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9)
言黑魆魆的瞳孔放得更大了,他面上掠過一線陰影,聲口卻軟了下來,“我哪裏能把她怎麽樣,再者,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何必去計較。”
書湘看到他不肯說心裏越發難過,她是好奇心極重的人,又見赫梓言眼睛一直大張着,早晨見到他同他的表妹親親我我,相擁在花樹下的畫面又在書湘腦海裏浮現,她記得他甚至用手輕撫着陳沐秋的背——
他們那麽親密,那時他有想到她麽?
“你還瞪我……”書湘抽泣着,剔透的淚珠子跟着就奪眶而出,吧嗒吧嗒似永無止境,哽咽着道:“你就知道欺負我,橫豎在你赫梓言眼裏我就是個傻子,你去同你表妹一道兒亭子裏畫畫去,畫山畫水畫鴛鴦,我不打攪你們,我娘說男人的心走了就拉不回來了,我這就喊茗渠收拾東西回家去。”
她嗓音軟趴趴的,帶着哭腔,說是喊人收拾東西,腳上卻一動不動的。面皮兒弱白,鼻尖漾起一圈淡粉色,眼眸子是浸泡在清泉裏的黑珍珠,微咬着下唇仰臉看他。
她不曉得她這模樣落在赫梓言眼裏多可人疼,他看着她可憐巴巴地看着自己,忽而想起下邊人回報說書湘今兒被太太折騰了一整日。他想她是沒吃過苦的,怎麽嫁給自己反倒受這些委屈?
眸中蘊出抹一閃而逝的黯然,他把她按在胸前,握劍的大手上薄有一層繭,撫在她臉上泛起微微的刺痛,卻極盡溫柔地揩去她決堤的淚水。
他的下巴抵在她頭頂心,兩眼望着檻窗外的花紅柳綠,一手握在她手臂外側,用哄孩子似的聲調哄着她,“好了好了,不哭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該瞪書湘,更不該把書湘弄哭,過去不見你淌眼抹淚兒,沒的嫁給我反倒惹你傷心。”
赫梓言說着低頭看她,書湘伏在他心口,他說話的時候胸腔一起一伏地震動,聲音嗡嗡地響在耳畔,可是他仍舊沒有言明他同表妹那一樁事。
書湘有種直覺,陳沐秋于他而言至少是不同的,如今的他對她到底存着怎樣的心情她無從得知,只是此時此刻,當他溫聲軟語安慰她,書湘确實很吃這一套,她圈住他勁瘦的腰,濕漉漉的眼睛在他胸前衣襟上反複磨蹭。
他不想說她不問他便是,她自有法子知道的。
書湘擡起臉揉揉眼睛,水洗過的瞳孔更加清澈明亮,她叫他一聲,他垂下眼睑看她,眼睫随之覆下,籠出淺淺一層暗影。
“還在惱我麽?”
