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同住

手機響了一聲,在漫天飛雨和嘈雜的人聲中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計,但林清平還是感受到了。雨勢兇猛,挂了一道垂直的簾幕。他雖極目向遠處望去,卻什麽都看不清。心境也是同樣,一片模糊。

明明滅滅的火星順着煙頭往上爬,終于靠近手指。他猛然醒悟般抖了抖,塞到嘴裏吸了最後一口,然後将煙蒂連帶煙盒扔進垃圾桶。

是應致治發來的——回來。

連标點符號都沒有。只這一眼,屏幕便布滿了雨星,他用衣服抹上一把,搭電梯上樓。想着不知道會看到什麽場面。

走到門外,一往無前的心情大打折扣,在門口站定,遲疑着。手舉到空中,遲遲沒有落下。深深吸了一口氣,屏息一會,複又重重地吐出來。推門進入。

三雙眼睛都向林清平看去。

如意料之中,任亞果然已經回來。任亦坐在床上,床尾的桌子擡起,上面放置着數個飯盒。正擡手虛擋着對方喂來的飯,“我自己能吃。”

“省省力氣,我喂你。”他們一個堅持,一個推拒,好像房間中沒有第三個人。

應致治直挺挺躺在床上,被冷落的尴尬、不知說什麽的局促,迫使他将目光投注到輸液袋中,仿佛在無比認真地觀察滴速。

林清平心內升起氣憤、憐惜的情感。他受不了應致治被這樣對待,無論他做了什麽。如果應致治能夠吃飯,他會毫不猶豫去喂的,但是對方目前禁食,只能接受營養液。

“你回來了。”應致治終于找到理由将目光從藥水袋上移開,但是開始用同樣的方式看着他。

林清平扯了扯嘴角,心想不就是你叫我回來的麽。

“林清平,來吃飯啊。從夜裏到現在,一直在忙活,肯定餓死了。”任亦招呼他過去,刻意強調他的辛苦,像是為了在應致治面前說他好話一般,這種感覺怪異且可笑。

任亞毫不掩飾對應致治的冷淡和對他的惡感,不僅僅吝于言辭。見他走過來,用左手把勉強為他準備的那份飯,迅速推至半臂遠處,好像在警告他不要再靠近。

任亦将一切都看在眼裏,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右手。

林清平心裏跳了一下,終于從動作的細節而不是單純的言語認識到這二人是情侶,名義上的兄弟,貨真價實的情侶。他拿過飯,回到應致治這邊坐下。木然地打開蓋子,又是一恸,應致治和任亦還有着千真萬确的血緣關系。除了天然而然的接受,沒有其它能讓他好過一點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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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致治沒有打針的左手怯生生伸過來,似乎想拉他,但是半途便停住了。

林清平左手端飯盒,右手夾着筷子,以這樣的姿勢低頭回看。他發誓從未見過對方流露出類似的表情——可憐的、無辜的,那雙大眼睛持續不眨眼的凝視令人産生将要流淚的錯覺,如同夏日清晨荷花瓣上露珠将墜未墜的那一瞬。而那張蒼白的面孔所顯示出的脆弱,是一馬平川的草原可以任意踐踏的不設防。他必須承認自己被觸動了,但是随即竟對應致治惱怒起來。惱他因為別的人而忐忑,惱他不愛他。

在心裏冷笑一聲,自大地安慰自己,這已經是對方不愛自己的報複。這種念頭一出,不禁為之一驚。林清平趕緊回過頭,狠狠地調整着面部表情,生怕被看出什麽。狹隘而粗鄙的想法,也是愛情無法拒絕的饋贈。

室內一時間不再有人說話,只有此起彼伏的咀嚼聲,陷入了奇異的寂靜中。

“夠了,吃不下了。”任亦輕輕說,然後将自己摔在搖起的床上,似乎被撐到。“等醫生放行,Allen你到我們家養病吧,林清平你也一起來。”

任亞剜了他一眼,竟忍住沒說刻薄話。

林清平霎時間氣血上湧,幾乎眼前一黑,“不去!”只他自己清楚這兩個字的背後藏着多少氣憤難聽的話。

遭到拒絕似乎在任亦的意料中,也沒有跟他多說,只是望着應致治的方向,“Allen?”

