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18)
,面上慢慢就收起了那副兇悍的嘴臉。
她不打算跟大老爺撕破臉,這兒子也是自己看着大的,比不得親生母子,不過情分絕對是有的。
“老爺心中既有成算,我老婆子也就放心了。”她摩挲着拐杖的紋路,又動嘴勸起來,“老爺自個兒也別太過動氣了,橫豎已經這麽着,咱們受了騙也是沒法兒。”
書湘心頭一跳,看見大老爺眉宇間皺了皺。
老太太的話真真戳人。書湘鼻子發酸,如果可以控制,她也不想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想着,不覺往大老爺臂彎裏靠了靠,鼻端便萦繞上一股子清雅到令人心安的味道。
大老爺斂去眸中郁色低頭瞧書湘,溫聲問:“下回可還要打謊騙爹爹了?”
書湘乍一聽只覺得回到了小時候,下意識地搖着頭,大老爺看首座老太太一眼,猜到老人家還有話要說,就打發齊哥兒送書湘回去了。
等屋子裏人都遣出去,老太太就順理成章提起了大太太。她的主張是這樣的,大太太“無子”,這是犯了七出,大老爺反正是不喜歡她的,可以着手休妻了。
滿以為大老爺氣成那麽個樣,聽說昨夜裏都把大太太整治地病倒了。
自己提出來,他該答應的。卻不想大老爺一口便否決了。
雖說休妻是大事,甚至幹系到兩個家族,但是大太太此次做下的事擱哪兒都是不可原諒的,不休她休誰!老太太脾氣上來了,脫口而出道:“老爺現今兒反正是遠着薛家了,朝堂上的事我不懂,也說不上話,可這事你瞧瞧,放眼看哪家人家有這樣的醜事?薛氏壓根兒不配做我們寧家的媳婦——”
“這話卻差了,”大老爺想得更為深遠,他心中亦是十分厭棄大太太的作為,卻不得不留下她,因道:“老太太只想到薛氏犯了‘七出’,卻不想我若因此将她休棄回家,宮裏頭薛貴妃處待要怎樣交待?”
這不擺明了是在打薛家的臉麽,薛貴妃如何肯依,屆時再鬧出點什麽來……
大老爺心中已有成算,想來薛貴妃必定和大太太通過氣了,薛氏昨夜才會道出那些令人心驚的話。他聽見她那些話,內心深處幽閉的痕跡隐隐作痛,一發不可收拾。
赫家瑾娴,如今她于他而言是什麽?
十來年之久,時光反複打磨曾經酸澀朦胧的愛慕,她為皇後,高卧雲端,而他在萬裏之外仰望。
此生原當得意美滿,若說有遺憾,唯有這一宗罷了。
老太太哪裏曉得面前半個兒子的九曲回腸,她還要勸說,大老爺眼神驀地一冷,快到她以為是自己老眼昏花的幻覺,直到大老爺幽幽地再次開口,“老太太怎不替湘兒想想,倘若薛氏遭了休棄,湘兒該如何自處?別人怎樣看她?”
确實,大太太如果被休回娘家,薛家不說,就書湘,她是一輩子都擡不起頭的。大老爺點出的老太太卻忽略了,也或者她是不在意的,自然不會費心思量。
此際她張口無言,知道再呆下去無意,就囑咐大老爺好生休息,扶着拐杖悻悻回去了。
話說赫梓言曾在家學裏同書湘相約一道往闕何大街聽評書去,轉至隔天,寧書湘卻沒有到。他等了大半日,她始終沒有出現。
因大老爺嚴禁家下人把書湘的事情傳出去,所以一時半會兒的外界還一點風聲也沒有,故此赫梓言也是不知的。
他只道寧書湘是騙了自己,她假意應承,其實開始便打定主意不來。他素來心氣兒高,既然人家不願意,自己又何必上趕着?