“嗯,”書湘想了想,抿唇認真地道:“…今兒早上我瞧見你抱住她了,可是你不肯告訴我你們過去的事,碧荷說的那些都是真的是不是?你心裏還有她,所以她攬住你,溫香軟玉在懷,你就把持不住了,就把我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書湘說的這些都是她的心裏話,她說這話時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的眼睛,像是要直直望進他心裏去。心思坦蕩的人說話直接,書湘不大拐彎抹角兒,特別是在在意的人面前,她把自己的不悅擺在明面上讓他感受到,或許他能更顧忌她的感受,叫他把那些沒有她的回憶都忘卻。
她鼻子又有點發酸,赫梓言久久不言語,他回想起清晨表妹在身後叫住自己的時候。
他那時候因突然見到她有些吃驚,近來一直忙着,并不曾刻意想到去見表妹。且如今一年大二年小的,他自打從邊關回來便再未去見過她,倒是聽聞她又病了,她的丫頭托來信兒傳口信與他……他沒有去。
有時候連赫梓言自己也說不清他對表妹的感覺。
他清楚知道現如今自己珍視的只有寧書湘一個——他是他的珍寶,是他行走至今從天而降的夜明珠。為了得到她,他付出太多太多努力血汗,做出太多連自己也意外的舉措,而一切究竟是怎麽開始的卻漸漸模糊。
還記得表妹才來府上的時候年紀還小,她天生底子孱弱,瞧着風一吹就能倒了。做哥哥的,照顧妹妹是理所應當。赫梓言打小就有責任心,表妹怯怯的,無親無故,十分惹人憐愛,他便總陪着她。
他們就這樣一處長大,一處作詩作畫,直到後來有一日,赫夫人提點兒子男女有別一事。赫梓言想到什麽,自此便遠着表妹了。陳沐秋卻不能接受,她喜歡表哥,打小就喜歡英俊陽光的他,表兄的關照溫柔是她眷戀的港灣,已經成了習慣。
為了能夠讓表哥來看自己她想了很多主意,然而都行不通。後來有一年冬日,她又害了病,便成心不吃藥,身子愈發不好,過了不久表哥果然來看自己了。
這樣的法子叫陳沐秋上了瘾,只要表哥來看自己就好。
赫梓言那時候開始往書院裏去了,書湘是後幾年才進去的,學裏年紀相仿的子弟都在一處學習,并沒有嚴格的劃分。前幾年他亦是渾渾噩噩,于男女之事逐漸有了了解,加之表妹生得風流婉轉,又對自己有意,他便也刻意忘記母親的囑咐,同表妹又有了來往。
一來二去的确實是生出些少年人的青澀感情,他同表妹一處作一幅畫,當真如書湘所說,一個畫山一個畫水,直到那一日,午後天色暗下來,平素他們作畫是屏退左右的,偌大的園子裏只表兄妹二人。
陳沐秋沾了沾墨汁,在宣紙上拖下一條長長的線,邊側首偷偷地打量赫梓言。這個府裏除了姨媽,就只有表哥是真心待自己好的,然而終有一日她要出嫁。她無依無靠,只能依附着赫家生存,然而來日所嫁之人便是再好又怎麽能及得上身為侯府世子的表兄一個手指頭?
過慣了侯府錦衣玉食的生活,她不能想象赫夫人會把她嫁去哪裏。陳沐秋尋思着,不自覺紅着臉往表兄身上靠了靠,他筆意一頓,在宣紙上染上重重一塊墨點,倉促地看向她——
後來的發展仿佛是順理成章的,她勾住他腰間玉帶,自己手也顫抖着,面色含春踮着腳吻上他薄薄的唇。他凍住了一般,彼時表妹的唇堪堪滑到了他下巴上,到底是年輕血氣方剛的時候,他沒禁受住撩撥,拂去石桌上畫紙筆墨,将她架到桌上壓了上去。
後來具體經過是怎麽赫梓言自己也忘了,只記得當時聽見瓷器轟然碎裂在地的聲音,擡眼便見到碧荷立在亭子外數步之遠處,他腦子裏當即嗡鳴起來,而亭子外的碧荷連地上的殘碎都不及收拾便跑了出去。
事情自然是沒成,自此以後赫梓言是下了心要同表妹斷了往來,他既然日後不會娶她,便不能毀了她。這是他的想法,陳沐秋卻以為兩廂裏是情投意合的,表哥沒有要自己是為自己好。
他确實為她好,不過不是她想象的那樣。
緊接着書湘就入學了,她是白瓷一樣的面皮兒,青翠的直裰穿在身上,個子在一衆男人間顯得玲珑小巧,赫梓言永遠記得那一年小書湘立在課室外探頭朝裏邊瞧的時候,陽光覆在她白皙的面頰上,她吮着唇小心翼翼地打量裏頭的人,目光不禁意就同他的撞上了。
赫梓言微微一怔,漫不經心的眼神聚攏起來,凝在門首那張瓷白的小臉上。“他”往裏走了兩步,似乎有猶豫,然後最終卻停在他旁邊的位置上,語聲慢慢地問他,“請問……我可以坐在這裏麽?”
