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白四娘子
雖然與禾藍說了不管,可去白家之前,再到班氏跟前告訴,游燦還是說了一句:“祖母這裏收到櫻桃了嗎?方才我們在四妹那裏卻是先嘗上了,說起來也怪可惜的,原本各處還可以多分一點呢,偏偏有一大籃子都被糟蹋了。”
班氏就随口問:“莫非撒了地上?”
“撒了地上洗幹淨了也就罷了。”游燦笑了笑,“據說是那邊叫翠翹的妾哄得三叔直接提了一籃子去給了她,三嬸氣不過,這會正拿了那妾立規矩……”
聽到這裏,班氏哪裏還不明白她提櫻桃的意思?當下就深深看她一眼,責備道:“不可妄議長輩!”
游燦抿嘴道:“我這不是怕三叔回來,聽了讒言與三嬸起誤會麽?”
班氏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你去了白家可不許這樣多嘴!不然就別去了!”
“是!”聞言,游燦忙正色答應下來,班氏又對卓昭節道:“看好了她,別丢了咱們游家的臉。”
卓昭節笑着道:“外祖母放心,表姐有分寸着呢!”
她們這邊出了門,班氏就吩咐珊瑚親自到二門處守着,等游震回來,先叫了他過來見自己。
此事按下不表,卻說卓昭節這邊,到得白家也沒費多少功夫,皆因白家與游家同為秣陵書香門第,一個住城西,一個住城南,離得并不十分遠。
這白家近幾代來出過兩位知府、三位知縣,如今有一個知府一個知縣在還任,都不在江南,一個在閩南,一個在北方,雖然論出過仕的子弟是比游家多的,卻未出過朝官,何況翰林清貴,白家的聲望自要比游家低上一些,因此對游家一向親熱。
如今白家老夫人呂氏在堂,白家阿公卻是早已去世了,與游家一樣,長者在堂,故尚未分開——白家這兩代人丁不及游家興旺,一共是三房人,另有兩個庶出的女郎都是遠嫁的,唯一的嫡女就是游家二夫人白氏了。
要出閣的白四娘子白子華,是白家大房的女郎,她的兩個叔叔都在任上,家眷亦随了任,偏她又是大房次女,上頭只一個姐姐是白家大娘子,早就出嫁——去年難産去世了的,下頭就是一個嫡出妹妹和兩個庶妹,那三個妹妹裏最大的今年也才七歲,因此臨近出閣才要纏着旁人家的女郎來陪——畢竟自家妹妹年紀太小,陪着她也不能說什麽。
白家的序行卻是男女同列,白子華上頭有一個姐姐兩個兄長,白三郎是白家二房裏的,如今随父在任,不在家中,白子華自己要出閣了,出來迎接的就是白二郎的妻子孟氏,即游燦不甚喜歡的那孟小娘的嫡親堂姐、亦是如今秣陵太守的侄女。
孟氏年約雙十,圓臉豐頰,看着倒和游燦有些神似,她是個活潑善谑的性.子,雖然不做小娘子好幾年了,卻一向很能與小娘子們打成一片,這會見了兩人進來,就笑着道:“我想着你們都不是外人,就這麽出來迎了,不想見着了才曉得要後悔,這麽兩個嬌滴滴的小娘,往這兒一站,我瞧着旁邊花花草草都不精神了,我自己更是灰撲撲的!”
孟氏論起來是游燦的表嫂,将來兩個人還會是妯娌,游燦就道:“大表嫂若是灰撲撲的,這天下人都要變做沒顏色的了。”就笑着問她,“四表姐如今可好些了?”
雖然白子靜已經對游家改了口,游燦到底是女孩子,面嫩,便仍舊照着外祖家的稱呼來。
說到這個,孟氏就嘆了口氣,苦笑着道:“她啊如今還是緊張得不得了,這不,這兩日光景才喝了一碗粥,還是祖母親自勸下去的——那林家郎君她自己也在屏風後看過呀,是個精精神神的小郎君,與咱們白家門當戶對的,聽說讀書也極好,叫我說這樣的夫婿與咱們四娘正相般配,偏她如今就是百般的吃不下睡不好,臨近好日子反倒瘦了下來,問吧又問不出什麽,看得老夫人心疼極了!”
又說她們,“虧得你們過來,不然我都要想去請了。”
一面說着,孟氏一面打發了人去告訴白子華,又引她們先去拜見老夫人呂氏。
呂老夫人年歲與班氏仿佛,身材發福,面頰圓圓,看着很是慈祥,在游燦和卓昭節的印象裏,她也的确是個慈祥和善的老夫人,對子孫向來是疼愛的,對旁人家的晚輩也很和藹,見着游燦就笑得眼睛一條縫,忙不疊的招手:“燦娘快到外祖母這裏來!”
旁邊恰好是白家大夫人伏氏在,忙提醒她:“卓家小娘子也過來了呢!”
——呂氏上了年紀,眼神就有些不太好,被伏氏提醒才又笑着說:“卓小娘也過來叫老婆子瞧你一瞧,如今老婆子上了年紀就愛看好顏色的小娘,看着就精神。”
游燦和卓昭節依言上去,陪着呂氏寒暄了幾句,游燦心懷別事,自是不願意在長輩這兒浪費辰光,就委婉的問:“方才聽大表嫂說,四表姐這兩日飲食清減?”
說到這個,呂氏和伏氏都愁上了,呂氏嘆了口氣:“可不是?昨兒個我啊親自去了雲水樓,她才勉強吃了些清粥小菜,可如今離着婚期還有十幾日呢!就這麽下去——你們年少不曉得,這成婚,可也是極累人的,不然為什麽臨近婚期,都要勸小娘多滋補些呢?”