适逢忠義候夫人催促他往楊将軍府走動走動,楊将軍不在京中,楊府都是女眷不方便見男客。他去了也不過是帶些禮品表達一下親近的意思,把侯夫人特為為楊四姑娘準備的玉佩送到管家手裏,但是得說是他自己千挑萬選的定情信物。
他還是一面沒見着傳說中美貌若仙的未婚妻,失落倒也沒有,好奇卻有一些。
這麽着一算,他也有三五日不去學裏了,往後都不打算去了,要在家侯職。據他所知寧書湘也不曾去。
回程路上,赫梓言粗粗一算,他這是有好幾日沒見着寧書湘了。好幾日不見了,若是她果真的不願意見他,他确實是可以滿足她的。
可是他不樂意,所以最後卻出現在寧府門口。
來信兒斜眼兒看着,他們爺這回想什麽還真是好猜,其實這也就是男女間那點兒事,雖說寧家少爺是男的,不過意思是一樣的,他家爺想寧家這位了,實在想得慌,沒法兒了,連前幾日被放鴿子的氣也不去生了,直接上門了就。
卻說書湘拿着這幾日練的字往大老爺的外書房去,外書房在外院,她是走慣了的。
沿途大小的仆婦丫頭都來看她,不算偷偷看,是光明正大看,邊看邊發出“啧啧”的聲響。
這都好幾日了,卻絲毫不能降低她們對二小姐的好奇心,心話兒,怪道呢,這麽樣的容貌生作男子着實妖嬈輕浮了些,如今才知道原來是個姑娘啊!偏偏還扮作男兒身,如今淪為笑柄怪誰?只是這張臉,還真說得上是萬中無一。
書湘上身穿着胭脂紅點赤金線的緞子小襖,下面系一條淡色的十六幅湘裙,行動間裙擺浮動,身姿娉婷秀美,臉頰在陽光映照下瑩然有光,發黑如墨,遠遠瞧着,竟恍若淩波仙子涉水迤逦而來。
她一板一眼注意着走路姿勢,這幾日她開始注重這些。
大太太鎮日躺在床上沒什麽精神,她如今不用上學,早起便去陪着大太太,及至中午在正院用過午膳後才回到韶華館練字,寫得有滿意的便收起來,存了幾日,今兒要拿給大老爺看。
書湘雖素來扮作男子,大太太卻提前準備好了今季的衣服裙衫并釵環一類,因此乍然恢複女兒身并不會出現沒有合适衣服穿的窘況。
韶華館裏頭幾個大丫頭更是卯足了勁兒要把她們姑娘打扮得天仙下凡,誰說不是呢,生得這麽樣嬌麗的顏色,十三年來卻清湯挂面着男裝,可惜了了的。
書湘感受到府裏衆人對自己的不同。過往她經過,底下人怎麽敢一霎不霎盯着她瞧,還有大廚房裏,近來不知怎麽的,非但不把飯菜送過來了,連到點兒了她們自己院裏的小丫頭去拿還拿不到,說是還沒做好。
她有些感概,大太太又不是身體差到再也爬不起來了,這起人見風使舵的,背地裏笑話她們母女就算了,只要別當面叫她聽到就好。
如今不過是暫時把掌家權先移到老太太手裏,她們就保證大太太沒有拿回來的那天?
書湘自小見到的都是笑着讨好的嘴臉,這幾日她的世界卻塌陷了,自然也有同往日無二致對她笑臉依舊的,然而更多的卻是若有若無的嘲諷。
想着,她拿着字帖對着澄淨的天空輕輕地吐氣,陽光碎金一般落下,栖息在她發間,漾起眩目的一片暈澤。
書湘不甚習慣地拎起裙角跨過門檻,進了外書房,她本要直奔正屋,卻陡然見着有小厮領着二人從斜側裏出來,其中一個赫然就是赫梓言麽……
鬧不清緣由,她胸腔裏怦怦疾跳數下才回歸正常。屈從于身體的本能反應,書湘立時轉過身,她拍拍心口,咬着唇往外走。
那廂赫梓言轉動視線,眼簾裏緩慢映出一截逃跑般略顯匆匆的可愛背影。
——陽光下揚起的黑得耀目的發,袅娜風流的身段兒以及,清淩淩如湖面漣漪的女孩的裙角。
他不禁停下步子,怔仲着向寧府的小厮打聽道:“方才轉出門去的是貴府何人?”