他近距離瞧着“他”,他的眸子小鹿一樣清晰澄亮,一點不易察覺的局促隐藏在看似淡定的表情之後,他拉開椅子示意“他”坐,狹長的眸子彎彎地眯起來,忽然覺得很有趣。
……
思緒走得太遠,赫梓言回過神的時候書湘仍那麽定定地瞧着他。
時過境遷,她依然是回憶裏幹淨純粹的模樣,不說話的時候眸光裏帶一點憨,性子卻左犟固執的很。
——竟以為他把她抛到九霄雲外去了麽?
真是個呆子。
“不說話就是默認。”書湘垂下腦袋,她不清楚赫梓言和陳沐秋究竟是怎麽樣的瓜葛,那是她潛意識裏未知的變數。
書湘面上泛白,吸一口氣卻糯糥地道:“禦都,你以後都不要去找她好不好?”她把手輕輕放在心口的位置,“這裏會很難受的。”
他垂眼捧起她的臉,一瞬間這張面容同五六年前那張初見的面龐融合在一起,他憐惜地親了親她的眼角,唇畔映上微鹹的濕意,須臾低低嘆息着道:“我哪有主動尋過她?書湘不要亂講。”
她眨了眨汪汪的眼睛,眸子裏照出他的臉,想了又想,堅持道:“我沒有亂講。”碧荷的話和她自己親眼所見到的都是依據。
他彎唇溫熙地笑,伸手捏她的鼻子,“好,那就當書湘是對的。”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應該解釋的好,赫赫其實不能體會書湘的不安啊。。。tt?晚安哦麽麽~
第九十回
兩個人的思維已經不在同一條線上,赫梓言不想叫書湘知道自己過去和表妹的那一段事,其實那都過去好些年了,他本也沒放在心上,誰知道如今竟被書湘惦記起來。他是清清白白的,身正不怕影子斜,自以為這樁事兒就此該這樣揭過去了,大不了往後不見表妹也就是了。
書湘卻另有想法,她晚上睡在床裏側,側撐着腦袋瞧着身畔的人。
他已經睡着了,手臂伸出來露在薄薄的鴛鴦被外,像個大孩子。書湘把他的手放回被子裏,黑暗裏她撇了撇嘴,他以為他能敷衍的了她麽,這件事沒完了,只要表妹一日在家裏她一日都不會放心的。
也不是書湘氣量小,實在從沒遇到過這種事情,頭一回做人妻子,她沒有經驗,更不喜歡自己被蒙在鼓裏的感覺。腦海裏不停運轉着。鑽進被窩裏,她翻身面朝床裏邊賭氣地不去看他,漸漸拿定了主意。
第二日兩人坐在一處用早上飯,赫梓言瞧着書湘沒什麽異樣,也不哭鼻子了,也不追着他過問過去的事,便放下心出了門。
他一走書湘臉上淺淡的笑意就隐下去,她在寝屋裏不停地轉圈子,瞧着時候差不多了收拾妥當後便往赫夫人屋裏去。
今兒又是蜜蜂似的在婆婆跟前轉悠了一上午,婆婆坐着她站着,婆婆躺着她站着,婆婆吃着她站着,書湘一直站着,可是她的表現卻好極了,不驕不躁,同昨日那個心神不定的新婦仿佛有天壤之別,引得赫夫人頻頻側目。
抓不到媳婦錯處婆婆也是沒法子的,赫梓言不在的時候赫夫人對書湘态度上總是差了大半截,她猜度寧氏是曉得了兒子和外甥女過去的那宗事兒。有一點不得不提,赫夫人雖說是打心兒眼裏疼外甥女兒,卻沒有哪怕一秒想過把她許配給兒子,哪怕到了現如今,也不願意看到外甥女插足進兒子的婚姻裏去。
過去都沒有準許,現在更不會了,這麽說罷,書湘已經是正妻了,陳沐秋要嫁進來也只能是個貴妾。貴妾也是妾,犯不着。陳氏還是十分關心外甥女的病症的,外頭也一直操心着她的婚事,再不嫁便真的晚了,越往後越難嫁。
