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彥清回家後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對陳建林道:“沒想到晉波居然能踩着車蓋子去揍景海鷗——他居然運動這麽在行,我第一次知道。”
陳建林不以為意道:“你是第一看到,不過不是第一次知道吧,之前他們動手打過那麽多次,倆人都鼻青臉腫的時候也有,你以為是景海鷗自己揍自己的嗎?”
“那倒是,不過人前他一直挺有身份的,怎麽在海鷗面前就那麽不客氣。”彥清一邊說一邊走進浴室。
陳建林沖他的方向喊:“今天就別放水了,挺晚了,沖個澡睡吧。”
彥清應了聲,就去準備換洗的衣服。他進衛生間的時候陳建林正在不緊不慢地脫衣服,他接着剛剛的話題說,“我倒覺得晉波揍景海鷗,是沒拿他當外人。”
彥清一邊放好衣服一邊向外面走,嘴裏嘀咕着:“那還是當外人比較好,不挨揍。”
陳建林就流氓地攔住了他的去路。
彥清沒法子,只好也脫衣服一起洗。
陳建林笑嘻嘻地過去動手動腳幫他脫,無恥地幫着倒忙。
彥清努力正色道:“大夫說兩天裏不能那個的,要檢查。”
陳建林說:“我有分寸的。”
他說話倒也還算話,倆人用一個噴頭沖洗。
陳建林又撿起話頭,“你不知道嗎?每個人都有兩個版本,一個精裝版給外人,一個簡裝版給家人。晉波和景海鷗在一起太久了,彼此都只能給對方一個簡裝版。你別看他們一個是身家數億,一個傾國傾城,可是在對方眼裏不過就是三條腿的男人一個,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在對方面前不知不覺就暴露出本來面目了。晉波這人努力想做個儒商,其實還不是本質很有攻擊性的一個人。”他一點點分析給正在位他擦背的彥清聽,居然還有點道理。
彥清想了想,道:“按你這麽說你在我面前的也是簡裝版咯?那麽你在外人面前的精裝版是什麽樣子的?”
陳建林轉過身抱住他,不正經地調笑,“你男人我當然是很搶手的,你得小心點看好我才行。”說着就上嘴親。
彥清怕他借機發揮,忙制止住,道:“那你也給我看看精裝版的你,我從小就認識你,一直看的一個版本,吃虧了呢。”
陳建林道:“這怎麽能叫吃虧?談戀愛當然要精裝版的好,不過過日子還是要簡裝版的經濟實惠。你是跟我過日子的人,簡裝版就夠了。”說着又親。
彥清忙抽出一嘴道:“我呢?我到底是精裝版還是簡裝的?”
陳建林上下打量了下,道:“你麽……你是比較少見的……典藏版。”親了口放開他,将人扳過身去,彥清吓得夠嗆,“醫生說……”
陳建林道:“想什麽呢?我給你擦背。”
擦了一會彥清才略有點笑意地側頭問道:“我是典藏版的?”
陳建林道:“是啊對誰都是一副好好先生沒脾氣的樣子,不好的一面誰都不看留給自己了——其實我寧可你是簡裝版,偶爾對我發發脾氣也好。”
彥清就扭過頭去,道:“我有。”
陳建林推了下他腦袋道:“有什麽有,那些不算的。”
“那怎麽才算?”
“起碼要這樣吧。”說着陳建林就掐住彥清的脖子,彥清反擊,倆人像大學生宿舍裏的弟兄一樣玩鬧了會,擦點擦槍走火才罷手。
彥清其實不介意這樣像兄弟又像情人的感覺的,好像又回到當初,只是這放松的歡愉并沒有持續很久,就又場景切換地進入現實了。
穿衣服的時候陳建立随口說了句:“明天該接安迪回來了,他停課三天,後天該上學了——這哪裏是停課,我看簡直就是放假。”
彥清的情緒落下去,他不說話了。
陳建林道:“怎麽?你現在還對我沒告訴你安迪他媽媽的事情不高興?”
彥清道:“沒有不高興。安迪是他媽媽生的,這是誰都沒法否認的事實。我要是不高興就顯得我太小氣自私了。”他拉開被子躺進去。
這話把陳建林堵得進退不得,最後只得自己也鑽進被子道:“道理是道理,感情是感情,你會有想法是正常的……我看安迪還是別出去念書了。”
“別,那樣我的罪過就更大了。陳嬸和萍姐也會怪我多事。還是俺安迪自己的想法,他想出去念書就去吧。我們把他還給麗莎照顧,也算對得起她了。”
陳建林道:“豈止對得起,她是要感謝你的,從當年的事,到現在的安迪,她都要感謝你。”
彥清沒說話,兩個人并排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都沒了下文。
燈滅了,黑暗中“當年”潮水一般湧上來。
那時候陳建林和麗莎還是合法夫妻,雖然因為孩子和家庭瑣事鬧得不愉快,但彼此還有些感情,并沒有到決裂的那一步。然而,那件事發生之後他們就徹底完了。
最初是因為麗莎要恢複在學校社團的職務,去一個大型公共項目做志願者。
陳建林對此大為不滿,和她争吵說:“你要走上街頭服務社會我不管,可是你自己的兒子沒人照顧你是不是要先管一管?”
