病好後自己竟還未有時間去看望兒子,便惦念上了。
及至大老爺走出書房,這時候廊下挂着的燈籠一溜都亮了,他要往大太太的正院裏用飯去,順帶便的,有意将自己意欲為漢哥兒娶赫家氏族裏小姐的事情知會她,叫她心裏有個底。
大老爺身在朝堂,洞悉時局,出于各方考慮,他希望他們寧氏一族漸漸能從薛貴妃的陰影裏脫離出去。未來的事誰也料不準,不是太子禦極就是薛貴妃的小皇子登基為帝,不管是誰最終一步登天龍袍加身,似乎只有保持中立,讓寧家站在一條相對幹淨安全的路上才可安然在這一場奪嫡風波裏度過。
然而想要中立談何容易?這條路固然難走,但是現今兒已然開罪了薛貴妃,再回頭是不能夠了,只有竭盡全力走下去。
不防明間裏走出個人影,昏昧的光暈下一張朦胧婉約的臉龐映進大老爺心坎裏,他遲疑地看着那人,一句“瑾娴”險些兒脫口。
“瑾娴”是當今中宮皇後娘娘的閨名。他臉色一白急忙剎住,眸光裏一霎的炙熱消弭無蹤。
韓姨娘走近時只看見大老爺不冷不熱的面容,清冷的眼,清冷地看着她。“老爺。”韓姨娘恭恭敬敬地蹲身行禮,并不敢造次。
眼前這男人這麽些年待她應是極好的,只是這好卻不暖,她被安置在外頭的宅院裏住着,有兒有女,大老爺卻一直不叫他們回這個家。
如今能回來,說起來竟是得益于這個府裏的大太太,她最怕又渴望相見的一個人物。盡管大太太目前為止并沒有對她作出什麽,她卻要為自己和一雙兒女綢缪。
韓姨娘在大老爺跟前不放肆,甚至說話聲兒也是細細柔柔的,她知道面前的男人喜歡自己這樣,每當她柔聲細語同他說話,他的神色才會軟和下去。
大老爺也是瞧見韓氏才記起來,她該是在明間等他好一時了,就問道:“什麽事?”
韓姨娘略有些發虛,分明自己即将抖露給大老爺的都是真實事情而非她的編排,卻不大敢貿然開口。
眼見着大老爺似乎不耐煩了,擡腳欲走,她忙跟上去。
做戲做全套,韓姨娘的眼圈跟着就紅起來,“老爺去看看馨兒罷,打昨兒起在床上歪着,我說告訴太太叫請太醫家來,她卻不答應,我知道我們娘倆兒初來乍到的,馨兒也是希望能少一事是一事……”
大老爺蹙了蹙眉頭,“是太太對你們不好?還是有人給你們氣受了?”
他這話能問出來韓姨娘已經謝天謝地,一張嘴兩張皮,上下翻動間是非黑白張口就來,“太太是好太太,待我們娘兒倆好,待齊哥兒更是好,仿佛親生的一般。我一旁瞧着,竟連三爺也要靠後了。”說這話時她心中得意,大太太可不是要巴結她的兒子,她自己生的是個假兒子!
大老爺看着韓氏的目光就變得很古怪,大太太會對韓氏的兒子比對湘哥兒更好?這是裁衣不用剪子,胡扯麽。
不過韓氏都這麽說了,他便順了她的意随她回去了,倒要看看韓氏想要做什麽。
大老爺見到四姑娘的時候她正坐在窗前的長榻上,眉間攏着一抹愁,瞧着消瘦又弱不禁風。
一看見父親來了,她忙站起來行禮問安,畢恭畢敬的模樣同韓姨娘如出一轍。
既然來了,大老爺就行一行做父親的責任,不過話出口就很漫不經心了,“瞧着是瘦了,怎麽,莫非底下人伺候的不好?”
