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蘇醒
林清平心不在焉地聽着,故事中應致治很少出現,令他興趣缺缺。任亦的聲音溫潤、平和,缺乏起伏,适于說故事。正因如此,使得他聽上去在講不相幹的人的故事。照片那一節說完,他沉默下來,稍事休息。雨勢時大時小,趁着室內寂靜的空當又随心所欲地大起來。病房在八樓,噼裏啪啦的聲響如同砸在頭皮上般清晰。深重的涼意悄然侵襲,林清平擡眼,發現盡管紗窗緊閉,外面的窗戶卻開着一半。他起身,将兩層都關緊,又回到原位坐下。
原本等應致治醒來等的心焦,現在卻分不清楚是否希望他醒來了。說實話,任亦的經歷講出來,林清平并沒有過多的觸動。三十歲的人了,已經過了大驚小怪的年齡。如果說他對對方的經歷有抱歉的心情,也是出于對應致治的喜歡。他介意的也正是這一點——應致治做了不好的事情自己會感到負有責任。這是可笑的,因為任亦才是他的親人,自己,還算不上什麽。
林清平每隔一會,看一眼對面,心緒沉重。“你當時就喜歡Auther是嗎?”
“嗯。但是他一無所察。”任亦點頭,浮起對往事沉湎的神情,“那次喝醉酒,我以為是Auther。”因為以為是Auther,他才采取了與其說是逆來順受不如說是樂見其成的态度。
“以為……”林清平的心吊以來。
“其實是應致治。”
林清平避開了任亦看過來的目光,只有将視點落在不相關的死物上,才能緩解他厭惡的感覺。超乎倫理的事,即使用喜歡作解釋,他一時也無法說服自己去接受。現在躺在對面的應致治就是從15歲的那一個走過來的嗎。這些混亂的念頭在他腦袋裏絞來絞去,持續了幾秒,抑或是幾時分鐘,然後才想起怨恨任亦來。
“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林清平嚴厲地問道,他不想怪罪應致治,一廂情願将任亦當做這樁肮髒事的源頭。
“因為你喜歡他。”
林清平被刺痛般擡眼,從任亦的眼中不難發現真誠,卻不明白他這句話到底是善意還是惡意。打量着那張仍然白皙瘦長,鼻梁及雙頰散布雀斑的面孔——當年大致也是這副模樣,他惡意地想這樣一張臉能夠成為任何遭遇理所應當的解釋。可是牽連到應致治,自己也分不清是什麽滋味。
“沒人能想象出來早晨在弟弟懷裏醒來是什麽感受。”任亦自嘲地輕笑一聲,“我的腦袋徹底當機,已經不再對發生在身上的事吃驚。他死命抱着我,不說話,也決然不讓我起來。我也不再掙紮,思緒放空,完全沒有意識到有多危險。不知道什麽時候Auther進來,看見我們。”
林清平一絲接話的欲望都沒有。
“我媽從看到照片的時候就拒絕再跟我說話。我難受啊,後來就只剩下生氣和怨恨。離開英國的時候,我對她說‘你不把我當兒子,我也不把你當媽。你的兩個兒子,我喜歡一個,睡了一個。’她氣死啦,給了我一巴掌,也做不了別的。應致治和Auther都在旁邊看着呢,可是他們聽不懂中文。”任亦的話裏已經沒有怨忿,但是仍帶着報複得逞的快感。
“你好奇我為什麽說這些?”
“你想說,應致治喜歡你?”用的是疑問,可林清平知道這點毋庸置。可是他這麽理性的人都要嘴硬,“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任亦溫和地笑了笑,“Auther大學畢業後就來了中國找到了我。同家裏的聯系漸漸少了,後來聽Carl說,應致治畢業也來了這裏。沒有刻意取得聯系,只是無意中發現他每年都會來杭州一趟,日期不同,待的時間也不定。你說,年年來杭州報到的理由,除了我們,難道還有別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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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年都來?”
“是。偶爾從他的社交網絡上得知行蹤。但他可能以為我們毫不知情,甚至連他來中國都不知道。”
原來是這樣。林清平自認為聰明地猜到應致治來杭州總有因由,現在終于知道了。“你喜歡吃沃面嗎?”
“啊?”任亦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喜歡是喜歡,怎麽突然問這個。”
“沒什麽。”
恰好此時,應致治的身體左右動了動。任亦遂停止了講話,看着林清平猶疑片刻,仍是走過去,輕輕地喚着他的弟弟。
應致治面色蒼白,幾個輕微的動作都緩慢而費力。他瞥見床頭上方輸的血,怔住了。“我輸了多少血?”
“5個單位吧,我也鬧不清楚。”
“怎麽會有血呢?我是RH陰性啊。”應致治聲音很小,兀自狐疑。
“有老相識獻血。”林清平冷冷地說。
應致治直直地看着他,臉色霎時變的慘兮兮,等着答案公布。
“是你哥哥。”林清平又想到他手機中收藏中那個沒有标注名字的號碼,一陣失衡的嫉妒和陰暗,不想讓他那麽好過。
因為平躺,應致治還沒意識到任亦就在對面那張病床上。
林清平觀察他,看見他面部浮起欣喜,又以極快的速度黯淡下去,沉默着。
任亦晃悠悠掀開被子,提起鹽水瓶,往這邊挪過來。一步步拖沓着的聲音,使應致治的緊張一分強過一分。
“醒了?”
多年來只在夢中出現的面容,又一次完整地出現,立時便叫應致治雙眼浮上一層淚光。他說不出話,只是靜靜地流淚。眼淚開辟出一條齊整的道路,沒入鬓角。沒多時,眼睛就紅了,情緒也波動起來。想說話,但一開口就是哭腔,先是哽咽,繼而是嚎啕。
林清平心情煩悶,也不忍再看下去,出了房間。本來興沖沖以為這趟旅途能使看上的人能手到擒來,沒成想竟發展成這副樣子。
小賣部買了包煙,在大樓底下的走廊中抽着,煙氣都失了清爽。雨霧斜飛過來,不一會兒身上就潮乎乎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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