那小厮自然注意到她們二姑娘了,他是大老爺書房院當差的人,知悉大老爺的心思,對待書湘是有禮的态度,況且這會子也不能透露給赫三爺知道,這可怎生是好,總不能什麽都不說罷?如此卻失禮于人了,他又不是個啞巴。
正在他為難之際,只聽那赫家三爺又說話了,“既然國公爺不在,可否帶我去你們三爺院裏。我與他本是同窗,如今他有幾日未曾上學了,莫不是出了什麽事兒?”
“……”那小厮閉了閉口,他還是裝啞巴罷!
後書湘在花園子裏轉了轉,她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心想赫梓言來找大老爺也該離開了,就再次回到了外書房。
偏偏就是這樣湊巧,赫梓言和那“啞巴”周旋半日問不出什麽,最後把那小厮問得借口倒茶将他留在待客的偏廳裏頭了。來信兒是個伶俐的,跟着就笑嘻嘻追出去了。
赫梓言立在偏廳裏等了一時,左等右等不見來信兒回來,耐心耗盡,踱步到了偏廳走到廊上。
疏影間隙,廊前碧清的樹葉随風簌簌地微顫,他眯眼瞧了瞧,十分無意地側過身,幾步遠外書湘正拾級而上。
這樣猝不及防的迎頭碰見,二人雙雙一怔。
這一眼于他有天雷勾動地火的效用,仿佛世間白茫茫一片,只有眼前身着襖裙的少女滿漲他的眼簾。
“你是……”他頓感口幹舌燥,舔舔唇複道:“你是不是——”寧書湘?
作者有話要說:
時間過了這麽久了。。。。。。。。。。。現在居然2:32qaq
第四十五回
西南邊陡然一陣風吹過來,書湘手上幾張要給大老爺看的大字宣紙發出“唰唰唰”的聲響。
“……”
這實在不是一個好的情況,她壓根兒就沒準備過當自己穿成這麽個樣子出現在赫梓言跟前該是怎樣的場景,自己該怎樣說話,說什麽話,抑或——如今的她是可以和他說話的麽?
赫梓言的眼睛仿佛從見到面前人那一刻起就沒眨過了,他怕眨一下眼睛,他眼前這面貌與寧書湘幾乎無異的年輕姑娘就會消失無蹤。
哪怕這是個夢境,他現下卻只希望自己暫時不要醒來的好。
見赫梓言一動不動看着自己,書湘緊張得手心冒汗,指尖把手上宣紙都捏得泛了皺。她傻傻地一時想不出應對的法子,于是慢慢蹲下|身裣衽朝他福一福。
未出閣的姑娘家是不好随意同男人說話的,規矩書湘都明白,她亦不敢做出有悖禮教的事,對他端正行了個禮,她轉過身就要離開。
赫梓言胸口驟然下沉,她這是要走了麽?
——不成。
便也不顧規矩禮俗了,此時此刻那些封建禮教竟都成了礙事的擺設。長腿一邁幾步過去一手握住她的胳膊,雙目灼灼。
書湘驚慌地回過頭。
她與他不同,他多數時候是無視禮教規矩的,而她卻打自己身份被揭開的那一刻起就決定自己要懂規矩重規矩,再不讓旁人有一絲機會拿到她的話柄以此輕視她。且老太太那一日說的不錯,她扮作男子這麽些年,一旦消息傳将出去,自己也就罷了,其他姊妹們卻要白白受拖累。因此并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松懈。
然後書湘就默不作聲開始推讓,妄圖從赫梓言的手掌下脫出來。
他臉上神色是複雜的,一邊複雜着,一邊卻矛盾地把手握得更緊了,不及細想便急促地道:“你是,寧書湘?”
