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9)
道:“你是個有福氣的,你妹妹及不上你,這麽的,明兒你使人往國公府裏頭送些東西,家下人眼皮子淺,料着瞧着你的份兒上就會收收氣焰了,便那府裏頭的老太太,也不能不給你這個面子…!”
薛貴妃是聽明白了,母親這是叫自己給妹妹長臉呢。
要說也不是不可以,終歸是親人,她在宮裏頭這許多年,見慣了爾虞我詐人情涼薄,唯有在家裏人跟前能說得上幾句貼心話罷了。
拿起寶葫蘆紋樣的茶盅,她起身在落地罩前踱了幾步,一霎兒間眼明心亮,話鋒一轉道:“升哥兒的親事也可以張羅起來了,母親往日在家瞧着,嫂子她可相中了哪家姑娘不曾?”
薛母臉上一晃,不大高興,她那媳婦不是個好拿捏的主兒,面上什麽都答應,背地裏另有乾坤。
薛氏畢竟是薛芙升的祖母,雖說在孫兒婚事上頭有發言權,不過從規矩上頭來說,薛芙升的婚事在大方向上還該是薛大太太郝氏拿主意,便道:“她沒在我跟前透過風聲,你和她處得不多不曉得她,精着呢!”
薛貴妃倒很不在意,她轉動着長長的護甲,笑着道:“您就沒考慮把升哥兒和湘兒配在一處麽?”她是今日才知道書湘的真實身份,怨大太太早前不告訴她,否則她早有這主意把薛寧兩家綁得更緊。
“……你也這樣想?嗳,我也這麽同你妹妹說過,倒是有日子沒見了,”薛母想起女兒愈加的焦慮,“她現□子不好,也不知飯用的好不好?”說着站起來就要回家打理些進補的藥材明日好帶過去給大太太作養身子。
薛貴妃知道母親心裏急,揚聲叫宮人到小庫房裏頭拿了皇上賞賜的補藥來,一面道:“母親當心自己的身子,這裏頭也有為您準備的,您一大把的年紀了操心也要有個度,橫豎個人自有個人的命,妹妹是好是歹還得看老天爺的,咱們多的不能做,只盼着将來——”
她壓低了聲音,“将來佑兒登上大寶,屆時寧國公再怎麽瞧不上妹妹,不一樣得把她供起來,還有那府裏老太太,她又當如何?……人始終要向前看。”
薛母被女兒幾句話說得眉松心動,轉過天來就帶着孫兒進國公府看望女兒。
怕人不知道似的,補品直擺了兩大車,一群小厮擡着從角門運送進去,這動靜大得很,沒有不側目的。她則昂首挺胸自正門入,薛芙升在祖母身側,天上日頭越發明晃晃的,他擡袖掩了掩,漠然看着周遭。
府裏老太太早知道今兒親家太太要來,使了跟前得力的唐媽媽上二門上迎接。唐媽媽堆了滿臉的笑,又是“親家太太”又是“表少爺”的叫,禮數周到極了。
領着人先是在老太太的德容堂裏敘話,這兩人撞在一處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不過各自虛與委蛇,吃了幾口茶,權氏開始拿話半真半假地刺探薛氏。
總歸事關皇室,若改明兒真叫薛貴妃的小皇子越過太子禦極,那薛家可就大大不同了,看薛氏趾高氣昂的,莫非有十足的把握?權氏現下也不能輕忽。
朝堂上的事她不懂,大老爺兩頭都不靠是他拿的主意,她私下裏還是覺着有些草率了。薛母見達到目的,說太多反倒不美,并不正面回答她,意思倒還是那麽個意思。
卻說正院裏,知道薛母要來,大太太打疊起精神強自梳妝了坐在明間南窗下等候,左等右等不見,便使了鄭媽媽去請。
鄭媽媽才出門,遠遠就見着薛母來了,喜得直接迎将上去。薛母臉上也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意,鄭媽媽是當初她特意放在大太太身邊的,她信得過,就邊走邊問話。
鄭媽媽也老老實實地答,半點不含糊,至于那一夜大老爺和大太太究竟是怎樣的一番争吵她卻形容不出來。當時她們都給支出去了,誰還知道屋裏頭到底怎樣的光景?