四姑娘一言一行都是韓氏反複提點過的,她聽大老爺問了,目光小小地擡了擡,眉目間自有股楚楚之态,“并不是伺候的不好,因我和姨娘、哥哥都是才來這府裏頭的,諸多規矩還都不适應,并不曉得原來在大廚房裏頭的東西都得先緊着三哥哥挑揀,哥哥那裏要了,立時就得送過去……”
四姑娘不好直接把書湘的事兒捅出來,她就先拿廚房裏那些老厭惡做筏子,想來大老爺自然不會認為是韶華館裏頭的丫頭仗了他兒子的勢,要怪罪也只會算到廚房管事婆子身上。
回頭大老爺把這事對大太太一提,大太太因是管家的,被大老爺指點內宅之事臉上自然無光。如此大太太一動怒,足夠廚房裏那些老貨喝一壺的!
這一石二鳥的一番話都是韓氏交給女兒的,她垂手侍立在一側,聽四姑娘說完就忍不住啜泣起來,“馨兒話裏并沒有怪三爺的意思,老爺您也知道,這孩子打小在我身邊長大,她是從沒受過氣的,如今卻憋在心裏頭,我這做娘的是一點法子也沒有的,只好找老爺做主了。”
大老爺沉吟着,縱橫官場多年,他不是看不出這母女倆一搭一唱的模樣,他只是好奇,是什麽事情用得着她們如此。
“往後但凡是此類事情,你們還是找太太說去。”大老爺在一旁坐下,沉吟着,形容淡淡。他靠身在椅背上,手指點着桌面,屋子裏燭光跳動,這時一個穿着豆青刻絲褙子的丫頭端着茶盤進來。
四姑娘心裏頭急,按她娘韓氏囑咐的,若是大老爺不再問下去,她可就要自己想法子把話題再次往寧書湘身上引了。
思及此,她對進來上茶的黃芩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突然“咚”的一聲就在大老爺跟前跪下了,臉上慘白慘白。
大老爺連眼睛也不曾眨一下,視線在韓氏臉上停留了一會兒,話卻是對底下跪着的黃芩說的,“這麽的,今兒我來到現在可還空着肚子,你若是不說出個子醜寅卯,別怪我明兒叫人牙子進來。”
人牙子來了還能做什麽,不就只落得被發賣出去的命運麽!
說話聽音,韓姨娘聽得心肝兒都顫了顫,臉上卻維持着平常的表情,溫婉地立在一側。四姑娘只是盯住自己的手指,瞧得指尖都犯了白。
跪在地上的黃芩更是渾身一抖,她是騎虎難下,做丫頭的就是這個命罷了。
越是這種時候卻越不能猶豫,打鐵要趁熱,她趕緊道:“老爺,我們姑娘這幾日吃不香睡不着,并不只是為大廚房的事不順心,實在是——實在都是奴婢的過錯,是我不慎發現了三爺的秘密,奴婢是個心裏頭藏不住事兒的,轉頭就告訴了我們姑娘……她是吓着了。”
大老爺這時才有興趣似的微擡了擡眉毛,清癯的一張臉孔在暗影裏半隐半現,他擡了擡嘴角,“說下去。”
黃芩咽了口唾沫,悄悄擡眼看大老爺,大老爺愈是這麽不當一回事的态度她就愈發不敢說了,可是前有狼後有虎,在大老爺跟前不說回頭韓姨娘卻不會饒了自己,一樣的沒有好下場!
她只好把心一橫,眼睛一閉高聲道:“回老爺的話,奴婢懷疑三爺是女子假扮男兒身!”
這話停了屋子裏一片靜寂,靜了好一會子,靜得連根繡花針落在地上也能聽到聲響。黃芩的頭低低垂着,像是要垂到地底下去。
良久,暗影裏傳出大老爺陰沉沉的笑聲,這笑聲揚了揚,在某一個高點卻戛然而止。他一腳踹過去,黃芩被踹得趴倒在地,韓氏吓得急忙跪了下去,到此時她才意識到一點。
是自己自作聰明了,只顧着算計大太太和三爺,卻忘了這樣令大老爺不悅的事情,指出來的人是一定要被遷怒的,甚至大老爺會氣憤她将事實叫他知道了,把一切都算到她的頭上。
“丫頭的話我不信,可以左耳進右耳出,你是半個主子,我要聽你說。”大老爺看着韓氏的臉,突然一陣厭惡,她處心積慮把自己引來,是為這個?