書湘在這時候是不能叫外人曉得自己男扮女裝這事兒的,但是不能不開口了,早點打發走赫梓言似乎更重要。她想了想,認真地狡辯起來,“……您想到哪裏去了,我是他妹妹,并不是寧書湘。”
他狹長的眸子凝了凝,找到面前人眼角下那顆幾乎淡到看不清的,曾經被他戲言稱作是愛哭痣的小痣,微涼的指腹幾乎就要貼上去碰觸它。
“……你是寧書湘。”他像是自言自語,聲音裏微有些激動難言的顫抖。
“我不是。”
“你是。”他重複着,低下頭逼近她。
“我不是!”
乍然的靠近令書湘無所适從,她把上半身向後仰,無奈胳膊還被赫梓言扯着,她從來拿他沒辦法。此時唯一慶幸的竟只是這處日常待客的偏廳前暫時只有他們兩個人。
“我不曉得你是誰,但你需得知道倘或叫人瞧見咱們這樣,橫豎您是無礙的,我卻要壞了名聲,”她的口吻平淡甚至疏離,仿佛她真的不是寧書湘,“趁現下還不曾有人瞧見咱們,你快放了手,我也好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赫梓言再次辨認了幾眼她眼角下那顆痣,心道若說是龍鳳雙胞胎,也斷沒有長相相似到連一顆小痣都如此雷同的,況且他根本就沒有聽說過寧書湘有嫡親的弟弟這一回事。
視覺會影響一個人的判斷,而身體的感受卻騙不了人。
他若有所思地站直了,在她眉目間松緩下來的時候突然道:“我要确認一下,唐突了。”
話畢,一手托住她細軟的腰肢,微一頓,不問過書湘的意願便将她打橫抱起。
書湘緊緊咬住唇才壓住險些破喉而出的驚呼,瞬間離地的驚悚感使得她條件反射摟住了他的脖子,一時間看也不敢往下看。
這一幕與那夜在客棧中何其相似,只是那時候她是醉着,他是醒着。
他的表情空前的嚴肅起來,掂了掂手頭的分量,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又低頭看懷裏的人。
她怕極了,蹙着眉頭十足羞惱的模樣,很快就開始呱噪起來,“都說了不是!你這麽樣自說自話是什麽道理,家裏人竟知道你在外是這樣麽?!”
他低低地笑起來,也不管她生氣或是惱火,慢聲慢氣道:“喔...我家裏人不知道。”摸摸鼻子,“寧書湘倒是知道。”
書湘一呆,仰面看着他,卻不曉得自己該如何接話。
赫梓言勾了勾唇,一雙黑浚浚的眸子愈發的幽深,眉毛微微揚起來。
因握着她的腰,鼻間嗅到來自她身上不絕于縷的融融女兒香,他的身體漸漸起了一點反應。
果真來自身體的感覺最是可靠,抱着她的感覺和那一晚是一樣的,壓抑中不失難以自制的沖動——
現在确定了,他慢慢地把她放下來。退到距離書湘三步遠的地方站了,他看着她,眸光裏有淺淺的漣漪,“…寧兄弟,你瞞得我好生辛苦。”
書湘絞了絞手指頭,知道實在躲不過去了,她嘆一口氣,也罷,遲早是要被他知道的,是早是晚又有何區別?