只曉得大老爺怒氣沖沖摔門而去,摸着良心講,她随大太太進寧家這麽些年,還從未看見大老爺生這麽大的氣!原來往日溫淡有禮的人一旦動起怒來比成日呼呼喝喝的人要厲害百倍。
薛母進門,甫一見到女兒眼睛便紅了。
大太太往日何等的威風有氣勢,鳳眼流光,如今卻像老了許多,本是倚靠着窗子,一見着母親未語淚先流,霜兒趕忙拿出帕子替她拭淚,“太太怎麽又哭了,見到老太太是好事,您不也天天盼着嘛……”
大太太揮了揮手,叫霜兒把屋裏不相幹人都遣出去,人走光了,薛母上去仔仔細細打量她,老淚也流了下來,撫着她幹瘦的背脊道:“你這瘦的都沒人形了,何苦來哉?當日就不該作下那糊塗決定,你瞧瞧現在——”
再說當年也沒意思,薛母問她可有請太醫來看過,大太太說自然是看過的,太醫說她這是心病,無藥可醫,唯有自己寬心罷了。
她卻怎麽能寬的下心來?
昔日她掌家,得罪的人也多,這府裏家生子是下人裏頭最會拿大的,往日她得勢,他們卑躬屈膝,現下她是虎落平陽了,什麽樣入不得耳的話都敢叫她聽見了…!
她自己倒罷了,擔憂的只有女兒而已。
書湘是她的眼珠子,她的心頭肉,可如今拖着這副殘損的身子自顧不暇,哪裏能兼顧?本是以為大老爺往日到底疼惜女兒一場,他們是血濃于水打斷骨頭連着筋的父女,該多加照拂的,不想大老爺賭氣,已是好幾日不曾歸家來。
大太太每每聽說書湘院裏連飯菜都不能及時送到氣得都要從床上爬起來找老太太理論,廚下人不恭敬自然不見得是老太太刻意交待的,可她到底是祖母,連這點涵養也沒有麽?睜眼裝作不見算怎麽回事。
倒是書湘十分懂事,每日來從不提起。
她并不是計較這些的人,何況她并不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往常她的飯食都是大廚房裏管事媽媽親自送到的,連添加點心蔬菜也不消她添錢,這本就是額外受的好處了,其他姐姐妹妹若沒有這份優待,她也不過是和大家一般了,不值得鬧起來斤斤計較。
薛母在一旁落座,“你病成這般,你家老爺就再沒來瞧瞧你?”
大太太彎唇,笑了笑道:“他怎會來瞧我?巴不得我死呢——我不怪他,是我自作自受,那一日…不該說出那位來氣他,老爺的性子我知道,這麽些年了,唯一置的外室還是個同宮裏那位厮像的,這是為的什麽您也想的清楚。”
自然是因為放不下。
薛母動了動唇,大太太又道:“母親若擔心我受這外室的氣大可不必,一個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子,還輪不到我放在眼裏。她滿以為自己自此可母憑子貴,卻瞧不清老爺對她的厭惡。他喜歡她的皮囊,又不是她這麽個人,見天兒的跟那兒謀劃,除了叫人生厭還能是什麽。”
薛母嘆氣,“你如今倒是想得透徹,”想起韓氏那兒子,不由問她,“那一位呢?韓氏的兒子,是叫齊哥兒罷,你瞧着怎麽着?”
