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分別
飯後他們湊到一處看電視、刷手機。本可以不用這麽刻意,應致治想到,盡管對方的告白給他帶來了負擔。但他還是覺得應該待在這裏。
每隔一段時間,或五六分鐘,或個把小時,林清平便擡眼望向窗外。一直在關注他舉動的應致治很快就察覺到這一點。他也不經意地看過去,黑魆魆,什麽都沒有。
“你在看什麽?”
“看雨停沒停。”
“聽着就沒有停嘛。”
林清平無謂地笑笑,可是那神情好似窗外的雨寄托了什麽似的。他們重新将視線投到電視上,可根本不知道畫面中的人在做些什麽,說些什麽。應致治自行煩躁起來,覺得端坐着簡直酷刑,一頭倒在沙發左側扶手上,腳蹬直,壓在對方大&腿上。動作雖沒有芥蒂,心思卻已然收斂。他甚至幾不可察地卸了一部分力道,肌*膚相貼帶來的溫度漸漸叫人坐立不安。
林清平沒有表示。仿佛變了心情的只有他自己。
應致治兀自氣憤着。所以當對方再次望向窗外的時候,他總是按下靜音鍵,電視中不知所雲的聲音便戛然而止。突然的寂靜像是對對方隐秘心思的羞辱。
一開始,林清平感到微微詫異。後來竟開始用一種寬容的眼光看他,好像在笑,又好像沒有笑。這可叫應致治氣壞了。
“你沒有什麽可說了嗎?”
對方張了張嘴,他以為他要說‘我愛你’。
“跟我走嗎。”
“No。”
過了半晌,這拒絕受到了某種不自量力的誘惑,卻僞裝成慣性讓他開口問道,“去哪?”
“哪兒都可以。”
“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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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致治擡起腳不輕不重地踹在林清平的胸口,卻被他抓住。某種濃烈的情緒剎那間擊中了應致治,令他感到困窘無比。而林清平只是輕柔地将他的腳重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欲望仿佛被抽離了,他們之間顯現出全然的平靜。這自在簡直是應致治所經歷過的最理想、最無法言說的一種,遠遠超過魚游弋在水中。他甚至想象出自己甩了甩尾巴的樣子。然後在無知無覺中入睡。
林清平将人打橫抱起,放在卧室的床上。他竟無法相信一個成年人能睡的如此之熟。關掉所有的燈,在一片漆黑中依偎在對方身旁。這個人就在身邊,可是傷感卻讓他無法呼吸。他靠的更近些,緩緩将頭埋在應致治的肩頸處,聊以慰藉孤立無援的脆弱。
窗外的雨聲愈發的大,似狂暴無情的嘲笑。他猛然翻過身,背對着應致治。使勁揉搓着自己的腦袋,仍無法驅逐那種蝕骨焚心的感覺。起身,走向客廳,并将卧室的門緊緊鎖上。
林清平摸着黑,順利躺倒沙發上。夏日的暴風雨,砸在每一縷思緒上,一切都清晰無可逃遁。他掏出手機,覺得錄下這讓人既痛且爽的聲音是個不錯的主意。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聽到卧室中發出微弱的聲音。他立時清醒,茶幾上的手機屏幕還在亮着。走過去打開門,原來是應致治在說夢話。側耳細聽,竟是在叫自己的名字。他趕忙走近,仔細分辨,也并不能辨清對方夢裏到底是何種劇情。沒有焦急,沒有甜蜜,沒有不舍,沒有恐懼,只是平平的兩句‘林清平’。
他自嘲地笑了笑,回去躺好。然後想起董樑,覺得自己真正理解了他這麽多年的感受。愛上一個人,痛起來真是綿綿無絕期。這算是顧影自憐、自怨自艾麽。任亦之于應致治,大抵也是如此。所有的感情都是相通的。
他大睜着雙眼,力圖穿透黑暗。然後卧室的門打開了,應致治操着未睡醒的嗓音問道,“你在做什麽?還不睡嗎。”
“睡不着。”
“哦。”應致治夢游般走到他旁邊坐下。“手機一直在亮着呢。”
林清平拿起來,按了停止,然後在對方眼前擺了擺,“我在錄下雨的聲音。”
應致治‘呵呵’笑了兩聲,很傻。
林清平湊近,緊挨着他,按下播放鍵。
應致治的聲音恢複了一點清醒,“雨水到底是什麽聲音,沙沙沙……”很難形容的感覺。感動,享受,惬意?真是說不清楚
“不是很像。漓漓漓……”
“現在變大了,是噔噔噔,嘚嘚嘚,噠噠噠……哈哈哈哈。”應致治說完自己捧着肚子笑趴下了。
黑夜裏,人的防備心會變弱。林清平按下了停止,問道:“剛才你夢到什麽了?說夢話了。”
“啊,你聽到什麽了?”
“你叫了我的名字。”林清平不打算迂回。
“也沒什麽。”應致治竟然忍不住笑了。很放肆,不像什麽好事。“夢見你變成女孩子。”一米九幾的女孩子絲毫不覺得怪異,臉也沒變化,但是自己就是無比篤定這是個女孩子,還在想好帥氣的女孩子。他簡直要愛上‘她’。
聽他說完,林清平有些無奈,本以為是什麽觸及心靈的夢境呢。“簡直愛上,你在夢裏也記得自己喜歡男的?”
“這個夢就是這麽設定的!”