“對不住……”
她有些窘迫,索性就大方承認了,一句一句地道:“我并不是成心地瞞你,你現下知道便知道了,回頭出了這府可萬萬不能夠告訴別人。”
了他一眼,她摸了摸戴着紅色石榴燈籠耳墜子的耳垂,又道:“你往後可再不能對我動手動腳的,咱們這朋友眼見着是做到頭了,我勸你一句,正經戒了你那嗜好罷,沒的喜歡男人的……”
赫梓言一窒,冷不丁哭笑不得起來,他心中大快,聽出她話裏的意思才知道她這是還以為他喜歡男人呢。倒也沒有着急解釋,心下卻快速盤算起來。
這當口,書湘如夢初醒地意識到現如今的自己今非昔比,不能夠被人看見同赫梓言這樣一個外男一處說話。
這是禮教吃人的封建時代,流言蜚語就能逼死人。
書湘後怕地左右四顧,見無人,她卻大着膽子主動走近他,飛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沖他擠了擠眼睛,表情十分俏皮,“赫兄現下能諒解我為何一再拒絕參加你的定親宴了罷?我這副模樣,除非太太帶我去吃女賓席面…自然了,咱們兩家這種關系,你們家也不會把請柬送到我家來。”
赫梓言腦中嗡嗡直響,似有一千只蜜蜂圍着他轉。
定親宴——!
她以為他在知曉她是個女子後,還會接受家裏勞什子的安排同那楊小姐成親?
不過眼下定親宴卻勢在必行,赫梓言捏了捏眉心,眉頭仍是止不住的攢起來。他握住她雙肩,鄭重的好比在許諾,“我…不會同楊四小姐成親,你可信我?”
他的婚事是為了鞏固赫家在朝野的勢力,這一點赫梓言很清楚。
正是因為太清楚了,貿然得知書湘的真實身份,仿佛陰沉天幕上朝他綻開一線陽光,他還沒來得及看清前方的路,烏雲就遮蔽了那道光線。眼前驀地又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書湘微妙地看着他,心說赫梓言果真是沒救了,就因為喜歡男人,連京城第一美人兒都能不要。還偏問自己信不信,這可真叫人無奈。
她掰他放在肩上的手,語氣平緩地道:“你怎麽就是不聽勸,往後料着也沒有再見面的時候了……我該說的都說了,算是同你道個別。”各自好自為之罷。
話尾似有一些傷感,他不禁扣緊她的肩膀,嗓音清沉,語調淡淡郁郁地問她,“倘若我現下放開手,你便要立時離開麽?”
她心中着慌,本一開始就是要走的,怎麽敢一直在這裏和他說話。
于是老實地點點頭道:“我——”
“我不會放手。”
他伸出雙臂圈住她,短暫地擁抱住。
滿天的光亮霎那間似都雲集在他一雙眸子裏,書湘渾身僵硬,只覺得眉心掠過他的唇,留下一陣溫涼的觸感。
不給她反應的時間,赫梓言又道:“我問你,我喜歡男人呢,還是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
我問你,我是彎的呢,還是直的?!
第四十六回
書湘遲愣愣地掏出帕子擦拭眉心,微微攏着眉頭看着赫梓言,心中湧起一股說不出的陌生的情緒。
她把帕子放回袖袋裏,赫梓言在她臉上找不見一丁點兒或羞澀或羞惱的神态,聽見她納罕地道:“赫兄喜歡男人還是女人…?你自己卻不曉得麽,怎麽偏生要來問我。”
這聲音清清脆脆地傳入他耳中。
赫梓言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分明是個子高高的人,這會子整個氣場卻十分低沉。
“你果真不明白?”他忽的握拳敲在一旁黑漆落地柱上,腰上挂着的玉佩撞在柱上發出不大不小的響聲。書湘往後退了步,眸中浮起一層淺淺的警惕。
他轉過身殷殷望住她,出口的話卻奇異帶了質問的味道,“我對于你,你不懂?我因何出現在這裏,你不懂?”
書湘聽了這話反倒松下一口氣,她滿以為自己理解了赫梓言的意思,和他對望了一會兒,他目光切切然,她也沒有不自在,倒甚為無可奈何。
她把早晨麝珠給自己梳的頭發拆開來,兩側彎彎的小鬟一縷一縷落在肩上,赫梓言擡高了眉毛,“你做什麽?”
