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麽麽噠~~~!!

嘤嘤嘤嘤嘤~~~~~~~好蕩漾~~~~~~~~~~~~~~

第七十三回

書湘昏昏沉沉的,臉上燒紅着,赫梓言這才發現甫一見到她時她面上就有一層不正常的紅暈。

他停了手喘息兩口,原本也沒有在宮裏“吃”了她的打算,更何況是趁書湘病恹恹的時候。她今兒對自己依順得古怪,以往從不是這樣兒。

赫梓言有幾分狐疑,擡手去探她的額頭,書湘偏着腦袋讓開,掩唇咳了咳,話出口中氣不太足,“你快讓開,茗渠一會兒要進來的,若看見了怎麽解釋… …”說着嗔了赫梓言一眼。

她依偎着他時是太久不見感到由衷的歡喜,貪戀那份溫存,也為他平安歸來而慶幸,可兩人這樣兒委實說不過去,又不曾許配給他,好人家的女孩兒要自尊自愛,她不能讓他得寸進尺了。

且如今出不出得了宮還是未知之數,她就像一只風筝,乍看去似乎是在蒼穹裏翺翔,可底細瞧,底下人一只無形的手拽着繩子牽住了她的腳步,在家她聽從父親的安排,進了宮聽任宮規來束縛,自古女子都是如此,所以書湘即便都到如今了,打心兒眼裏還是有一分淺淺的遺憾,她自己若是個男子便不會受到這麽多不公平的待遇了。

封建統治下男女真正是被怎樣區別對待的,只有書湘這樣都嘗試過的才有深刻的感觸,她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又發燒了,腦門兒上燙不燙她不知道,就覺着腦子裏幾乎糨糊一樣,就要轉不動了。

書湘閉了閉眼睛,朦朦胧胧中聽見赫梓言的聲音,她有一瞬間幾乎以為先前種種不過都是夢境,赫梓言這時候怎麽會在自己房裏呢?

但是這一切似乎又都是真的… …她又困了,不知抱住了什麽,眯起眼睛沉沉睡過去。

赫梓言驚訝地發現寧書湘竟然睡着了,她竟然在這種時候睡着了——?

他有一腔情懷無處疏解,無奈一只手臂被她抱住了,只得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替她穿好中衣。中途困難重重,他有意無意的,到底是在她身上揩了點兒油,倒也覺得餍足。

他側身往她旁邊躺下,兩個人這樣靜靜睡着,她還抱住他的手臂,這感覺麽…赫梓言凝神想了想,似乎尋常夫妻便是這般罷?

他自打喜歡上這寧書湘,連母親安排的通房都沒心思開臉,只當自己染上了斷袖的癖好。如今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總有些莫名沖動,這感覺在別處不明顯,然而在喜歡的人身旁卻分外折磨人。

胡思亂想着,赫梓言側首看寧書湘,她抱着他的胳膊正睡得黑甜,眉目是舒展的,長長的眼睫即便在這灰暗的錦帳內也能瞧清,花瓣似的唇瓣微微地嘟起,很有小姑娘嬌嗔的味道。

看着看着,赫梓言漸漸平靜下來,他拿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慢慢将手從她懷裏抽出來,看着她無意識地轉過身背對着自己,他有一絲無奈,喚了茗渠進來。

茗渠探頭伸腦的,這會兒她醒過味兒來,不着痕跡地勸道:“天兒也黑了,一會子宮門上落了鑰,再要出去想來就不大方便了… …”

赫梓言站在床前朝床上人的背影最後看了兩眼,表情淡淡地出去了。

一聽見他出門的聲音茗渠就貓在窗邊偷偷地往外頭瞧,竟見着赫三爺堂而皇之地沿着抄手游廊越走越遠,她念了句佛,幸好這院子裏同她們姑娘同住的還有楊家的四姑娘。回頭若是被人瞧見赫梓言了,就只當他是來瞧前未婚妻的罷,阿彌陀佛,只求別和她們姑娘扯上關系就好了。