伏氏也道:“如今不只是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我這幾日都在雲水樓裏陪着,唉!”
“祖母與母親何必憂愁?”孟氏就笑着道,“說起來,還是咱們家與四妹年紀仿佛的小娘子少了,四妹許多話兒也不便與長輩說,如今表妹和卓小娘來了,都是和四妹自小玩到大的,正好陪着四妹說話抒解,怕是過不了三五日,四妹就要好了。”
呂氏和伏氏都道:“可是勞煩你們了。”
游燦忙道:“我們在家裏也閑着呢,過來陪表姐說說話,彼此都好,外祖母與大舅母若客氣,咱們可不好意思待了。”
卓昭節因白家是游燦的外家,就不多話,只抿嘴淺笑點頭。
如此兩邊寒暄幾句,白子華卻等不得了,打發了貼身使女金燕過來催促,如今她正待出閣,又是緊張得寝食難安,長輩們自然是什麽都緊着她的,雖然快到飯頭,呂氏也不敢留飯,只說:“給你們擺到雲水樓去,今兒個倉促莫要見怪,有什麽喜歡的盡管說了,使人去做!”
如此在呂老夫人與伏氏、孟氏跟前告退,跟着金燕往白子華住的雲水樓去,路上游燦問金燕:“四表姐怎的這些日子了還是這般的緊張?”
金燕悄悄的道:“先前,游娘子你和其他幾家小娘子過來陪着說了話,都說那林家郎君好,四娘她也就信了,倒是好了幾日,不想前幾日,不知道哪個混帳,在四娘跟前說,見着仿佛是林家郎君的人在青草湖上包了游船狎妓呢!四娘一聽,又愁上了,如今婚期近在眉睫,四娘又不敢說退婚——到底郎君家家的哪有不風流的呢?為這事情退婚也不可能,這不就愁得茶飯不思?”
游燦因為沒見過林鶴望,也只能道:“既然是仿佛,可又不是肯定,四表姐何必輕信?外祖母與大舅舅、大舅母還會不疼表姐嗎?何況要說對這林家郎君的了解,還是五郎呢,五郎與那林家郎君乃是懷杏書院裏的同窗,若是不好的人,怎麽會提他?”
“婢子們也這樣勸說四娘,奈何四娘一會兒愁這個一會兒憂那個,如今能說的話都已經說盡了……”說話間到了雲水樓下,就聽上頭有人弱弱的喚道:“燦娘!卓小娘!”語未畢,就極為虛弱的咳嗽了起來。
游燦和卓昭節聞聲擡頭,就見一個病弱的美人扶着欄杆,身後兩個使女銀燕、玉燕心驚膽戰的攙了,正殷殷朝下看着,看起來卻是一直望着她們過來的,只不過身子實在不好,在遠處時知道自己也沒力氣叫,故等游燦和卓昭節到了樓下才出聲。
這美人生得修眉俊眼,也是一頭烏鴉鴉的鬓發,随意挽了個單螺堆在腦後,上頭只簪了兩三朵珠花,眉尖仿佛時時都是微蹙着的,看着就是一副弱不勝衣的模樣。
一看她比之大半個月前竟是憔悴了不知道多少,游燦和卓昭節都吃了一驚!
兩人趕緊上去,這時候白子華已經被扶了在裏頭榻上坐下,使女正端着一碗甜湯哀求着,奈何白子華只是搖頭,鎖着眉頭對兩人道:“我如今就是吃不下!”
游燦風風火火的一腳跨進門,還沒坐下就接話道:“吃不下你也該吃些!不然,休說出門那日怎麽辦,就是如今外祖母、大舅母并大表嫂也為你愁着呢!”
“我……”白子華張了張嘴,眼淚就下來了,哭泣道,“你們不曉得那林……那林……他……他……”
游燦是個急性.子,忙道:“路上我們聽金燕說了,不就是游湖嗎?青草湖上的船多着呢,未必一定是妓家的,不信你問昭節,她常随我祖父去那兒垂釣,畫舫游船也看多了,指不定林家郎君與你一樣,臨近婚期心頭緊張,故而才去游湖散心!”
卓昭節雖然那日明明看到林鶴望所乘的就是妓船,如今也只能硬着頭皮含糊道:“青草湖那兒許多船都是供尋常游人租賃了游湖賞景的,白姐姐莫要擔憂。”原來她是喚着白四姐姐的,只是去年白家大娘難産沒了,白家上上下下都傷心之極,聽見排行就想起來少了個人,後來常來往的幾家人都臨時改了口,把排行含糊掉了,免得招了白家人難受,後來白家緩過來,卓昭節卻有些叫順了。
白子華聽了她們兩個的話才勉強止了淚,又發愁道:“那林家又不在秣陵,我卻擔心到了那裏,若……若他……他不喜歡我,我該怎麽辦呢?”
“你是三媒六聘娶過門的正妻,縱然他不喜歡你,又能奈你何?”游燦對自己這個未來的大姑子實在有些無語,她索性直言道,“林家好歹也是震城望族,書香之家,那林家郎君自己也是要讀書取仕的呢!他敢寵妾滅妻?四表姐你實在是想多了!”
白子華被她這麽一說又泫然欲泣起來,哽咽道:“我……我又沒有你們這樣能說會道,人也笨,一般的讀書,到現在不過略識幾個字兒,論女紅,更連你家四娘也比不上!聽說那林家郎君是個才貌雙全的人物,非但人生得俊秀,這我是自己也看見的,書也讀得好……這麽個人,憑什麽看上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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