麗莎據理力争,“可是這是我從生小安迪之前就申請了的一個機會,不止是服務他人那麽簡單。這麽大型的活動座位志願者我可以獲得很多寶貴的經驗,我不想冒險失去這個機會!而且你答應過我的!”
“答應過什麽?!支持你為了自己的前途不照顧親生兒子嗎?”
麗莎尖聲喊道:“你答應過我孩子出生後我們會更幸福!”
這一生歇斯底裏的咆哮讓場面壓抑平靜得像飓風的中心。
陳建林半晌才喘息着回敬道:“你說的對!我們不該要這個孩子!不該結婚!一切都是TMD的錯誤!”
争吵過後兩人該哭的哭該摔門而走的走,結果還是彥清從搖籃裏把餓得哇哇大哭的安迪抱出來安慰照顧——麗莎在去參加社團活動之前給他打電話給他,彥清放下畫板直接從畫室過來。
彥清來的時候麗莎一切都收拾妥當了,站在門口紅着眼睛遠遠看着搖籃,看見他也只是簡單說了句“謝謝你”,然後匆匆走掉了。
彥清給陳建林打電話,結果關機,他有點難過地抱着安迪,覺得這孩子真是可憐,未來還不知道要怎麽長大。
自己雖然也是父母養了一半不要了的,可是畢竟還養了十幾年呢哪像他,才幾個月就成了“累贅”了……誰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那天陳建林很晚才回來,身上還帶着酒味以及滿身的疲憊,他走進來,看到是彥清抱着孩子,意外之後更是失望,“是你。”
彥清低聲道:“麗莎有社團活動,我來幫她看一會。”說着把懷裏已經睡着的安迪放回他的小床裏,然後關上房門,退到外面。
陳建林已經一臉懊惱地開了一罐啤酒坐在沙發上一聲不響地灌着。
彥清道:“要談談嗎?”
陳建林用手臂擦擦下巴上的酒漬,搖搖頭。
彥清走到他身邊坐下,“你們這樣不行,孩子怎麽辦?”
陳建林道:“不就是因為孩子!——那女人一點責任心都沒有!MD我真後悔生了孩子養不養都是麻煩!”
彥清忍不住罵道:“你說的什麽話!當初我勸你不要生你非要生,既然生出來了就是你的責任,麗莎指望不上不是還有你!你不是孩子爸爸嗎?!你說這樣的話不是和麗莎一樣推卸責任!”
陳建林被他罵,可是也不翻臉,因為知道彥清父母離異的家事,多少有點同病相憐的情緒,只得懊惱地抱着頭,縮起肩膀,不說話。
彥清見他無計可施的窩囊樣子,也軟了心腸,嘆道:“有什麽我幫着你,別這麽自暴自棄的,你現在是當爹的人了,不能再這樣任性下去。”
陳建林仍舊抱着頭,“我都沒想過養一個小孩這麽麻煩。總是要有人看管,雇保姆又太貴,而且不能全天候地伺候。三個人還好一些,勉強夠人手,只有咱們兩個人的話——要不我們把他送回國內我父母那去吧?”他擡起頭認真地咨詢。
彥清道:“就算送回去也要等這個學期結束吧?要不然誰去送?陳叔和陳嬸是不會過來接孩子的。你不要急,我的功課有彈性,畫畫嘛,一邊照顧安迪一邊畫也可以。”
陳建林道:“哪有你說的那麽輕松,你已經因為照顧安迪耽誤功課了,再這樣下去我怕會連累你不能如期畢業。”
彥清道:“離假期就兩個月了,等下學期我再努力補回來就好了。”
陳建林放下腦袋卻一頭歪躺在他腿上,臉壓在他的褲子上,“小清,還是你對我最好了。”
彥清摸着他的頭發,“是不是感動的要以身相許啊?”他開玩笑。
陳建林搖搖頭,硬硬的頭發擦過某人的掌心,“我也恨自己為什麽是個直的,如果是彎的話我現在就不用這麽煩了。”他也開玩笑地回答。
陳建林無法改變麗莎的心意,不過也置氣地不支持,夫妻倆對此閉口不談,勉強度日。
那件事發生在之後一星期。
那晚彥清在陳建林租住的房子裏,和他一起照顧安迪,他其實并不讨厭這件事情,甚至有幾分竊喜。
陳建林在水槽前洗盤子,他抱着安迪用奶瓶給他喂奶,不時擡頭看一眼那男人的背影,能這樣和從小就暗戀的人一起照顧他的孩子,已經接近他現實中能得到的最大幸福了吧——彥清無力地嘆息。
這時他的電話響了,是麗莎,她在電話裏說今天社團活動會很晚,而且是在以治安不好出名個的18區,希望他或者陳建林能來接她回去。
她不直接打給陳建立自然是有她的一番打算,既想讓丈夫去又怕被直接拒絕。
彥清放下電話,把這話跟陳建林直接說了,果真得到了一張冷臉,他擦幹手——這少爺在國內的時候真是醬油瓶倒都不扶的主,現在卻洗手作羹湯,真是進步了不少的——彥清想。
“我不去!”陳建林說,“我不想這麽快就做出原諒她的姿态。”