第二日,晨光還熹微的時候書湘就從床上悠悠轉醒,她懶懶地坐起身拍了拍腦袋,舉目四顧,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兒,茗渠後進來伺候她梳洗,書湘就慢騰騰地開口了,“我尋思着我昨兒不是做的夢,可是偏偏記不得赫梓言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了,真邪門… …”

茗渠将一只玉釵插入姑娘發髻裏,順手在她額上探了探溫度,“姑娘這個不邪門兒,您瞧瞧自己,昨兒還懶怠起床的,七分真三分假病歪歪躺在床上埋頭只管睡,結果呢,今兒一早起來不但退了燒,連氣色也好了許多,這卻是什麽道理?”

她是故意拿話揶揄她,書湘卻認真想了一會兒,站起身道:“你別以為我聽不出你的意思,告訴你,昨兒我直吃了一大碗藥,這會子喉嚨口似還發苦呢。”

她這話才說完,茗渠想到什麽,拉了姑娘到外間桌前坐下,從小宮女手上接過藥碗道:“只當這是神藥了,姑娘喝了有效便不能間斷,我瞧着再喝個兩三日這病就好全了!”

書湘拿調羹在藥碗裏舀了舀,擡首叫那小宮女退下去,停了一會兒,不無失落地道:“我和你說句心裏話,其實我心裏沒底。他時常是志得意滿的模樣,我卻不敢有所期許… …”她舀了一調羹吃進嘴裏,中藥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眉頭蹙了蹙,續道:“知道他安然回來我便足了,人不能貪心,奢望的多了最終害人害己。”

書湘是矛盾的,一方面因喜歡上一個人而感到歡喜,一方面卻因預感到這段感情将無疾而終而有悔意,否則此刻必不至于低沉沉着。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喜歡這座偌大而古老的宮廷,即便不能嫁給心悅之人,也不想終身被關在這座華美的破籠子裏。

很快一碗藥就喝了個見底,接下來書湘吃了好幾日的藥,這病說好就好了,不過她不願意出外去接受那些嬷嬷們的教導,就裝病賴在屋裏不出去。

又過了幾日,她們這小院裏發生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

那一日姜池不知是出于什麽目的,破天荒地竟來了,也不是多大的排場,身後只跟了幾個小太監,他穿着月白色的棉袍,系着灰色大氅,風神俊逸的,無聲無息踏進了書湘和楊四姑娘合住的小院裏。

彼時正是楊素心從外頭學了規矩回來,她今兒知曉了好些說出來能叫人臉紅心跳的東西,覺着寧書湘沒有去是她的損失,便有心和她分享分享。

哪知書湘糾集了一衆院子裏的小宮女小太監在打雪仗,這人一活動開心思就活絡了,心情也跟着升溫,越玩越樂呵,幹脆拉過楊素心到院子正中堆雪人兒。

那雪厚的很,今晨是書湘特意吩咐叫宮人不掃掉的,往日掃了堆在牆角黑乎乎的一團,沒的玷污了無暇的雪。

這一院子的宮人也都是年紀輕好貪玩的歲數,關了院門大家夥兒鬧騰起來,姜池進來的時候沒個設防,楊素心先前叫書湘一團雪扔進領口裏,這會兒發力裹了一團朝着她躲閃的方向狠擲過去——

“砰噗”一聲,那雪球兒不偏不倚砸在姜池面門上,他做太子的時候就是阖宮皆知的冷面人,禦極後更甚,平素已經冷得叫底下人受不住,今日硬生生叫人一團雪砸在臉上,待小太監誠惶誠恐地遞上帕子他拭淨臉面後,那張臉簡直可以直接結冰了。

很多宮人都不曾得見天顏,便是身為秀女的楊素心也沒見過,她傻傻地說了聲“對不住”,書湘早已驚呆在那裏。

皇上叫雪球兒給砸了,還狠狠打在臉上… …得,她們一整個院子的人手拉手結伴投胎去罷。

姜池原是在思量着送和親公主至關外突格的事,信步至此,想起寧書湘病了有一個月多了,順便進去瞧瞧,看看是不是果真病入膏肓了。沒想一進來是這麽個情景,寧書湘這小子… …這丫頭精神抖擻滿院子跑,他才要出聲,冷不防叫人襲擊了——!