她提點了書湘幾句,有意的給她吃定心丸,可惜書湘沒有聽明白婆婆高深的弦外之意。午後婆婆午睡,書湘徑自回了自己的小院裏。
這處院落是為了大婚特為布置建造的,一磚一瓦俱是簇新的,小花園裏處處透出別具匠心的巧思,從檻窗看出去可以看見長廊前精巧的水榭,遠處湖裏游動着點點金黃的錦鯉,廊上挂了三四只鳥籠子,色彩不一的鹦鹉排了一列,在鳥籠子裏跳來跳去。
這樣美好靜谧的景兒,書湘卻無心觀賞,她想着怎生能再見一見碧荷,話不用多說,只把她沒講完的話聽完就成,否則聽一半不知道後面的事兒叫人幻想得心慌,越想越心裏不如意。
……
茗渠如今同來信兒打得“火熱”,已是十分熟悉了,聽了書湘的話便把在外院的來信兒叫了進來。
這來信兒是最最懂得他們爺心思的,心裏早已預料到了七八分,他跨門檻時縮了縮脖子,擡眼只看了坐在首座上的少奶奶一眼,請了安就馬上低下頭垂手立着。
來信兒是赫梓言的貼身小厮,他既然在赫梓言身邊跟了這麽多年,想必別人知道的他知道,別人不知道的他也知道。書湘撣撣袖子上壓根兒不存在的灰塵,笑着道:“你不必拘着,說起來咱們也是舊相識,早在我還跟書院裏念書的時候你知道你,禦都身邊的事這麽些年了都是你在張羅,難為你了。”
少奶奶這麽樣溫聲軟語同自己說話他怎麽就這麽發毛呢?來信兒誠惶誠恐地往上觑一眼,公式化地自謙了一番,話才說完茗渠就捧着一個小托盤走到他跟前,首座上少奶奶溫柔的音色又響起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我進門還沒賞過你,外人知道該說我吝啬了……”
雖不知道盤子裏到底裝了多少銀錢,來信兒卻曉得此番若是收了銀子那可就必須聽少奶奶差遣了,他沒立時道謝,把手摸進蓋着紅綢的托盤上,手抓過裏頭的兩個銀包掂了掂分量。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何況興許只是動一動嘴巴的事,爺又疼少奶奶,想來即便被少奶奶知道了什麽不能知道的也不見得會處理自己罷。
他若有所思地想着,為了兩包沉甸甸的銀子決定暫時賣了他們爺,跪下磕頭道:“謝過少奶奶的賞,您可真是咱們大懿體貼大度舉世無雙的少奶奶!”
跟上道的人說話就是方便,茗渠在邊上暗笑他嘴上抹了蜜,只聽書湘開門見山道:“其實我今兒找你過來也并不為別的,我聽到些不好的傳聞,是關于禦都和陳表妹的——來信兒你在你們爺跟前都伺候了這麽久了,倘若此事是真的,你能否将經過大致說一遍與我,我單是好奇罷了。”
來信兒眼珠子轉了轉,他不會相信少奶奶大費周章的只是滿足自己的好奇,縱使心裏邊一清二楚,卻仍舊将他們爺那段無疾而終甚至可能沒有開始過的感情經歷删減了說與書湘聽。
書湘聽得臉上微微皺起,末了立起身走至門首,突然開口道:“帶我去見見碧荷,那丫頭到底是爺身邊伺候了幾年的大丫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說是不是?”
來信兒仰天長望,心話兒,少奶奶真是不白使了銀子,她果然還另有目的。來信兒沒有辦法,拿人手軟吃人嘴短,他一面在前頭引路把書湘往書房院後罩房裏領,一面在心裏給自己默哀,這下是完了,爺回來不知道便罷,知道了卻定然不會原諒自己的!