彥清扶額,“你們倆個……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都夠小孩子氣的。算了,還是我去吧,你在家看好安迪,把他哄睡了。”
把孩子交給陳建林,彥清穿上外衣。
出門前陳建林叫住他,從自己的錢包裏掏出幾張鈔票,遞過去,“你路上小心點,那裏治安特別不好,有不少老阿和老黑,要是遇到什麽事情別跟他們硬來,帶上點錢打發小鬼。”
彥清本來說什麽也不想要來着,還是陳建林硬塞給他。
陳建林沒想到自己這麽烏鴉嘴,一語成谶。
兩小時後他趕到醫院,看見的是一個被打得鼻青臉腫昏迷不醒的彥清,非但如此,醫生還同情地告訴他:“對方是一夥暴徒,你的朋友受到了毆打和——性侵犯,實在是不走運,你知道這種事情偶爾也會發生。”
麗莎面色蠟白地坐在一邊,全身顫抖,她撲到丈夫懷裏語無倫次地尋求安慰,“那條路的街燈壞了一半……他們跟上來……他讓我先跑……我很害怕很害怕……”
陳建林推開哭泣的妻子,拉起彥清那裹着紗布的手腕。
“他的手怎麽了?”
醫生聳聳肩,一臉遺憾地說:“骨折,不過接好後應該不影響生活——只要不搬太重的東西。”
“能拿畫筆嗎?”
醫生皺眉,“他是畫家?——那麽我只能說他實在是不走運。他還年輕,來得及找另一份活。”
彥清醒過來的時候,陳建林守在他床邊,給了他一個微笑。
“麗莎怎麽樣?”
“她沒事。”
“你在這裏安迪有人照看嗎?”
“麗莎在照顧他。”
“……”
“……”
“我也,沒事。”彥清垂下眼簾,掩下他的情緒。
陳建林拉他的手,“我會照顧你的,一輩子。”
彥清慌張地擡眼看他,陳建林沒出息地哭了。
在這件事情之後他們所有人的生活都起了變化。
彥清中斷了他的學業,很長時間對夜間外出都有心理障礙,并且不再交男友。
陳建林為他是不是因為那件事才這樣。
彥清說他不知道,他只是不喜歡別人的碰觸,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也很緊張。
陳建林按着他的肩膀說:“我這樣你也緊張嗎?”
彥清看着他,搖搖頭。
陳建林吸了口氣,說:“我們在一起吧!”
彥清窘迫地笑了,故作輕松地說:“別、別開玩笑了。你是直的。”
陳建林說:“如果對象是你的話,我可以嘗試……我一定行的,你只要說你是否能接受我?是不是讨厭我碰你?”說着俯身蜻蜓點水地親了他一口。
彥清捂着嘴倒退了兩步,臉瞬間就紅了。
陳建立追問:“讨厭嗎?”
過了好一會,彥清才搖搖頭。
陳建林松了口氣,試着抱住他,雖然覺得很別扭,找不準位置,但是還是在他耳邊低聲道:“我會陪着你照顧你,直到——你找到新男友為止。”
對于這樣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彥清無法回答一個字。
之後陳建林很堅決地和麗莎離了婚,搬到彥清的房子裏一起生活,麗莎無力獨自撫養安迪,孩子最終還是判給了陳建林,從那時起,兩個男人帶着一個孩子,就開始了好漢兩個半的生活。
彥清一直賴着沒有找下一任男友,陳建林也一直遵守着自己的諾言——在那之前陪着他。
這一段事情彥清很少去想,那是他壓在心底的深處不願回首的“當年”,只要一想起陳建林和自己在一起的初衷只是出于同情內疚,他就感到無比的懊喪和心酸。
在最初的日子裏這種懊喪和心酸被夙願得以實現的喜悅一沖刷,并不算什麽,他那時還年輕,覺得只要兩個人能在一起怎麽樣都無所謂了,被犧牲掉的學業也好,家人的反對也好,自己不被愛着也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然而時間讓所有一往無前的愛裹足不前,沮喪和挫敗還有愧疚開始越來越多地如陰霾一樣盤旋在心頭。
彥清在又一個失眠的夜晚扭過頭去默默看着 那男人已經熟睡的側臉,幽光裏只見到一個挺拔鼻子的輪廓,“他開始不愛我,現在算是愛我的嗎?”他不知第幾次暗自盤算,心裏卻空落落的,沒有底氣。
彥清又正過頭望着天花板。往好裏想,他現在仍舊和自己在一起應該不是出于同情內疚了——而是出于習慣。
有一個事實是——陳建林從來沒有對他說過那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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