說起這個大太太蒼白的面色微微一動,她聽聞這幾日寧書齊已是開始跟着大老爺在外見客了,想來是合乎大老爺心意的。
寧書齊的性子同韓氏很是不同,倒更像大老爺些,那副面貌也像大老爺,眉眼間,隐約也有點像韓氏,說是韓氏,倒不如說像宮裏頭那位。
大太太虛弱地揚唇,“大老爺看齊哥兒好,他自然一千一萬個好。沒準兒哪一日就叫寫在我這嫡母名下了,嫡庶之差呵……不過套個嫡子的名頭,有什麽意思?倒是我,好歹正經有個兒子。”
薛母點了點頭,“這話是,說開天了他也該奉養你這嫡母,便是那韓氏自己,也得陪着小心在你跟前侍候。”薛母旁的都不操心,她就擔心大太太和大老爺處得不好,卻拿不出主意。
母女倆有一車子的話,說着說着話題就繞到了書湘的親事上。
書湘今年十三歲,明年十四,及笄眼見着就是後年的事了,薛母從前便提起過叫把書湘許給薛芙升的話,那時候大太太言談之中多有推拒的意思。
此一時彼一時,本想再挑揀的大太太如今精力不濟,且大老爺又是這麽個态度,她很擔心書湘的未來,倒不如應承下母親,好歹是書湘的外祖家,比嫁到哪裏不強,她也真正能放心。
轉頭叫外頭薛芙升進來,他恭謹地行過禮,望之斯文俊秀氣度不凡。
大太太眉眼含笑贊許地道:“哥兒越發出落得一表人才,我同你祖母說話,你一個兒在外頭呆着倒也無趣。”
薛芙升唇角略略浮起來,他看起來是天然帶笑的模樣,“怎麽會,姑媽府裏頭景致好,我看了心裏清靜,是便宜了我,叫我飽了眼福。”
薛母拿眼角看見大太太滿意的模樣,一時也放了心,因還有知心話要和大太太說,就幹脆叫薛芙升上外頭園子裏走走散散,過些時再回來。
薛芙升應了是,出了正院的門,他依着記憶信步走,等停下來時已經在書湘的韶華館門前了。
院門大敞着,裏頭寂寂的,開門便見着牆邊開了一溜的鮮豔花卉,灼灼的惹眼。幾個小丫頭撐着下巴坐在廊庑下打着盹兒,腦袋一點一點的。
他咳了一聲,并不見有人出來。又輕咳一聲,打瞌睡的小丫頭仍舊沒醒,好在門裏終于有了動靜。他知道自己如今不好輕易進去,就負手立在院中等着。
一根花枝欹斜着伸展到他眼前,綻着潔白如盞的小小花朵。他伸手撫了撫,才一擡眼,門裏書湘就打簾出來了。
她早在檻窗裏瞧見是表兄,心下躍起陶陶然的喜悅跑向他,也不顧所謂男女之別,只是由衷道:“表兄可算來了,外祖母也來了罷?這下可好了,”她喃喃着自語,“母親身子不好,是該有外祖母來陪着說說話兒。”
說完這些,她才想起自己如今穿着裙子,怕吓着薛芙升,忙擺手道:“我沒有變裝的癖好,表兄才從正院來,我的事兒你大抵都清楚了,說起來真怪難為情的。”
薛芙升也沒有一直盯着她看,錯眼道:“嗯…我都聽說了。”他何止是聽說呢,一早就知曉了才是。餘光裏瞥見她白生生的臉,花枝襯着,益發顯得人比花嬌。
“還好麽?”他們繞着小路往亭子裏走,一句一句地說話。
“沒什麽好不好,就是不大習慣。”書湘仰着脖子望望天,雲高孤遠,肩上的發被風吹得飄動起來,她眯了眯眼睛,“好些日子沒出去了,女紅我也學不好,不知道那些小姐是怎麽有耐心一針一線搗鼓這些的……”
春閨深深,什麽時候坐穿了,什麽時候嫁出門去。
可她的心早就野了,一日兩日三日都好說,時間久了就覺得自己在坐牢,可氣的是大老爺也老不在家。
她夜裏睡在床上烙餅似的翻身,總想起上學時候的光景。那會兒多好呀,捧着本書聽夫子授課,畫畫課上還可以偷觑……嗯,可以看赫梓言潑墨作畫。
她自己畫得不好,很不好。可是人家赫梓言畫得好呀,畫山是山畫水是水的,他作畫的時候面貌最是端正,很像那麽回事,周身萦繞着一股子墨香,叫人不自覺生出親近之意。
可他擱下筆來就變了一個人,說起來,她還不曾從他那兒偷學到一星半點的技巧呢。
可惜了的,往後再不能見了。
書湘不自覺恍了神,薛芙升勸道:“女紅針黹倒也不是一日兩日能有成就的事兒,湘兒若不喜歡,不學便是了。”
“那不成!別人都會,我也得會,太太說我學不好的話将來到了婆家,相公會暗地裏笑話我的。”
薛芙升笑起來,“不會笑話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大功告成!