可他是真沒了退路,掏出鑰匙開了門,見少奶奶進去了便在門外緊張兮兮地守着,不想少奶奶很快就出來了,臉上神色明顯同才進去的時候不同了,就好像別人欠了她銀子沒還似的。
初夏的天氣,風吹在臉上已經暖的過頭了。
聽完來信兒和碧荷兩人的話,把自己所知的拼湊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松了一口氣,唇線拉得直直的,幸而他們表兄妹之間并沒有她先前想象的那麽不堪。
她揚了揚唇,暗笑自己的多心和猜疑。碧荷言之她那時太匆忙其實并沒有看清楚,摔碎了東西拔腿就跑了,想來那時候兩人并沒有更進一步,萬沒有青天白日在亭子裏茍且的道理。
來信兒一晃眼,驚詫地發現少奶奶竟然笑了,真是女人心海底針,叫人着實的猜不透啊…!
“知道怎麽禦都打算怎麽處置她麽?”書湘朝屋裏看了一眼,可憐見的,年輕輕的姑娘才關了一晚上就形容憔悴成那樣,日後也不知道會如何。
她問的來信兒還真就知道,便回道:“依着我們爺的性子,碧荷這回是沒有轉圜的餘地的,早晨出府前還叫我出去尋了人牙子來,明兒就給賣出去,眼不見心淨……爺是這麽的交待的。”
“會賣到哪裏去”
“這個麽,嗐,您問小的做什麽,我同牙婆接觸的不多……”來信兒犯了難,其實這也沒什麽不好說的,碧荷要是幸運沒準兒還能被挑中送進哪家裏做丫頭去,再不濟也有口飯吃守着幹淨的身子,但要是被黑心的人牙賣到風塵場所去自此便要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這也不能怪誰,是她自己個兒作出來的,要肯好好的過安穩日子,爺原還想為她找個好人家,畢竟伺候了這麽多年,總歸是有些主仆情誼的。
書湘點了點頭,她倒覺得直接将碧荷逐出府去便盡夠了,但也沒再說什麽,匆匆回了內院裏。
居家過日子,總有點波瀾的,兩人之間最重要的是信任,坦誠,她知道自己要适應的還有很多。
今兒沒睡午覺,這會子眼皮向下耷拉,書湘要睡不睡的模樣,倚在水榭外的欄杆前,池塘裏水波蕩漾碧波萬頃,涼爽的風仿佛夾帶着水汽襲到人面上,清清涼涼,撩起裙裾随風輕晃。
荷花占了大半個池塘,小荷才露尖尖角,頂上淬着一層粉,下邊環着一圈圈的大荷葉,蜻蜓游戲其中,放下心事了仿佛才瞧出這小花園的寧靜清幽的美。
橘色的夕陽籠罩下來,書湘仰面躺在長凳上,面上蓋了一塊半透明的薄紗香帕。在這樣的視線裏看出去,天空是白蒙蒙的,周圍的景致亦是白蒙蒙的,人間仙境一樣。她逐漸阖上眼睛,懶懶地歪着身子,和風舒緩,惬意無比,只等着記挂的人家來。
可惜書湘太舒服,以至于天色半黑了她還睡在那裏,荷塘裏有此起彼伏的輕微蛙聲,遠處的腳步聲被這蛙聲覆蓋住,來人漸次走近,他停下步子伫立在石凳前,廊上的燈籠漸次點起來,蒙昧的光線蕩着水光照亮他眸底的缱绻溫柔。
他傾過身揭去她覆在面上的香帕,寬大的袖襕垂挂着半蓋在她胸前。書湘皺了皺鼻子,棱形小唇微微地嘟着,一只溫熱的手掌撫摸上她的面頰,她眼睫忽地眨了眨。
赫梓言将書湘攔腰抱起,她渾身軟綿綿的,每走一步都能聞見她身上叫他魂牽的馨香。走出水榭上了曲折的長廊,懷裏的人動了動,他低頭看她,她卻在暧昧的燈影裏驀地仰起臉,在他猶帶着短短胡渣的下巴上響亮地“啵”了一口——
“其實你一走過來我就醒了。”她望着他虛頭八腦地笑,眸光璀璨得像夏日裏天幕上鋪陳的漫天繁星。
他聽罷唇際的笑弧竟加深了,低頭在她唇瓣上用力地吸吮,借着昏暗的夜色為隐蔽,沒羞沒臊一路親到了鎖骨下頭,“我早知道了好麽?”