不等皇上開口,衆人都意識到這位不幸叫雪給砸了的人必是天子無疑,俱都煞白了臉低頭跪下,只有楊素心對着那張面若秋月的俊顏出了會兒神,她這人有這個毛病,小時候在邊關楊将軍不常管束女兒,那兒民風又彪悍,她就是在那樣的環境裏長大的。

所以說時勢逼人,環境造人,楊素心見着俊美的男子就起心思,先是赫梓言再到寧書齊,這會兒人家覺着這個被自己砸到的男人生得真真是好!

姜池也注意到整個院子裏唯一呆立着的人,她有一頭烏黑的頭發,雪光裏小臉兒白湛湛的透出玉器一般的光澤,眼若點漆,十六七歲的模樣,身條兒長長的,風一吹,恍惚間宛若天宮裏下凡的仙女兒。

他很詫異自己用了這樣的詞彙來形容一個行為冒失的女人,目光移了移,幾步開外是熟悉的身影,寧書湘低眉斂目跪着,眉眼兒是精致的,卻還是稚嫩,一見到自己便呆板得如同一個死人,絲毫幼年時候的趣致也尋不見。

書湘正在心裏敲着鼓為楊素心捏了把汗,大冬日的她後背上卻汗濕了,風一吹涼沁沁的,心道姜池是個冷面冷心的人物,這會兒指不定是在思量着怎生處置這一院子的人。

她卻不知道但凡男人總是喜好美色的,便平日再怎麽樣的冷面郎君也有松緩的時候。只見姜池擡了擡袖子,叫衆人起身,宮人們都屏息垂首立着,連怎麽呼吸都吓得忘了,精神處于高度緊張中。

他揚唇對仍舊看着自己的秀女笑了笑,這笑容于楊素心有冰雪初融的震撼,她目送皇上走了,後知後覺才感到懼怕。這懼怕裏卻摻雜了令人顫抖的欣喜,難以控制的美妙滋味不經意間驟然襲上心頭。

大夥兒都沒鬧明白怎麽回事,提着心安安分分地過了幾日,可還是沒有懲罰的旨意下來,這才漸漸淡忘了。直到很久以後楊素心寵冠六宮,當時的宮人們才明白過來。這是後話。

書湘的病是裝不下去了,況且距離秀女出宮的日子就要到了,但是在這之前秀女們會由太後一個個親自見了,再安排位分,整個過程皇上都是不參與的。

一旦定了位分那就是板上釘釘了,書湘抱着湯婆子耷拉着腦袋倚在暖榻上,她眼前茗渠拿着針線笸籮挑着彩線。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茗渠道:“姑娘快別想那些沒用的了,過幾日這輩子就真正給定下來了,我都瞧過了,這一屆裏數姑娘和楊姑娘最拔尖兒,您得同她處好關系!”

書湘郁悶地揚了揚眉,茗渠這丫頭可真是會為自己着想,這會子就盤算起來了。

其實她自己也是想過的,不得皇上喜歡不打緊,在宮裏生活,當你不足以強大到保護自己,最主要是尋一個靠山,不過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這裏頭變數太多,一個不小心就像薛貴妃一樣死的無聲無息。

書湘還是覺着皇宮是個不詳的地方,她開始對赫梓言不抱希望了,把湯婆子往心口上貼了貼,“阿秋”一聲打了個噴嚏。

這時門口突然響起一陣騷動,書湘側耳細聽,竟是太後娘娘駕臨——

這會子衣裳也來不及換了,好在穿的還算體面,忙帶了茗渠兩個忙忙到正堂裏跪拜迎接。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交待了楊四,至于太後涼涼來做甚... ...當然不是閑的沒事來串門=-=今天眼睛特別酸寫不動了,就先到這兒罷。