空穴不來風,大老爺是理智的人,他雖不至于立時相信了黃芩的話,心中卻十足懷疑起來。
他看着的從奶娃娃長到如今這般大的哥兒,他寄予厚望的兒子,寧府未來的接班人,竟然是個——
他連在想象裏都說不出那兩個字。
韓氏心中敲着鼓點,話一出弄不好就是往虎口裏探頭,屍骨無存,早知道就該借旁人的口說出來,自己倒可坐山觀虎鬥。
“老…老爺聽婢妾一言,”韓氏深呼吸一口,調勻了氣,擺出往日大老爺最愛的模樣,柔聲細語說道:“我也不是愛嚼說是非的人,這事兒實在是因這丫頭不意得知了,回來告訴我們,說起來,我和馨兒也并不确定,許是這丫頭聽差了……”
就把四姑娘從那錢小郎中口中問出的一五一十告訴了大老爺,言辭婉約懇切。大老爺臉色不虞,漸漸黑得像一口鍋,不待聽完就拂袖而去。
韓姨娘心道老爺這是要去興師問罪了,哪怕去确認一下呢,看是真是假?連大老爺自己也是這麽以為的,可是當他一路風馳電掣到了韶華館門口,小丫頭開了院門。
他見正屋一溜燈火悉數已滅,只餘書房窗上映出個模糊纖瘦的人影,昏昧的光,裏頭人正提筆練字。
大老爺的腳步生生止住了,不至于,他想,兒子是自己托在手心裏長大的,一颦一笑都是熟悉的,便是樣貌略好些,這也是他們寧家的男兒素來便有的标致,不足為奇。
然而韓氏鑿鑿的話音言猶在耳,由不得他不信,韓氏其人,并沒有不堪到僞造事實的地步,無事生非,這樣對她一點好處也沒有。
大老爺才平息下來的火氣又在胸腔裏熊熊燒起來,噼裏啪啦,他強忍住沖進書房裏質問的念頭,沉着臉,踅身大步往大太太的禧正院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第四十二回
大老爺突然出現在正院是非常詭異的,正院裏的都曉得老爺分明是進了韓姨娘屋裏,沒的只吃了頓飯就出來的道理。
且還來了她們正院,這可真新鮮。
屋子裏大老爺徑自往堂屋太師椅上一坐,一口茶都沒喝,他未語先笑,大太太仔細瞧,只覺這笑卻是冷笑。
她心中無端一緊,緊得像是弓上搭着的繃着的弦,強自鎮定着道:“老爺這會子怎的來了,不是去了韓氏屋裏……敢是她伺候的不好,老爺竟惱了?”
大老爺擡眼看敦肅站在跟前不遠處的大太太,她的發妻,如今這樣的年紀了依舊風韻楚楚,燭光朦胧更添了她幾分顏色,叫人瞧不真切,瞧不清她的面龐。便是瞧得清面龐,怕也瞧不清這張恭順的面容下是怎樣一顆心。
“太太是覺着,如今小小一個妾室也能左右我的情緒了,”大老爺的聲音陰森森的叫人心尖打顫,也不繞彎,直接了當道:“你老實交待,湘兒到底是男是女?究竟是不是女扮男裝?!我今兒從韓氏屋裏很是聽到一些話,她既費心叫我知道了,總不是空穴來風罷!”