赫梓言緩慢地舔了舔唇,搖曳的燈光裏視線火一樣凝視着她。書湘生受不住,一點點偏移開目光,面龐臊得紅撲撲,竟覺出他的魅惑來。
作者有話要說:婚後的主旋律一一赫赫和湘湘從此過上了沒羞沒噪的生活。一/,一捂臉-
第九十一回
她把領口向上拉了拉,雖天色黑了,可也不能夠這麽樣由他抱着,叫丫頭婆子們瞧見了怪不好意思的。
書湘在赫梓言懷裏動了動,他會意,穩穩将她放到地上。
廊上的燈籠随着夜風搖曳,書湘走在前頭,赫梓言在她背後亦步亦趨,他腿長,不過幾步便和她平行。
“書湘今兒在家都做什麽了?”赫梓言突然問道,一雙眸子在光影裏幽幽發亮。書湘把視線從他臉上挪移開,兩手背在身後,她腳下步子變得磨蹭起來,想了想,話就到了嘴邊,“沒做什麽呀,我還能做什麽。早起就往母親房裏去了,你也是知道的,可累人了,叫我端茶遞水呢——”
她故意把手往他跟前晃悠,玉玉白白的纖長手指頭上下動了動,用似乎很委屈的聲音道:“你瞅瞅,手心是不是都起繭子了,大嫂二嫂過去也這樣麽?”
書湘邊說邊觑着赫梓言的表情,他半邊臉都埋在陰影裏,只有眼睛裏蘊着光,書湘讷讷的,不能瞧清他的神色。
赫梓言抿着唇,有淺淺的嘆息聲響起,他将她伸過來白生生的手攏進手心裏,順着她的話淡淡着道:“想來大嫂二嫂都是這麽過來的,母親并不是不好相處的人,你是才進門摸不清她的脾性。往後日子長了自然而然便熟絡了,在一處也能舒坦自在些。”
書湘點頭道是,籲出一口氣,她本也沒有太抱怨婆婆不好伺候,做人媳婦都是這樣的,她想要是自己日後生了個哥兒,哥兒娶了媳婦,自己也是要吃味的,正斷斷續續聯想着,忽又聽他問道:“一整日都耗在母親房裏了?”
書湘的心提了提,半真半假地說:“倒也沒有,母親中午就叫我回來了,最近天漸漸熱起來,我回來吃了中午飯就睡午覺了……噢,後來又在水榭裏看了一會子荷塘裏的荷花。禦都瞧見沒有?如今開得可好了,等過些日子天熱了咱們在裏頭劃小船罷!”
她熱絡地建議着,他卻依舊看着她,似乎在提醒她把之前的話說完,書湘無奈地嘬唇,“跟着你就回來啦,我就沒做別的事了。”
她說話不老實,他沒揭穿她,此時兩人已經走到正屋門首,月亮升上了天幕裏,兩頭彎彎翹翹的,月華顯得孤傲單薄。
書湘仰臉對月望了望,臉上侵染上月色,莫名有幾分落寞的意味。守在門前的兩個小丫頭利落地蹲身福了福,恭敬齊聲地給少爺少奶奶請安,轉身便打了簾子。
赫梓言先一個踱着步子進去,書湘定了定,瞧着他的背影出了會兒神才緊走兩步追上去。室內燈火通明,彼時大廚房早已經把飯食送了來,茗渠慈平幾個大丫頭正在裏頭按部就班地擺菜布置,端着食盒的小丫頭整齊劃一站了兩排。
書湘在硬木嵌螺钿理石八仙桌前坐定,望着一桌子飯菜卻沒有食指大動的感覺。赫梓言揮手叫丫頭們都出去外邊候着,他拉開椅子坐下。今兒他是在外頭同同僚們一處用過了晚膳才回來的,因此此時只是瞧着書湘吃飯。
桌上擺了一桌子的菜色,赫梓言觀察過書湘喜歡吃什麽,因此上,縱然兩人才在一起生活了兩日,他卻能準确無誤地把書湘愛吃的菜都為她放進身前的甜白瓷小碟子裏。
氣氛安靜地詭異,赫梓言除了為書湘布菜并不言語,神情卻是柔和的,書湘吃得不安心,她總覺得他是有話要說,否則把人都叫出去做什麽,從剛兒回來就在問她一天做了什麽,該不會是知道她去見過碧荷了罷?