第四十七回
不管別人笑不笑話她,書湘該學的始終是要學的,精不精湛倒在其次。
依着身份,她是勳貴世家的嫡女。往嫡女一撥裏頭數,她又算嫡女中的貴女。也是,親姨媽是當今聖上跟前得臉的寵妃,父親寧國公也不是吃閑飯的祿蠹,那是當年正經考取科舉上位的,入閣拜相指日可待。
這麽的個身份,尋常姑娘家該會的她不至于不懂将來鬧出笑話也就是了,至于刺繡針黹,她又不用日後做繡娘去,所以不消那麽好的技藝。
書湘倒是很想得開的,她就是不喜歡做那麽些費眼睛的活計,也開始看大太太送來的《女誡》、《女論語》一類閨閣中女子必讀的書籍,不過每回看着看着就會拿起手頭邊早前藏起來的一些話本來看。
那時候就會覺着生活真美好,吃吃茶,看,平靜無波的小日子也可以別有一番滋味。只要刻意不去想起從前相對而言的“野馬”生活。
在亭子裏坐了一會兒,薛芙升就要過正院去了。書湘想到畢竟是外祖母來了,她合該也去拜見一下,就回屋去換身衣服。
薛芙升是不好同她一道出了院子又一同往正院裏去的,現在和過去不同了,人多嘴雜,于她的名聲不好。
他便先行一步,快到正院時遠遠見着大姑娘和三姑娘,那兩個穿進月洞門繞進花園子裏,他腳下停了停,忽而聽見風裏有細微抽泣的聲音,随之他肩上落下一塊月白色的帕子。
薛芙升拿起來一看,只見帕面上繡着一塘芙蕖,蓮葉碧碧,水波漣漣,是十分精巧的繡功。
“這是我的……”
身後傳來輕輕的聲音,他踅轉過身,面前站着一位眼圈微紅的少女,正看住他拿在手裏的帕子。
薛芙升是見過大姑娘三姑娘的,想了想,料着這位就是新進府那位韓氏所出的五姑娘,見她長相甚為秀麗,卻不知大白日的為什麽哭呢?
寧馥馨也猜出薛芙升的身份,她适才又遇上這府裏頭那兩位好厲害的姐姐,尤其是大姑娘,罵人不帶髒字兒,也不知是真心的為寧書湘着想還是怎樣,一疊聲兒數落她,還有那一位,瞧着嬌滴滴的,卻很會在寧馥煙說完後補上一刀。
她打聽過,曉得先前她沒進府前寧馥煙和寧馥瑄并不是一條道兒上的,如今卻不知怎麽回事,倒連起陣來尋自己的不是,她一時心裏憋悶,眼淚就下來了。沒成想風一吹,帕子就吹到了寧書湘的表兄肩上。
五姑娘這個人,昔日在外頭着實也戴着帷帽出去過好多遭,并不是緊鎖深閨的主兒,她猛一瞧薛芙升,只覺得臉頰發熱,面前好俊逸的翩翩少年,羞得她說話都打了結,“…表哥,我的帕子叫風吹到你身上了……”
薛芙升還怔怔瞧着她挂着兩行清淚的面頰,聽她這樣說才咳了聲,把那方月白色的帕子托起。
五姑娘小步小步地過去,拿了帕子迅速袖進袖子裏。她是年尾生的,其實也是将近十三的年紀,只比書湘小那麽幾個月,寧家這幾個姑娘,除了付氏生的大姑娘轉過年來十五及笄嫁人,另外幾個年紀都是堆在一處,差不了幾個月。
年紀小規矩也就小些,寧馥馨大着膽子和薛芙升搭話,“表哥要進去正院麽?”