“你等等……”書湘也不看他,順手就在頭頂心束了發,這一梳活脫脫就是她從前的臉模樣,目光如山澗泉水,一位清澈幹淨的小少年。
她把臉往他跟前湊,心說橫豎也就今日了,往後也難見到,若他始終搞不清自己的心意倒不好。
“你瞧見了,這是過去的我,”見赫梓言眼睛亮了亮,她更篤定了,撅着唇道:“是不是覺着我這麽着梳頭順眼極了,還想同我一道聽評書去呢?”就差沒明說你喜歡的是做男人的我,可千萬別搞混淆了。
他的心思卻走遠了。
書湘伸手在他眼前晃,“走神兒了?你別走神呀,我這兒說着正經話呢。”
她的正經話真叫他愁的慌,他好氣又好笑地握住她晃得他眼暈的手,微低了頭果真笑了一會兒。
書湘不急着把手抽回去,她尋思着自己得安撫他,就帶赫梓言往偏廳裏走,一頭走着,一頭還語重心長說着話。
“你別難過,這也是沒法兒的,不過依着我說啊,赫兄該是高興的,”她自有自己的道理,說得頭頭是道,“咱們這樣的人家,你倘若實心了要豢養男寵之類倒也沒人攔得住你,可你得為你家裏人着想啊。
侯爺侯夫人這麽個年紀是想抱孫子的麽,你是嫡出,你們家都指着你了。還有你定下親事的楊家小姐,人家若曉得你喜歡男人……”她設身處地想了一下,蹙着眉頭看他,“你就等着人家退親罷,到時候沒臉也是自己造的。”
進了屋裏,好容易書湘喋喋不休的架勢有所收攏,赫梓言趁她轉頭找茶的功夫掩了她的口。
掌心潤潤的,心下随之軟乎乎陷下去,被她一眨不眨看着,他別了別眼,清着嗓子道:“你別出聲,只管聽我說。我說完了你再言聲,成不成?”
被他捂着,她這不是想說話也說不了麽。書湘抿着唇點頭,唇瓣在赫梓言手掌心磨了磨,他不由往後縮一些,這才尴尬又不得不道:“你聽着,爺從來喜歡的都是女人。女人你知道?”
書湘猶疑着再點頭,他滿意了,籲出口氣,低下頭看她的眼睛,語聲輕緩而低醇,“這世上女人海了去,是不是?可我如今瞧進眼裏的卻不多……”
她的瞳孔裏映出他的影子,他問:“你猜我瞧上誰了?”
她凝着他,在面前那雙黑曜石般幽深的瞳孔裏瞧見自己,腦海裏一時百轉千回。掰開他的手,下意識道:“我?”
書湘到這時候才徹徹底底把赫梓言的意思真正理解透了,可是她很迷惘,他做什麽要把她瞧進眼裏,他是被自己說動了,不再喜歡男人了,這是改邪歸正後為表示感激對她另眼相待?
這檔口,冷不丁門口傳來腳步聲。
書湘一怔,她手忙腳亂要和赫梓言拉開距離的時候來信兒已經一腳跨了進來,“爺,那小子嘴巴緊得蚌一樣,問什麽不答什麽,連銀子都不收,您看是不是——”
來信兒猛地剎住口,膛目看着和他們爺站在一起的女子。
神天菩薩!這裏怎麽會有個同赫家三爺如此相似的人物在?!
他觑他們爺的表情,沒見過他這樣着緊的模樣。
轉頭一想,可不是,爺素來是歡喜女人的,雖房裏的丫頭還沒收用,可原本也有了這意思的,卻不想哪一日起着了魔,稀罕起赫家的寧二爺還是三爺來,這叫什麽事兒?那可是個男人啊。
如今可好了,來信兒喜滋滋地瞅着書湘,心話說這怕是寧家某位小姐罷?若是庶出便最好了,以他們家的門第,娶進門做個貴妾倒不算辱沒了她!