“——書湘今日下午去後罩房裏頭見碧荷了麽?”赫梓言把手上捏着的筷子放下,話出口聲氣平平的,仿佛只是随意問起。
書湘知道他當然不是随口說的,他為問出這話做了多少鋪墊。她含着白米飯差點沒噎住,咳嗽幾下把飯都咽進肚子裏,擡起臉茫茫地看着他,“沒有呀,怎麽能呢,何出此言……?”
赫梓言眼睛眨也不眨,就那麽盯着她,看得書湘面色不自然地別過臉去,嘴唇動了動嘀咕的聲音小到沒人能聽得清楚。
她想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情理之中的麽,上一回碧荷說話只說了一半換做是誰都是要好奇的,這胃口吊的太大了。結果現在她卻要像是做了虧心事一樣防着他問起,到底是怎麽變成這樣的?其實她想知道他和陳沐秋的糾葛根本沒錯啊。
“書湘就那麽想知道我過去的事?…以後直接問我,哪怕我不答也耐心等我親口告訴你。”他目光沉沉的,眼瞳濃黑,視線不住在她面頰上尋睃着什麽,緘默半晌才續道:“不要從別人口中說出的話來判斷我的過去,碧荷看到的并不見得是真正發生的,那一日以及在此之後我同沐秋表妹便再沒有牽扯了,我可以起誓——”
他話到最後竟有一絲急切,似乎誤會了什麽……
書湘放下筷子,碧荷的話她聽後信得七七八八,不過倒是願意相信赫梓言同他表妹并沒有什麽的,而且,她現在覺得即便他們過去真有點什麽也無妨了。
她哂了哂,起身走過去站定在他跟前,“我去見碧荷事先沒問過你是我不好,倒也不是不相信你,興許只是單純好奇罷。禦都就不要發誓了,我又不是個醋壇子。”她笑着拿手去揉他的臉,把他一張正經的面色活活揉得像平靜的水面泛起了波紋。
昨兒渾身冒酸氣,還敢大言不慚說自己不是醋壇子麽。
他一個大男人被她把臉揉搓來揉搓去實在不像話,赫梓言看着書湘笑眯眯的眼睛眉頭大大糾結起來。他薄唇微啓,正要開口間,不料卻被書湘一把抱住了。
他愣怔着,她卻心安理地坐在他膝上,兩條手臂勾纏住他的脖子,臉上洋溢着滿滿的幸福,自言自語地道:“小時候爹爹總盼望我快快長大繼承家業,不過我娘知道我不知這塊料,我想也不成,男女構造不一樣。其實我不愛念書,但是又矛盾地想要讨爹爹的歡心,但是每當爹爹誇獎我了,我卻會想到他知道我只是個黃毛丫頭的厭棄模樣……”
她這話一下子扯得有些遠,怎麽突然就說到她家裏那些事去了?赫梓言面色平和地聽着,視線聚焦在她亮亮的恍似會說話的眼睛上。
書湘對他露齒一笑,小小一排牙齒隐隐一現,她好像想到了什麽畫面,臉上浮現出一抹滿足的情緒,“你知道嗎,我和娘親日夜擔心的事兒真到了發生的那一日似乎并沒有我想象中那麽慘烈,唔…至少現下回想起來是這樣的。爹爹請了家法,他氣壞了,親自拿棍子打我,我看到他的手都在抖,可見并不忍心。”
那一刻書湘的心理很複雜,各種滋味交加在心頭,最深刻的大抵還是父親的包容。
大約是從那個時候起,書湘開始過上了正常的貴族女孩兒生活,起初确實不适應,她也預備接受父母來日安排的婚姻。沒成想,赫梓言卻無聲無息嵌進了她的生命裏,一點一點,水滴石穿的彙入,她覺得他越來越重要,可是事實上書湘萎靡了很長一段時間,她并不認為他們能有在一起的那一日。