應致治沒有立刻說NO已經叫人錯愕,一直沒有回答似在猶疑。就在林清平認為他最終還是會拒絕的時候,他卻答應了。

林清平心中有些微的不解,但是滔天的怒意将其映襯的微不足道。左手用力捏着飯盒,幾乎使之變形。他壓住心中的不平,用眼神質問,應致治再次露出那種無辜的眼神,來祈求諒解。

他聽見他又說了一聲好。便更加明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無地位。

緊接着感到詫異和悲哀的竟是他自己的舉動。他兇狠地站起,手中捏着一次性飯盒,默默無言,徑直出了病房門,更像某種意義上的落荒而逃。

而過了此時此地,十足細微的心情也變的微不足道。他不願意,也并沒有辦法,除非能夠硬下心腸一走了之。回到賓館将二人的東西收拾歸置,推着單車下到大廳,退了房。任亦的身體沒有大礙,第二天就回家去了,那輛單車也被他牽回自家車庫放着。他則在病房中住下,日日夜夜地陪着應致治整整五天。

應致治在他面前顯而易見地沉默了,好像沒有辦法面對他似的。每每有眼神接觸,便像踩到圖釘般跳開。林清平猜測他已經明白自己知道了曾經發生在英國的事。他本可以令他更加絕望、更加死心,但是忌憚着一旦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也就再也沒了屬于他的機會了。

雨永遠在下,如同天地生來的配備。林清平扶着應致治走出醫院門口,等了半小時都沒有打到車。“喊你哥哥來接。”

應致治看着外面的雨,避開了他的目光,“我們走過去,他們住的很近。”

林清平輕‘哼’一聲,惹得對方被蟄了似的微微瑟縮一下。他有些見不得他這樣,随即右手攬住他的肩,左手撐着傘,下到雨中去。

應致治躺太久,身體發虛,走了沒多久就大喘氣。

“有沒有近路?”

“過橋比較近。”

林清平指着路邊花圃的臺子,“站上去。”

“做什麽?”

他有些不耐煩,環住對方的腰,将人抱在上面,然後轉身背對着,“上來。”

應致治在臺子上走了兩步,想要跳下來自己走,被攔住。林清平直接圈住他的腿彎,穩住之後,快步向前走去。“你把傘給我撐好了。”

應致治并不配合,就是不撐傘,想逼他放他下來。看見對方渾不在意之後,悄然撐起來,擋在他們頭上。

多可笑。

可是混着潮濕雨意的體溫卻半點沒有玩笑的意思。應致治的內心升起一種或可以名之為安全感的東西,他沮喪地接受,因為這代表着他以前或多或少地缺乏安全感。而無論背着他的人是什麽樣的身份,對他又是什麽樣的感情,這種可以依賴的感覺卻是無法否認的存在。同時意識到自己的心境發生了變化——從之前的有恃無恐到現在的不知拿林清平怎麽辦。這不是什麽好兆頭,悄然的侵襲只會比突發的高熱更加可怕。

雨絲斜着打進傘底,砸在臉上,應致治感到一絲冷意,希望更冷一點。他盼望着能夠清醒再清醒——因為再付不起行差踏錯的代價。

從護城河上經過的橋很快出現在眼前。林清平每上一個臺階,應致治的身體都會随之一颠。整個橋上,只有他們二人。河兩岸楊柳依依,河水被雨點砸出無數坑洞。而眼前這天地,所有的綠連接起來,逼近他們。應致治不禁縮緊了環着對方脖子的手。

“累麽?”他悶聲問道。

“又累又不累。”

應致治無話可接,或許就該保持沉默。前面也已經不剩下多少路,他感到緊張。但是沒有關系,他早已決定要和念念不忘的往事做個了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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