晚安咯

都早點睡哈~~

╭╮

第七十四回

太後娘娘如今也不過三十出頭,她進宮的時候本就是替代過世的姐姐,繼續讓赫家的女人坐在皇後的位置上。

那時候,大約也就是書湘這般的年紀。

正是花樣的年華,心有所屬,像偷偷藏匿了人世間最甜美芬芳的秘密,看到喜歡的人,哪怕只有一眼,卻足夠歡喜上一整日,連睡夢裏都充斥着粉紅的色調……即使如今再不曾見到當年那人。

赫瑾娴唇角攜了笑,溥徳帝過世僅一年,她穿着并不張揚,素色的宮裝套在身上,頸邊一圈白色的絨毛領子,小巧的一張瓜子臉,保養得宜,瞧着竟然只有二十五六的模樣。

書湘不是頭一回見到太後,很小的時候,她見到太後覺着她只是一個小姐姐,再後來,她看着小赫氏逐漸在皇宮裏變作一個雍容的皇後,她是堪配的,不嫉不妒,賢名遠播。

直到這一刻書湘以這樣近的距離看着太後,她才發現小赫氏不過是因對溥徳帝沒有任何感情才可以那麽大度,放任自己的夫君寵信一個又一個女人,甚至那些女人總會有比她年輕,比她嬌美的,如同春日裏爛漫的花,采撷了其中一朵,仍有滿園春花争奇鬥豔。

書湘如今心裏也有喜歡的人,她設身處地地想,假使自己喜歡的人和別的女人眉來眼去,那她肯定是要氣死的,除非是沒有感情。太後娘娘同大老爺的事書湘壓在心裏很久了,可是她知道這個秘密永遠不會有人吐露出去。

她也會嗟嘆,喜歡的人為什麽偏偏不能在一處呢?會不會終有一日這個世界允許兒女自己決定自己的婚事?到那時應當很美好罷,即便走到和離那一步也沒有怨怼別人的理由,誰讓當初人是你自己相中的。

至于自己的母親大太太,書湘心裏很複雜,可能終究是有緣無份罷,大太太的性子太要強,即便大老爺事先沒有喜歡上小赫氏,之後也會納妾,在姨娘堆裏尋一個類似小赫氏這樣溫婉性格的女子來疼愛。

她的思維有些遠了,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太後的臉。

“起來罷,你身體才好,地上涼,仔細再凍着了。”赫瑾娴親切地攙起書湘,她看着她的目光十分柔和,帶着幾分長輩的親昵。

書湘乖巧地應個“是”,站起來後被太後牽着坐在自己身側。宮女們魚貫進來奉茶,茗渠則退到一邊兒站着。

赫瑾娴拿起茶蓋兒在茶湯上撥了撥,幽幽的茶香帶着騰騰的熱氣四溢開來,書湘把手往袖子裏攏了攏,太後越是這樣漫不經心地品茶,她越是感到不安。太後雖不是什麽大忙人,可平白無故這種時候該不會來見自己的,既然來了,必然是有話要說,還是重要的話,否則無事不登三寶殿這話還有什麽趣兒。

等了一時,太後緩慢地呷了兩口差,她将青花瓷茶盅放下,手指上并未套護甲,拉過書湘的手在手心撫了撫,開口時仍是溫溫笑着的表情,音色也是柔柔的,“記得哀家初入宮時,也是你這般大,哦…還再小些兒。一轉眼不知不覺竟過去這麽些年了,前塵往事都叫這紅牆黃瓦磨得益發模糊了……”