想着,他沒忍住把這話遞到赫梓言耳邊說了,邊說邊忍不住為他們爺露出一團歡喜的神色。孰料才說完便被赫梓言冷飕飕一個眼刀凍住,他吓得退到一邊站定,心裏還鬧不清緣故。
妾?
書湘臉上五顏六色,他們以為她的耳朵是裝飾不成?
也不是氣,但就是覺着不痛快,很不痛快,她把手上紙捏成一團砸在赫梓言身上,咬着唇就要出去。
冷不防先時出去的小厮端着茶盤進來,書湘忙整肅了面色,那小厮也唬了一大跳,這情形可不對,他輕聲道一句“二姑娘來了”,擡眼間見赫家三爺站在兩步外,眼前簡直一黑。
赫梓言收住步子,人多了他卻不好靠近她。
有人看着,書湘也不能甩甩袖子就走了,她回過身略一屈膝,視線始終壓得低低的,在那小厮別有深意的目光下道:“赫三爺今兒來我實在料不到,你也看到了,如今我是這麽樣的情況,往後學裏是不能去了,還煩勞你向夫子解釋一二,書湘在此先行謝過。”說着一揖,踅身走了。
那小厮心話兒說,怪不得是在學裏念過書當哥兒養大的,這說話做事額外透着股精氣神,就也沒有往別處想。
赫梓言也不多說,帶着來信兒轉出書房院的門,青石子的甬道鋪得老長,不遠處撲簌簌如雲如霧的紫藤花下,他記挂的人漸漸走遠。
她的裙裾掠過積在道上小小的紫色花蕾,痩纖優雅的身段,轉眼就出了視線,再瞧不見。
這才記起來,原來起初那抹背影是她。
來信兒謹小慎微起來,跟着赫梓言的視線張望,卻什麽也沒瞧見,他倒想起來一事,忙狗腿兮兮地提醒道:“今兒爺在這兒耽擱的久了,小的怎麽恍惚記得老爺叫您回頭往宮裏去一趟……”
赫梓言調開視線,他倒真忘了,被書湘是女孩兒的事情沖進心窩子裏把什麽都不放在心上了。轉頭就出了寧府,彼時忠義候正和太子對座品茗等着他。
北方戰火這時節陡然燒起來,前朝的事情也需要料理,國舅爺赫欽閉目忖度着,在棋盤上落下一子,“聽聞近幾日皇後娘娘身子抱恙,虧得殿下衣不解帶在床前侍候,阖宮諸人無不争相誇贊,連聖上聽聞都很是欣慰……”
太子姜池攏了攏袖子,目光停在指尖棋子上,曼聲道:“舅舅也知道,父皇如今已有改立儲君的意向,我做的再好,也不及貴妃娘娘一笑。”他把黑色棋子放下,聲音涼涼的,又道:“如今戰事吃緊,卻不知父皇這把年紀着意禦駕親征,還有命回來的麽。”
兩人目光一撞,心下俱是了然,姜池笑起來,“此番,一切就委托舅舅和表弟了。”
當今聖上沉迷女色昏庸無度,大權早就旁落國舅爺赫欽手裏,他是權傾朝野的外戚,扶持自己的親外甥很是該當。
赫欽也笑,“轉眼你表弟也到了歷練的年紀,京中生活太過奢靡浮華,此次我有意令他一同前往,這只是其一。其二,楊将軍常年戍守邊境,這回也好叫他見見未來女婿。楊家手握重兵,楊雄那老家夥我早年見過,為人太過耿直,有了這層關系,他便發覺出其中有蹊跷也不敢貿然出手。”
這是把楊家一道拖下水了,他們在途中做些手腳,即便楊雄察覺也不會輕舉妄動。
……
太子這邊早已做下破釜沉舟的計策,貴妃那頭卻還做着皇帝夢。
她幾乎傾注了全部的精力在皇上身上,人是這樣,自己做的別人不做,她就會感到奇怪。薛貴妃覺着有時候她看不懂皇後,論姿色,她未必及她,可是皇後卻一點兒也不讨皇上喜歡。