所謂比翼鳥連理枝那樣和和美美現世中果真有麽?至少當時她自己就沒見過。
正是經歷過那些挫折的心路歷程,才顯得如今能這樣寧靜安穩地互相依靠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
“你對我真好。”她把額頭抵着他的,滿足地閉着眼睛輕輕蹭了蹭,玩笑地道:“早知道有這一日,我就早些告訴你我是個姑娘家了。”
他莞爾一笑,輕啄她的唇,聲氣悶悶地道:“你過去古怪得很,放眼書院裏怕只有我搭理你。”
書湘不服氣,她只是聽從了大太太的話不同男人多兜搭罷了,誰叫他來招惹她的,她還沒忘記那一日他弄得自己滿臉墨漬呢,真夠狼狽的。她哼了一聲,“謝謝您搭理我了,成日裏就知道變着花樣欺負我,我不知道多看不慣你呢。”
他笑起來,長眸微微地眯着,透出一星光亮,眼裏染上情|欲,手不安分地悄然從她裙擺下游走上去,書湘一驚,擡手在他手臂上重重一拍,“沒羞沒臊的做什麽呢,這會子才是什麽時候?我還沒往母親那裏去…!你可不許鬧……”
書湘邊說着,赫梓言的手指卻探進她亵褲裏不住撫着她的小腿肚,軟軟的觸感充盈在指尖,有種的滋味。他嗡哝着含住她耳珠道:“今兒不必去了,明日若母親問起我自有說法。”
他哪裏能有什麽說法,他便再有說法婆婆也只道是她吹了枕頭風,書湘不肯依他,一只腳晃蕩着要往地上踩,他卻把她往自己身上按,灼熱的呼吸撲在她脖頸處,燙得書湘一哆嗦,推了又推,着急起來,“我不是開玩笑,母親今兒對我另眼相看了,我表現得好她就喜歡我了,很不容易的!你不要影響我在母親跟前良好的——”
話都沒說完嘴唇就被封住了,書湘嗚嗚幾聲很快就在他懷裏化成了一灘水,兩情相悅情到濃時怎麽樣都合乎情理水到渠成,過了一會兒,他放開她由得她喘着氣扶着他的肩膀呼吸,她面頰上似抹了胭脂,層層暈染開來,脖子裏露出來一點兒,新婚夜裏的痕跡還未消退…光是這麽看着她就叫他難耐。
“母親會對書湘好的,你只需做一件事……”他脫去她罩在外面的衫子,修長的手指運作着,一臉正色地解她的盤扣。
書湘眸子裏似含了水汽,她有一點虛心求教的模樣,好奇地問他,“這麽玄乎麽?我要做什麽事?”
不知不覺中她上半身被他用那一臉正直的表情脫得只剩了亵衣,白膩膩的手臂裸|露着,她注意力卻還在他的話上。
赫梓言因常年握劍而略帶了薄繭的指腹在她圓潤的肩頭摩挲着,不緊不慢開口道:“沒覺着母親待大嫂不錯麽?雖不幫着掌家理事,卻比二嫂還略強些。”
書湘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她話音才落,他的吻卻密密匝匝落在她鎖骨上,纏綿暧昧地道:“…湘兒給我生個孩子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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