薛芙升“嗯”了聲,餘光裏瞧她一眼,就沒作聲了。一旁五姑娘仰着臉盈盈一笑,“這便巧了,我也要去瞧太太。”
兩人就一同進了正院,大太太正和母親說話呢,不用吩咐,鄭媽媽就攔住了五姑娘。薛芙升也不方便進去,寧馥馨瞧出來了,吃了閉門羹的她偏不走,就在廊庑下有一搭沒一搭同這便宜表兄說話。
彼時書湘換完了衣裳走在花園子裏,正巧就遇着大姑娘三姑娘了。她很是尴尬,從前在她們跟前她還拿大,因是哥兒,自覺說話都是有分量的。這些日子也都刻意避着不見,怎麽想到這會子撞了個正着。
她們倒都乖覺的很,大姑娘笑着并肩和書湘站在一起,“好些日子不見二妹妹,這是往哪裏去呀?”竟是絕口不提她一前一後兩種身份的事。
三姑娘自然更是依附着書湘的,她也笑,“姐姐頭上這只釵真好看,也就是姐姐了,咱們從沒見過這麽樣好成色的東西,更別提戴了。”
書湘被她們的态度弄得倒受寵若驚,好在很快就反應過來,她順手就把小鬟邊那只碧玺挂珠長釵拔下來j□j妹妹頭發裏。
書湘也不是傻大方,她是習慣了以兄長的身份自居,對待寧馥瑄慣常是極好的。
也怕寧馥煙心裏有想法,書湘幹脆把腕上套着的八葉桃花細銀鏈子褪下來送給她,臉上也是滿當當的笑模樣,“從前看着你們吵鬧不和我心裏頭不順意,如今才好呢,大家都是姐妹,且大姐姐也要出閣了,底細算算咱們沒幾日聚在一處的了,珍惜眼前罷!”
她這麽一說寧馥煙就順口打探起她婚事的消息,書湘天天在大太太跟前,知道的定然多。大姑娘原也想從鄭媽媽、徐媽媽、霜兒等嘴裏問出點話來,什麽主意都想了,可就是什麽也問不出來。
別說,書湘是真清楚這裏頭的情況的,她不是賣關子的人,前前後後把自己知道的都說給大姐姐聽了。
寧馥煙聽後一顆心才算落進肚子裏,原來大太太給寧馥煙尋的是刑部一年紀輕輕的主事,正六品,官兒不大,在京裏這遍地是官的地方看更不起眼,可是不能這麽看。
她是庶出,原來尋思着怕是要嫁給什麽人家庶出的爺們兒,繼續過庶出擡不起頭的日子,除非男人有出息,否則這輩子都翻不了身,在家裏頭處處被妯娌壓上一頭。
但是現在卻發現大太太竟為自己尋了個有實職的,且她聽書湘的意思,那主事是家裏的嫡出,祖上也出過狀元,現在即便是大不如前了,不過人好歹也是書香世家。
大姑娘滿意稱心了,對待書湘愈加的好,三姑娘自不必說,未來還在大太太手上握着。
書湘笑着和二人道別,她以前做哥兒的時候就不和她們一直打交道,現在才發現和兩個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麽的女人說話是很累的。
搖搖頭,書湘進了正院,她到的時候一眼便望見薛芙升和寧馥馨站在一處說話,瞧着男才女貌的。可她對韓姨娘一家子都有意見,因此也不說話,只作不見進了屋。
薛母一見着外孫女便心肝肉的哭了一場,抱着疼了好一時,書湘呆致致的,暫時還沒鬧明白外祖母這哭得是哪方面。又陪着說了好一時的話,及至傍晚了才送走。
卻說這一日落了晚,大老爺終于知道家來了。書湘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好用完了晚上飯,她都好幾日不曾見到爹爹了,心裏頭有點想,跑進書房裏抓起一刀宣紙就直奔外書房而去。
大老爺那時正和寧書齊爺倆個坐在一處用飯,書湘到的時候天邊堆着一層紅彤彤的雲霞,經過偏廳門首,她不期然想起一個人來。