赫皇後并非今上原配,當年入宮時年紀便小,不懂得迎合獻媚可以理解,可是如今将近二十載的光景過去了,她卻仿佛還是當年的心性。
薛貴妃從不見她争風吃醋,這皇後素來是淡淡的,群妃在她跟前說什麽也刺不了她的眼。
她總是遠遠端坐在後位上,裹在寬廣華麗的鳳袍裏,任妃子們為争寵掀動唇舌如刀劍相向,她卻只面目模糊地靜觀。
這世上為什麽有這樣活得沒滋味的人?薛貴妃最是看不慣皇後,她處心積慮,憑什麽她就能憑着太子登基繼續養尊處優下去,有兒子的可不止她一人。
宮裏的日子冗長如流水,薛貴妃掰着指頭數。到了薛母進宮這一日,母女倆就在配殿裏說起話來。
宮人往香爐裏添了香便躬身告退出去,薛貴妃拿帕子在護甲上繞了繞,和薛母并肩疊股坐了,“母親有什麽事這麽急着進來,近來身子可好?”
薛母接過女兒遞來的茶,瞧見她紅光滿面不由面色一暗,想起小女兒她心中梗着,着實不能安心地吃茶,拉下面皮嘆着氣說道:“還不是為你妹妹,昔日她在家中一家子人寵着她,她怕過什麽?乃至出嫁後離了我眼作出些無可挽回的事!”
薛貴妃也笑不出了,心裏尋思着老太太這是要說什麽呢,就聽薛母又道:“你妹妹這幾日病得起不來床,滿府裏誰還能替湘兒做主,她是沒有兒子的,那邊養的外室又進了門,有兒有女的天天刺她的眼……”
老太太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說,薛貴妃拎不清楚頭緒,挑起了眉頭問道:“母親這是說什麽吶,湘哥兒不是好端端在,如何說妹妹是‘沒有兒子的’?”
薛母便絮絮地把大太太當年買通接生婆子的事說了,末了道:“那府裏姑爺如何能依,你妹妹一病不起,湘兒是個姑娘家,我都打聽到了,如今那府裏都不把她們母女瞧在眼裏了,湘兒何曾受過那樣的氣,還不知被下邊人怎樣作踐——”
“這樣的事情你們也瞞着我,現下您哭到我這頭來有什麽用,我手再長也伸不進寧國公家裏去。”薛貴妃把帕子給母親拭淚,心裏怨怼老太太當年對妹妹太寵了,嬌縱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真真是什麽樣的荒唐事情都幹的出來。
略一沉吟方道:“您現下要怎麽着?有什麽主意沒有,妹妹已是這麽着了,男人家遇到這樣的事情再不會理會她了,不休妻怕瞧的還是我的面兒。”
頓一頓稍緩了聲氣再道:“她上回來我亦是勸過她的,她何曾聽進心裏去了?我叫她收住國公爺的心,好叫國公爺站在咱們這頭,這本是無可厚非的事情,辦不成,還不是她素日不争氣的緣故。”
寧國公是考科舉出身,人脈極廣,在朝中多年,多的是身居高位的同窗好友,皇上也看重他,任着戶部尚書的職,不但在勳貴世家裏是數一數二的,便在文壇清流一派中也說得上話,這樣的人不能拉攏,薛貴妃簡直能被二太太氣死。
薛母臉上現出疲态,呷了一口茶潤潤唇道:“我想着回去使人送上拜帖,明兒往寧府去一趟,叫那起子拜高踩低的看看我們薛家不是沒有人了!何況還有你這個貴妃姐姐呢,姑爺也太打咱們臉了!”
她握了握女兒保養得宜的一雙手,慢慢地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