書湘不好插嘴,只等着什麽時候她把話引到需要自己開口的地方。但是心裏邊不無感慨,很奇怪,總覺得此番一個弄不好,此後深宮寂寞,自己便是第二個“太後”。

她牽唇淡淡一笑,赫瑾娴嘆了口氣,人在深宮裏呆的久了,自然而然便有一種沉澱之後由內散發而出的氣韻,人看着她就像賞着一幅畫兒。書湘因知曉畫兒裏的故事,故而感到莫名的酸楚。

“昨兒,禦都在哀家殿裏跪了一下午,”她說這話時着意留心書湘的反應,視線杳杳的,稍一頓接着道:“哀家午睡睡過了頭,他不叫人通報,憑着自己身體硬朗,實打實地跪着,連宮人都不敢拉他,昨兒風又大,雪也大,他牽動了帶兵打仗時的舊疾,我聽人說禦都今兒,果真就病了。”

書湘低着頭,心裏猛地一抽,手指頭在袖子裏絞來絞去。

面上卻不敢露出一絲異樣,只低不可聞地道:“赫将軍是個實心眼。”自說自話,他又這樣…叫她心裏難受。

怪道太後今日找上門來,是來試探她的麽?

書湘不曉得太後是怎生想的,自己這時候是該用最真實的态度來面對,還是繼續這般兒裝聾作啞地應付,就像聽別人的閑事一樣,聽得動情可以付之一笑,聽得悲恸便濕了眼眶。

殿中有太多人,在看不明太後态度之前書湘若将一腔心事吐出便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她感到無措,略略擡眸看太後,赫瑾娴也正瞧着她。

“你只有這樣一句話麽?”太後露出思索的樣子,仿佛松了一口氣,她畢竟是不願意讓自己同璟國公最後一絲可能有的牽扯也消失。即便是親哥哥的孩子求上門——禦都是個傻孩子,少年人心性,或許過幾日便好了。

然而倘或書湘進宮,她會看顧她,就像自己的親生女兒,扶植她坐上皇後的位置。其時璟國公便是國丈,阿池再對寧家有成見,也不好有什麽動作。

書湘的目光向殿內略一掃,抿了抿唇思忖半日,驀地走過去往當中一跪。

茗渠險些兒驚呼出聲,姑娘這是要破釜沉舟啊!太後娘娘的話擺明了就是在試探,當局者迷,她們姑娘這是魔症了罷,哪裏有秀女自己告訴太後她喜歡上皇上意外的男子的,秀女就是皇上的人啊,這是打皇上的臉啊。

茗渠在一邊兒站得直直的,她擠眉弄眼,書湘視作不見,她也有自己的考量,茗渠并不曉得太後同大老爺的前塵往事,便如太後所說,那些往事都被紅牆黃瓦磨沒了,她能說出這樣的話,恰恰卻證明她對過去的念念不忘。

“書湘這是為何?”事情的軌跡似乎向着她不願意的方向偏移了,赫瑾娴微微坐直了身體,向宮人示意拉她起來。

書湘如何願意,她往地上磕了一個頭,瞬間眼淚汪汪的,“求您準我跪着回話。”

赫瑾娴把眼睛閉了閉,她是洞悉人心的,到這會兒底下人什麽也不消說她便能猜出七八分。她沒有冠冕堂皇的話來訓斥人,只感到遺憾。

一時屏退左右,親自去拉了書湘站起來。

她奇異地笑了笑,“你信不信,哀家曉得你要說什麽。”

書湘“啊?”了一聲,她又道:“禦都前幾日都找阿池磨纏着,皇上這人我了解他,此事不到最後關頭他不會作出決定。且皇上是想叫這表弟感自己的恩,為君者自有自己的打算。這裏頭的意思書湘聽得明白麽?他不但不會繳了禦都的兵權,反而預備在此後加以重用。”

書湘哪裏會不不明白呢,合着想把自己拴在宮裏的人是您吶……她在心裏腹诽,怕太後在宮裏憋壞了,存了睹物思人的意思。她記得以前太後說過自己眉目間很是類似當年的大老爺,特別是作男裝打扮的時候。