那一日走得匆忙,出了院門也曾想回頭對他揮揮手作別的。
現下想來那一面竟就是最後一面了。
書湘側了側頭,心頭浮起寥寥幾點類似失落的情緒。她惘然,想起赫梓言說,他将她瞧進眼裏。
瞧進眼裏……
她摸了摸眼睛。
書湘出神的時候寧書齊打屋裏出來,他倒愣了一下,她注意到他,茫茫的面色跟着就拉下去,卻還是守着禮,蹲身福了福喊他“二哥哥”。
女孩兒聲音溫軟輕靈,聽在寧書齊耳中舒坦的很。
暮色壓過來,在他臉上投下一層暗影。他還是初見時澄然的一副面貌,指了指裏頭道:“老爺在裏頭,妹妹進去罷。”
書湘低着頭經過他,他帶笑的聲音卻傳過來,“妹妹還是穿裙子俊些,叫我險些兒認不出。”
她聽不出他話裏是褒是貶,抿了抿決定不理會他,跨過門檻就進了裏間。
大老爺換上了常服坐在書案後,聽見腳步聲才微微擡起頭。檻窗外橘色的光打進來,照得人面朦胧而溫暖。
“給老爺請安。”書湘攥着自己練的字,站在正中細聲細氣兒的。
大老爺目光從她頭看到腳,再從腳看上去,沉默了好一時,仿佛是在習慣書湘穿女裝的樣子。她的拘謹他看在眼裏,呷了口茶,叫書湘上前來。
書湘聞言歡喜了一瞬,舉着宣紙遞過去。大老爺一張張翻看,最後放下了,不忘記誇她,“近來字兒練得是不錯了,大有進益。”
她穩着聲氣回道:“不敢當老爺的誇。”
大老爺放松身體靠坐在椅背上,書湘看得出他很疲憊,略一躊躇,就卷起袖子繞到後頭給他捏起肩來。
她的力道是可以想見的,重要的是這份兒心。大老爺對書湘向來是疼愛的,拍了拍她小小的手背,沉吟着道:“你啊……爹爹該拿你怎麽辦好,瞧不見也想,見了心中又積氣。聽見說,這幾日受了委屈了?”
“沒有啊,”書湘就不懂了,怎麽上到薛母下到她房裏那幾個,人人都覺着她受苦受難了似的,竟還有人把這話往大老爺跟前遞,她皺皺鼻子,“湘兒這是在自個兒家裏,有什麽受不受氣,您瞧我這不好好的,還能給您捏肩呢。”
大老爺笑了笑,假作不經意道:“是你二哥哥今早說起的。”
書湘納罕,寧書齊會有那麽好的心?她卻不曉得大老爺的苦心,一家之主,既要處理外頭事務也要顧及自己家裏頭。他瞧出女兒和兒子不對路,有意将寧書齊說與自己的亮明了再告訴她。
書湘哦了一聲,沒吱聲了。
大老爺又問她今兒薛家是不是來人了,說到這裏書湘就打疊了精神回大老爺的話,“是呢,外祖母帶了好些藥材過來,都是給太太補身子的。”
她邊說邊觑着大老爺神色,見他雙目微合,聽到大太太時也并不變臉,便軟着聲氣推了推他道:“爹爹真的不去瞧瞧母親麽?母親她病了,太醫說是心病,您就是那一味救命的仙丹……”
大老爺聽了一車子話,臉色還是那樣,也不見他說要去瞧大太太,他也不往付姨娘或韓姨娘院子裏去。
書湘有些洩氣,大老爺回頭看她,卻道:“再過幾日,湘兒随老太太過城外忠雲山上大佛寺裏去一趟。”
原來這幾日大老爺左尋思,右尋思,料着女兒這事兒瞞不了幾日,必須盡快拿個主意出來。他最後決定把事情往神怪上引,預備屆時只說是書湘一落生之時天上便有異象,于是連夜請了城外香火鼎盛的大佛寺中謬清大師來家中。
大老爺和謬清大師是有交情的,已經都說好了,對外說法是大師當時一瞧,臉色大為不好,只道這女嬰本該是個男孩兒,陰差陽錯不知招惹了什麽,這才變作個女娃娃,若是不将其作哥兒養大,恐怕活不過周歲!