大太太啞然,實在是她想過大老爺這時候面色不善過來的一萬個理由,卻絕沒有往這方面聯想。
親耳聽到大老爺問這句話,大太太在大腦一片耳鳴中竟感到一絲絲的解脫,多少年她無數次在夢中經歷這個場景,甚至大老爺生氣乃至憤怒的表情在她的印象裏早已出現無數回。
然而這一回卻不是個夢境,會咬人的狗不叫,那韓氏瞧着老實巴交的,不想蔫不出溜地竟捅了她一刀。
大太太原先計劃再過些日子,等她做好準備了,同女兒商議過了,母女兩個一同到大老爺跟前坦白,萬不會是如現下這般劍拔弩張的局面。
“老爺,韓氏的話——”大太太說着,握緊了拳頭,尖長的指甲狠狠嵌壓着掌心,她有心否決韓氏那邊告訴大老爺的一切,不管韓氏說了什麽,不管她是怎麽樣知曉的,她此時想推脫都是輕而易舉。
只是現在推得一幹二淨,來日自己坦白的時候不是自找難堪?
“老爺……”
什麽也不消說了,大太太遲疑的表情就是最好的答複,哪怕她接着辯解他也不會相信了。
大老爺霍的就立了起來,居高臨下惡狠狠瞪着大太太。
他寧可她告訴自己韓氏所說的只不過是無稽之談,不過是後宅之中所謂的争寵手段。
大老爺氣瘋了,好一時口不能言說不出話,俊雅的面孔逐漸扭曲起來,他惱得想要一手扼住大太太的脖子,竭力控制半天始垂下手,怒喝道:“我養了十幾年的兒子,現在你卻告訴我她是個姑娘家?!究竟是你蠢還是我蠢,我看你是豬油蒙了心!這樣的事情遲早要被發現,太太當真可笑,十幾年前因何如此!”
大太太後退一步,“因何…如此?”
當年那些記憶都太不堪回首了些,自從她嫁進他們寧家何曾過過一天順心日子?老太太用藥叫她一時懷不上孩子的事情暴露後他是怎麽樣做的?現在竟然質問她為何如此?
在長期積壓的懼怕後悔中度日的大太太此時只覺得自己并沒有如自己往常想象中那樣恐懼懦弱,甚至在大老爺動怒的這種時候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
“老爺再不要同我說十幾年前,”大太太別開視線不去看大老爺氣到灰敗的神色,聲氣抑制不住地顫抖不穩,“你分明知道一切都是因為老太太!她害得我久久不能有孕,險些兒不能生養,可是你是怎麽做的,你一味地偏幫着她。是,老爺您是出了名的大孝子,可我卻不是,我嫁進你們寧家不是受委屈來的!
我不為自己謀劃還有誰能幫我給我依靠,老太太一個一個往老爺房裏塞人,給漂亮丫頭開臉,我能如何?她是婆婆,我若不準便是善妒,對她不敬便是不孝——直到後來付氏有了身子,老爺好像這時候才想起了我。幸而是老天垂憐,不久叫我也有了身子,沒有人再比我盼着這一胎是個哥兒的……”
付氏那時候生下的是個姑娘,便是如今的大姑娘寧馥煙。
大太太卻是“一舉得男”,這于新婦在後宅之中而言是極為逞心如意的一樁事,滿府上下自此誰也不能看輕生下長房嫡子的她,甚至她說話行事無形之中滿滿充盈起往日不曾有的底氣。
大太太就是在生下書湘後徹底拿到掌家權的,也是由此把老太太狠狠壓制下去,一壓就是十來年。
大老爺吊了下嘴角,回身在太師椅上坐下,他面對這樣的大太太只覺得空前的陌生,過往她不會把心裏話說出來,且說得這麽樣坦白赤|裸,幾乎叫人面子上下不來。
呷了口茶,大老爺用力閉了閉眼,盡量平聲靜氣說道:“老太太雖不是我生母,卻視我如己所出,自三弟去後她的性子才逐年不可捉摸,後頭你進了門,你扪心自問我待你如何?老太太塞進房裏的丫頭我何曾全部收用,是你自己,你怕是忘記自己都做了什麽。
若不是你表面對老太太言聽計從,暗下裏卻背着她悉數把府中要緊幾處管事換上自己的人,這是直逼到老太太面門上了。老太太原吃齋念佛菩薩一般心腸的人,不是萬不得已,她是決計不會在你吃食上動手腳的,自然了...這原是她的錯。”
話至此,大老爺的語氣弱了幾分,“我體念你受了委屈,事後将家中諸事都交到你手上,老太太自此便隐居一般住在德容堂裏頭,成日禮佛誦經,飲食清淡簡樸,俨然一個老姑子!你上外頭掃聽掃聽,誰人家老太太是這麽過日子的?”