赫瑾娴緩緩地笑了,笑意未達眼底,這笑容便叫人瞧着不舒服,她在殿裏踱了踱,道:“之後,禦都興許是發現皇上在秀女一事上并不做主,不想做無用功,這才轉頭找上了哀家。”

書湘的心提了起來,果然太後突然看向自己,目光裏往日的柔和都灰飛煙滅了,她終于知道姜池那樣犀利的眸光原來是有源頭的。

“書湘的意思呢?”太後的語氣是嚴苛的,然而心中卻有所松動。

倘若她當真不願意留在宮中,她自然是不能強留她的。這其中滋味有多苦,長夜漫漫的痛澀不該再讓年輕輕的女孩兒承受。

有勇氣承認喜歡上皇上以外的男人并不容易,她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的機會,然而當時的遲疑鑄就了現在的自己。哥哥是過問過她的意願的,是她太傻,把兄長看的太涼薄,以為他眼中只有權勢和地位。

如今這一屆秀女裏又送來了赫氏女兒,本該是由她坐上後位的,可是她私心裏還是歡喜流着璟國公血液的寧書湘陪伴自己。

書湘還是摸不準太後的脈絡,可她不是畏畏縮縮的人,哪怕承認喜歡了赫梓言又如何,說不定太後不悅了直接将自己逐出宮呢,再不然,一定要關起來就關起來好了……

她作出決定時總是在腦海裏想出了最壞的打算,不成功便成,仿佛自己是一個死士,身體裏的血液是忠誠又莫名消極的。

書湘咬了咬唇,袖子裏的手指頭不知不覺又緊緊的蜷起來,她的指甲修得短短的,因此掌心不會感到疼痛,只有心裏有一絲面臨未知結局的不安,“太後娘娘,我…其實不願意留在宮裏,因為,心中已另有所——”

她的下半截話叫太後打斷了,“我明白了,不必全說出口,女孩兒的臉面還是要維系的。”

書湘臉上紅了紅,忐忑地看了太後一眼。她好像想到什麽,轉身在主座上坐下,沉默了好一時,才道:“終成眷屬是個好詞兒,哀家也喜歡。”

“太後……”書湘上前幾步,看見她面上有傷感的情緒,她不能讓她知道自己知道她的事,稍稍地低了頭看着自己的鞋面,思量着那句話的意思。

須臾,太後叫外頭人進來,這是要離開了。

書湘眼巴巴地送到門首,赫瑾娴搭着宮人的手,步子壓得小小的。回首時忽而嫣然一笑,囑咐書湘道:“把行禮收拾收拾,回去見你父親罷。”

話到這兒不知想起什麽,她語氣似是哽塞住了,轉了眸光瞧着那仿佛永遠望不見盡頭的重重飛檐,模糊道了句,“也替哀家道聲好……”

書湘的心情很複雜,喜悅有之,更多的是感激。還有一股道不明的情緒讓她一時不能笑出來,直到太後在衆多宮人的簇擁下離開很遠她還站在那裏呆呆地看着。

雪色耀人眼,宮人們又在鏟雪了,一日要鏟好幾回兒,茗渠過來拍了拍姑娘的背,“您跟這兒喝西北風吶?娘娘才最後說了句什麽?”

“哦……”書湘呼出一口氣,轉過身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茗渠,你想不想大廚房的炒年糕呀?”