于是書湘就是這麽着才女扮男裝長到如今這樣大的,現在也平平安安長到十三歲了,該去大佛寺磕磕頭,燒幾柱香,只當是還願去了。
大老爺解釋給書湘聽,她暈乎乎地點頭小臉上滿是崇拜的微芒,又很感念大老爺如此為自己着想,認真地道:“湘兒知道了!到時候一定仔細拜大佛去,不辜負爹爹為女兒着想的一片心。”
天色漸暗了,大老爺寬慰地撫撫女兒的頭,父女倆感情似乎又回到從前那樣。這樣,真是挺好。
……
話說轉眼就到了書湘和老太太一道往大佛寺燒香的日子。
老太太老大的不願意,不過拜佛也是她常做的事情,此番只當作沒有帶着書湘便是了。書湘興致卻很高,起了個大早,茗渠服侍着換上了素淨的月華裙,因是去廟裏頭,打扮的并不很華麗。
茗渠如今也變回了女孩兒的模樣,她和書湘遇到了相同的問題,總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在家裏關的久了,這甫一出來就跟從監獄裏放出來似的,一路上喜氣洋洋,任夏日清晨微熱的風吹得額頭都汗濕了也不覺熱。
關于寧國公府三爺原是個小姐的話早幾日就放出風聲去了,見過寧三爺的只道昔日便覺她唇紅齒白,不想竟是個女子,實在叫人驚異稀奇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坊間更是什麽傳言都出來了,大老爺和謬清大師那一段傳至最後不知怎麽變作了寧家二小姐出生異象,天泛紅光,這是吉兆啊,什麽七仙女飛舞在寧家府邸上頭徘徊不去……
總而言之,三人成虎,傳至最後竟有人說寧家這位二姑娘不俗,娶了她日後必定貴極,可登頂!
這些話書湘聽到,只覺得比她瞧的那些評書還瞎些,馬車晃悠着,茗渠給她打着扇兒,纨扇下垂着的玉墜子來回地晃蕩。
書湘迷迷蒙蒙就睡過去了,再醒過來的時候寧家的馬車行到了半山腰上,她聽見外頭“刷拉拉”仿佛震天響的聲音砸在車廂頂上,唬了一跳,撩開車簾子朝外瞧,只見山道泥濘,寧家随行的小厮俱都在推着馬車前行,她這輛馬車早已陷在土坑裏頭。
滿世界的雨水,她看了一會子臉上就濕漉漉的。
茗渠捂着嘴打了個噴嚏,她怕書湘吹了風凍着,趕忙翻出披風給她系上,書湘卻蹙着眉頭,外頭情況不明,夏季天降驟雨不奇,可她不能在這馬車裏頭坐以待斃啊。
披風才一系好,書湘就拿起帷帽戴在頭上,車簾一掀跳了下去。驚得後頭茗渠趴在窗口找她,好容易找見了,急忙也跳下馬車。
周圍亂糟糟的一團,連別人說什麽也不能聽清楚,書湘這正主兒下了馬車也沒人注意到,她腳下的路泥的可以,才走一會兒就濕了繡花鞋,裙角也沾了泥水,瞧着挺有幾分狼狽。
茗渠好容易一腳深一腳淺追上去扶住她,書湘卻隔着罩紗瞧見老太太身邊的品秋過來了。
品秋也是一身的泥水,全然沒了往日一等丫鬟從容的模樣,她隔着雨幕大聲道:“二姑娘随我來,老太太已經先行一步上山去了,您的馬車才剛兒陷得深,這會子您需得自己走上去!”