他還有話沒說,老太太在大太太飯食上動手腳的事後一年間,大太太娘家幾位舅爺頗進府來鬧過幾次,弄得大老爺面上很是過不去。
這麽一來二去的,同大太太無形中就淡下來了,他心中更是不喜薛家。
本因老太太的錯處占盡上風的大太太,後頭卻失了大老爺相敬如賓的心,不過她很快就懷上了孩子——這孩子算作是大老爺給薛家和大太太一個交待。
本是不大上心的,縱然大太太肚子裏的是他們長房正室所出嫡子,然而這時候外宅裏的韓氏早已生下齊哥兒,大老爺不是頭一回要做父親。
大太太的孩子落生後大老爺起初沒放在心上,彼時夫妻二人已相敬如冰。怎奈何躺在搖床裏的小東西委實玉雪可人愛,他鬼使神差抱在懷裏頭擰着眉頭細瞧起來。
小書湘也瞧着他,一雙黑寶石般純潔幹淨的眼睛半天也不眨一下。
抱在懷裏攏共一丁丁點大,嘴裏又沒牙,咿咿呀呀吐口水的時候露出上下粉嫩的牙床,一身的奶香味直撲面門,張揚着軟糯的小手來抓他的臉。
當小手輕軟地捂在大老爺臉上,直把年輕父親一顆薄帶着芥蒂的心生生給捂化了。
大太太不順意不打緊,兒子是無辜的,多招人稀罕的小家夥兒,大老爺一樣疼,就此捧在手心裏怕摔了,含嘴裏怕化了,一丁點委屈也不曾讓兒子受過,哪裏想到——
大老爺目光沉冷,像冰像凝固的鐵水,想到往日種種都是建立在欺騙上的,他的視線幾乎能在大太太身上挖出窟窿來!
大太太卻在大老爺洋洋灑灑一段話裏聽出他不餘遺力向着老太太的意思,這麽些年了她從不曾放下,對老太太不說恨之入骨,卻聽不得大老爺提及她。
一個沖動之下倒把薛母的囑咐忘了個幹淨,拿手指着大老爺冷嘲道:“話說到這份兒上,越性兒說開了才好,老爺自認是光風霁月的磊落人,磊落到同當今皇後娘娘有首尾,你道旁人都是傻子呢!”
她會知道這件事不就是宮裏頭親姐姐薛貴妃指點的,想來稍微有心的人想要調查都不難,她這麽說,無意中也是存了提醒大老爺的意思。
說着順勢揚手一指韓氏小院的方向,話既至此,索性大家沒臉,她借着氣性又道:“那位,她長得像誰?說句誅心的話,老爺有時進宮裏頭都做些什麽龌龊腌臜勾當,說出來也叫我開開眼麽——!”
大太太尖利刻薄的聲音在大老爺揚手時倏的止住,他已然氣極,臉色泛青眼睛發紅,高幾上燭芯燒得老長,卻因左右都被先行遣了出去故無人來剪,燭火颠蕩幽暗,大老爺神情可怖猶如地獄裏走出的惡鬼。
然而最後他擡起的手沒有落在大太太臉上,而是提腳一腳踹翻近旁擺着盆栽的案幾,花盆碎裂的聲響在寂寞如愁的暗夜裏無異于一聲驚雷,炸得大太太癱倒在地。
由于第二日大老爺還要上早朝去,官員上早朝一般子時左右即起,橫跨半個京城趕至皇宮正門“尚安門”,随後等城門樓上鐘鼓響了,官員們才要排起隊伍等候,等上一個多半時辰,直到寅時鐘鼓再響,城門大開,文武百官才按次序進入,鴉雀無聲等候皇上宣布上早朝。
現在還不到子時,可是大老爺了無睡意,他回到書房悶聲不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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