“可是除了我變成女的,就沒有別的劇情?”
“我忘了。”應致治欲追尋而不得。只記得醒來時心神一陣激蕩,然後是大片的空白,只有林清平變女孩子的記憶頑固地遺留下來。他感到純粹的喜悅,然而并不是令人發傻的那種。
“好吧。那謝謝你的夢裏曾經有我。”
“這有什麽大不了的。”
“對你來說确實是nothing,但是對我來說很重要。”
察覺到對方隐隐動怒,應致治及時住了嘴。現在說不到三句話,就糾結,就傷情,就要争執,簡直令人膩煩。他無意将自己擺在占據制勝點的高位,相信同樣地林清平也絕不會覺得自己低到塵埃裏,但是每一次交談到最後,都會顯現此種端倪。這不是令人愉快的狀态。他驟然起身,“我回去睡覺了。”
林清平‘嗯’了一聲,也愛理不理。
如此過了一周。雨下了一周。相守在一起的時間是美好的,也是平淡的,只能說并沒有超過林清平的預期。
像往常一樣,做好了早飯,不過七點。應致治這個點是不會醒的。他進到自己的房間,将本就不多的行李收拾歸置。背包整好,扔在客廳的沙發上。走到陽臺,玻璃瓶中的荷花盛極已敗,甚至有幾片花瓣蜷縮着掉在地上,像一個過期不候的夢境。林清平靜立了一會,狠下心,将它們盡數提起,扔到垃圾桶裏。
應致治揉着睡眼出來,怔在原地,不知他這一身整裝待發是什麽意思。
“我要回去了。跟我走嗎?”
應致治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林清平在心裏退了一步,伸出手,好似誘哄,“拜托,只是回去。我們該回去了。”
應致治的腦袋亂極了,根本轉不動。不行……但是……其實……。他什麽都講不出來,只是用蘊藏了心事的眼神看過去,以為對方能懂,但是連他自己都不懂。
林清平的手迅速收回去,不過一個擡眼的時間。仿佛他只是客套一下。“飯你記得吃。”
在那扇最終的門阖上之前,應致治終于來得及沖着對方的背影大喊,“你這是在報複我。”
“我沒有。”林清平平淡地回答。
“那你為什麽突然要走?”
林清平擡頭看了看天,像裝腔作勢。“從西湖回來的那天,我就想,如果這雨連下一周都不停,我就離開。它在現在都沒有停。”
“你竟然玩起這狗屁的天意了。”
“那你現在的控訴又是為了什麽,舍不得我麽?”林清平變的咄咄逼人,“我真是受夠了所有欲說還休的心思。要麽跟我走,要麽給我一個等待的期限。”
應致治還在天人交戰。似乎只要不下決定,一切都有可能,不管這可能是何種。他現在無比軟弱,甚至想開口懇求。最後什麽都沒說,因為這不是對的時候。
“你自己走吧。我不喜歡告別。”不喜歡說再見,無論是有沒有再見的再見。
大門關上了。而林清平沒有回頭。
應致治看着他走遠,難過一秒超過一秒。恍惚地想着,如果林清平回頭,自己可以跟着他走。但是,對方離去的背影中蘊含的似乎只有無盡的冷酷與決絕。
不知站了多久,所有的想法都混沌。他失去邏輯與判斷的能力,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又在拒絕什麽。然後又突然被炸醒,一種機會已經徹底沒有了的後悔控制了他,促使他亡羊補牢般地追出去。
雨勢,強。每一滴雨都有力量,砸的人痛。應致治朝小區門口的公交站臺狂奔,瞬間濕透。視線被模糊掉,但足夠看清那個人等在那裏還沒有走掉。他踏上站臺,看着對方,不敢靠的太近。他一點力量都沒有。
林清平靜靜地看了幾秒,慢慢走過來,然後那把很大很大的格紋傘就罩在了應致治的頭上。一切都無法隐藏——尤其是想要借由暴雨掩飾的狼狽。
就在應致治想他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站到天長地久的時候,公交車來了。林清平把傘柄塞在他手裏,就再一次離開。他木然接過,心裏的慶幸瞬間破碎。
公交的門‘噌’地打開,讓人心裏一驚。林清平上車前,回身看着他。仿佛在說,我給你最後的機會。
雨勢驟然間變更猛烈。是以往生命中不曾見過的猛烈,亦或是見過,只是忘記了。
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應致治揮了揮手,僵硬似提線木偶。他的眼睛裏下起了雨,機械地朝公交車揮着臂,甚至都看不清對方走到了哪裏。然後同車一樣,不留戀地走。
一個人走路是什麽感覺,尤其是身旁曾陪伴的人已走。
應致治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裏,所有的空落、孤單、寂靜瞬間從四面八方而來。是缺少陪伴,還是缺少愛?他只覺得曾有的盔甲通通被打破,他宛若新生,而世間的所有都是避無可避的刺。
重重地坐在飯桌旁邊,煎蛋早已涼透。他将其對疊,粗暴地塞進嘴裏。冷冰冰的油順着食管滑到胃裏,惡心透頂。他起身,将剩下的碎屑扔進垃圾桶,然後看見了被丢掉的荷花。它盛開的時候,他都沒仔細看過幾眼。
無力地重新坐下,趴在桌子上,額頭重重地抵着腕骨。這個失意的早晨,他一輩子都會記住。
作者有話要說: 專注裝B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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