茗渠聽得心頭火起,有這樣的老太太?抛下孫女兒自己上山裏頭躲雨去了,早前怎麽不叫她們坐她的馬車一道上山去?!
書湘心裏也不痛快,但這是在外頭,有什麽也不能顯出來,她又是帶着帷帽,就捏了捏茗渠的手,只叫跟着品秋走就是。
那邊衆人還在推馬車,收拾東西,書湘也不曉得自己走了多久,回身看看,只覺寧府的車隊都遠了,隐在滂沱的雨勢裏。
山那邊家下人推車的喊聲,一層一層傳過來,到她這裏時就随風糊掉了,聽不真切,倒像是在夢裏,雨聲風聲混雜在一處,猶如巨獸憤怒的咆哮。
走着走着,書湘漸漸邁不動步子了,她停在樹下,頭頂上轟隆隆的雷打過來,吓得茗渠拉了她急忙往邊上跑。
書湘簡直快氣哭了,這哪裏是來還願的,分明是菩薩見她心不誠,成心給她受罪呢。
品秋那小妮子走得快,精神頭足足的,她們才歇了一下的功夫她人就不見了,茗渠氣得叉着腰又罵罵咧咧了兩句。
書湘連罵人的力氣也沒有,雨水積在帽檐上簡直要把她小小的身子壓垮了,茗渠見狀不罵了,又哭起來,“這可怎麽是好?姑娘最是受不得雨,上一回淋了一場,跟着家來就發熱了,這回淋了這麽久,水鬼也比咱們幹淨——”
“我哪有這麽嬌氣?”書湘嘴裏喃喃了一句,才說完就打了個噴嚏,她是賭上氣了,說了句“走”,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把茗渠都甩在了身後頭。
尋常爬山也是極累人的,更不消說是這樣的天氣。
書湘拎着裙角停下,眼前罩紗**挂着。
她前頭不遠處停着幾輛馬車,馬車裏有戴着帷帽的貴婦人從上頭下來。
她邊走邊無意地看,發現車廂前頭有“楊”、“赫”的字樣,心說今兒赫家和楊家也來上香麽?
楊赫兩家的馬車顯然也遇到了麻煩,和書湘的馬車一樣陷進了泥坑裏,馬兒拖着走不動道兒,一旁十來人推着馬車卻紋絲不動。一連好幾輛都是這麽個情況。
書湘拎着裙角走了幾步,不經意間一抹熟悉的身影躍入眼簾,她駐了足,瞥着腦袋打量。
那人打白馬上下來,速度十分之快,他走到楊夫人和赫夫人跟前躬身作了禮。
其中一個腕上戴着翡翠镯子的朝另一輛馬車指了指,他就走了過去。
就見車廂裏出來個頭戴罩紗的年輕小姐,他在手上覆上帕子,那小姐纖纖蔥白似的手指才緩緩搭上去,由他扶着,千般小心地站到地上。
風吹起罩紗,露出那小姐凝脂玉般攝人心魂的臉龐。他瞧見了,似是一怔,目光相觸後微微側了臉。
隔着層疊的雨簾瞧那人,書湘攏着輕煙一樣的眉。
她好像…認出他來了,他是赫梓言。他旁邊的是,楊家小姐?
書湘收回視線,這麽多日子不見了,沒成想此時此地能夠再見着他。她跌跌地繼續往前走,沒頭沒腦地想着自己是不是該同赫梓言打個招呼?
但是好像不合适。
這麽多人在,不合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