第七十五回

書湘想自己大約是最後一回這樣呆在宮裏了,她想到了小皇子,他如今被安排住在德成宮裏,小小的年紀,沒了親母照拂,也不知宮人們伺候的盡不盡心,別以為是個不知事的孩子就可以叫他們奴大欺主了。

離宮前一日書湘讓茗渠去了德成宮一遭兒,裏裏外外都打點過,收了銀錢底下人自然而然便有所收斂。幸而小皇子身邊留了原先盡忠的奶嬷嬷,把小皇子奶大的,如同自己親生的孩子,平日是護着的。

只要身邊有個肯為他着想的人也就夠了,書湘站在宮門前想着,随後爬上回家的馬車,茗渠也跟着上去。

那片莊嚴而古老恢宏的建築在視線裏後退,馬車車輪碾過被冰凍起來的小水坑發出一陣“誇啦啦”的聲音,颠了颠,書湘把腦袋從窗口伸回來,閉着眼睛并不是很高興的模樣。

大老爺想來會過問她是怎生回來的?說起來,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被從宮裏邊退回來名聲上确實不大好。

茗渠從矮幾上倒了杯熱乎乎的馬奶酒給她,笑呵呵道:“這是出宮前楊姑娘給的,雖不知她是從哪兒得來,不過喝了到底能暖身子。您別苦着張臉,這不都回去了麽!也不用糟踐自己身子了,多好呀。”

書湘把湯婆子放在膝上,手從暖手筒裏伸出來,接過只喝了一口就皺了眉道:“酸不拉唧的,我打小就不愛喝這個。”說着放回小幾上,撐着下巴發起呆來。

茗渠琢磨了好一會兒才琢磨出門道來,料着怕她們姑娘這是在擔憂赫三爺。

她卻覺着沒什麽好擔心的,他一個爺們兒,沒的跪一下午就沒了命的,那不成嬌滴滴的姑娘家了?想了想道:“姑娘別操心赫三爺了,實在不成咱們過幾日可以悄悄去一趟,姑娘看一看他,倘或沒事,看完咱們立時走就成了。”

“這個——可以的麽?”

書湘狐疑地看了茗渠一眼,這丫頭膽子越發大了,哪有挑唆自己小姐做這樣的事情的……不過她說中了她的心事,赫梓言到底怎麽樣了是書湘心裏的疙瘩,然而她沒有門路知道他眼下怎樣了,他好不好。

這着實的愁人。

馬車是宮裏出來的,國公府門前的小厮不是沒見過世面,遠遠瞧見便覺着不對勁兒。

書湘從車上下來,前頭趕車的內監掉轉馬頭便走了。

門上小厮們驚訝非常地迎将上來,要說這二姑娘他們都是熟識的,說起來,二姑娘是他們府裏除卻嚷着要嫁給薛五爺的四姑娘外另一個“傳奇”,搖身一變就能是個姐兒,亦男亦女的真叫人捉摸不透,這會兒本該是在宮裏等待冊封的秀女,沒想愣是出現在家門首。

今兒大老爺休沐在家,此際正同兒子在書房裏同作一幅山水畫兒,這對父子倒很是風雅。

書湘叫茗渠拿着包袱自行回韶華館去,她自己深吸一口氣擡腳就進了大老爺的書房院。沒人料到今兒書湘會回來,她仿佛天上掉下來的一般。

院子裏的家下人愣着神,叫幾句二姑娘便呆呆立着不動了。

書房的門大敞着,書湘隐約聽見父親和哥哥說話的聲音,她這回雖只在宮裏住了幾個月,卻沒想到自己真的是可以回家的,此刻心情微微激動起來,提起裙角歡快地跑了進去。

大老爺執筆的手一顫,那幅畫兒就毀了,書湘猶自不覺,眼眶紅紅的盯住屋裏兩個人。還是寧書齊先開了口,他朝窗外瞧了瞧,不解道:“二妹妹一個人回來的?”說着向袖袋裏取出一方毫無紋飾的帕子,似乎有猶豫,然而到底是遞給了她。

書湘接過帕子在眼角掖了掖,搖着兩手解釋道:“我不是自個兒逃回來的,我哪有那樣出神入化的本事,除非是挖地道溜回來的……”

話好像說的有點離奇,屋裏靜了靜,大老爺扔了筆走上前瞧着女兒,看她瘦了不少,還道女兒在宮裏受人欺負了,開口卻是,“湘兒也同那王家姑娘一般,從宮裏落選出來的?”

書湘想起這茬兒,腦子裏活絡開,順口道:“老爺一點兒也不關心女兒,”她捏了捏自己的臉,沒什麽肉,女孩兒家天生能引起人的憐惜,她又确實消減不少,一張臉上就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忽閃忽閃,“進宮沒多時便病了,皇上不喜歡瘦巴巴的姑娘,太後娘娘便做主叫女兒家來了。”

說完了書湘才意識到自己不意間提到了“太後娘娘”,她抿了抿唇,臉上卻不能作出什麽異狀,恍惚記起太後娘娘最後那句話。

其實說是叫她代為問好,或許只是在當時的情境下脫口而出罷。書湘感激太後,然而她左思右想,意識到自己不能将那句問候傳達給大老爺。

哪怕不是為了母親,不說比說對大家都好。橫豎都是不可能了,已然錯過,說了又能如何呢…?不過徒增父親的傷感,牽動深埋心中那些不見天日的舊日情腸。母親又是那樣,此番見自己回來必要回頭讨大老爺的好了,這種時候,還是不提為好。

大老爺面色微變,很快就收起了眸中異色,坐回書案後吩咐道:“齊哥兒,你帶你妹妹回去,我靜一會兒……把這幅未完的畫作完。”

寧書齊略躬身道了聲“是”,和書湘一前一後出去了。

沿途枝頭上堆着未融的雪,寧書齊一直沒有說話,書湘轉彎往大太太的禧正院走,“我瞧太太去,二哥哥一同去麽?”

他看了看她,一旁紅梅點點,暗香浮動,女孩兒面如皓雪,微微歪了頭看着自己。

“我就不去了。”寧書齊淡淡道,話畢,不由分說踅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嗳,可是——”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樣顯得十分淡漠,書湘皺着眉踢了一腳路邊堆起來的雪,忿忿道:“這樣是什麽意思,不是一家人麽?難道如今老爺太太都喜歡他了便不把我視作妹妹了?”

她突然了悟,可不是,人家是有自己一母所生的妹妹的,自己算哪一路的妹妹。書湘心裏不舒服,蹲下|身揉了一個雪團子,運足了力氣朝寧書齊身上砸過去。

那一下正打在他後背上,很奇怪,這樣冰雪的天氣他并沒有穿大氅。修長的人立在雪中,掩映着梅枝,背影莫名的單薄。

書湘怔了怔,以為寧書齊會生氣地回過身來,可是他沒有,只是在原地停了停,很快就走了。她撇了撇嘴,忽然覺得無趣,自己怎麽跟個小孩子似的?

轉頭進了大太太院裏,才曉得母親又開始理家了。主要是二太太生完第二個孩子抽不開身,二老爺又主張還是叫大太太掌家的好,二太太多管教管教女兒就是了。

大太太重新掌家這事也是經大老爺同意的,老太太雖有微辭但到底年紀大了力不從心,她總不能夠自己上手的,便也沒幹預。

書湘甫一進家門就有人機靈的人報到大太太這裏來了,因此書湘進來的時候大太太就在等着她,原來還在為從宮裏出來感到幾分可惜,卻在見到女兒瘦巴巴的小模樣後徹底沒話了。

前番日子王家姑娘因幾個咳嗽就從宮裏頭出來這事兒是京城貴婦圈裏人盡皆知的,大太太一瞧書湘這樣兒便曉得她是病了,估摸着也是這般才從宮裏頭出來。

摟在懷裏心肝肉似的寶貝了一會兒,揚聲叫徐媽媽到大廚房取冰糖燕窩粥來,這燕窩粥最是養人,徐媽媽也覺着好,瞧姑娘進宮一趟反遭了大罪似的,她們是看着姑娘長大的,跟着心疼,忙掀了棉簾子隔着走廊就叫門上的小丫頭到大廚房取去。

書湘在大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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