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這番話說得游燦和卓昭節面面相觑,半晌都沒回過神來,倒是金燕和銀燕哭笑不得的上前阻止道:“女郎這說的是什麽話?所謂一家有女百家求,女郎是白家大房嫡出女,與那林家郎君本來就是門當戶對,那林家可是三媒六聘正正經經提親相求,老夫人與大夫人仔細商議了一個多月,又特意叫了五郎回來問過,這才點了頭的!女郎怎可如此自輕自賤?”

眼看白子華嘟着嘴又要說自己這個不成那個不成,游燦實在頭疼,忙道:“四表姐你先聽我說——你說能說會道,我今兒在家裏還被祖母罵了,所謂身為婦人,最緊要的就是要謹言慎行,似我們這樣愛說愛笑,平常可沒少被長輩責罰,只不過如今咱們還不要出閣,長輩疼愛,随我們罷了!像四表姐你這樣的性.子才招人疼呢!”

卓昭節也是忍住笑意,一本正經的附和道:“再說女紅,外祖母夠疼我的了,也說我那手繡活是怎麽都拿不出手的呢!白姐姐你女紅再差還能比我差了嗎?”

兩個人自貶了一番,滿以為總能夠叫白子華恢複些信心了,不想她卻嘆了口氣,指着游燦道:“你嫁的是自己嫡親表哥,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不說,一家子長輩都不是外人,看着你長大的,誰還能虧待了你去?”

又說卓昭節,“你生的這樣好看,小郎君們定然見了就喜歡的,繡活好不好又有什麽關系?”

說着越發的抑郁起來,嘆息道,“只有我最命苦,人笨手拙也不會說話,怎麽都不讨人歡喜,也不知道這天下怎的就生出了我這樣愚鈍的人來——這輩子,也不過這麽過了罷!”眼淚又掉了下來。

游燦與卓昭節相對默了一默,游燦就叫玉燕:“你把碗給我,我來勸四表姐幾句,你們且都下去。”

玉燕忙把甜湯和勺子一起遞了過來,游燦接了,她們便都退到樓下去,待這雲水樓上只剩了三人,游燦卻把甜湯先放到了一邊,湊近白子華,小聲道:“四表姐你與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心裏另外有人?”

話才說出,就感覺卓昭節拉了自己一把,游燦回身輕斥,“你與她見的沒我多!不曉得她這優柔寡斷的性.子!如今都要成婚了,哪來這許多功夫慢慢問?”

就見白子華聽了,眼眶漸漸通紅起來,欲言又止,游燦看得心急,低喝道:“如今這兒沒有外人,你若是說了實話,指不定咱們還能有法子幫你一幫,不然,你就這麽着悶上一輩子吧!”

被游燦這麽一番數落,白子華到底委委屈屈、遮遮掩掩的說了出來,這白子華是個相當不幹脆的性情,說着說着又待哭泣,被游燦埋怨一番,這才期期艾艾的繼續,如此足足折騰了半個多時辰,那碗甜湯都涼透了,她才把事情說清楚——

卻是白子華兩年前偶爾出去時遇見個極俊秀的小郎君,竟就喜歡上了,只是那小郎君當時雖然與她說過幾句話,卻對她并無他意,不多久又娶了個極潑辣善妒的小娘子,白子華當時情窦初開也是不知道分寸,明明知道對方娶了親,偏還要忍耐不住寫了信設法送去,誰想,那信卻落到了對方夫人手裏!

那位夫人是極潑辣的,雖然顧忌着白家,沒有直接鬧上門來,卻也抓着了白子華有次出門的機會,尋到她狠狠羞辱了一番!

當時對方把話說得極為刻薄,白子華天性又是個優柔寡斷、帶着點懦弱的人,自小養在閨閣裏,因她是這麽副脾氣,就是游燦這樣的急性.子,又是表妹,與她說話也是要稍稍溫和些的,誰會那樣對她?

再加上對方手裏還扣着她親筆寫的信——揚言若她再去糾纏,定将這事宣揚出來,叫白家滿門跟着丢臉!

這件事情白子華壓在心底,誰都不敢說,她雖然此後再沒敢去糾纏那郎君,但卻成了一塊心病,如今自己婚期臨近,聽身邊人提起了自己那個未婚夫林鶴望,都說是極好的人才,一忽兒就想既然先前那郎君看不上自己,這林鶴望既然樣樣都好,怎麽會看上自己呢?多半是迫于媒妁之言罷?這樣縱然成了婚,又怎麽會喜歡自己?

一忽兒又想,縱然湊巧喜歡上自己了,但林鶴望一旦知道自己曾給旁人寫過吐露心跡之信,必也要厭棄了自己的,再想着自己底下還有幾個妹妹,若因自己壞了白家名聲,連帶着妹妹們也要受委屈……這麽想着竟是愁緒萬千,這才借口妹妹們年幼,要了旁家小娘子做陪——卻是因為她見着了白家旁的女郎就愧疚的緣故。

聽完了這番話,游燦與卓昭節均是大吃一驚!

游燦急得都快跳起來了:“四表姐你怎的這樣糊塗!那郎君若是對你有意,焉能不到白家來求親?他既然沒來求親,又另娶他人,你怎還要寫信過去?你且想想若你嫁了那林家郎君,兩人彼此有意,忽忽一個女子寫了信來對他吐露情懷,你怎麽想?”

白子華就垂淚道:“我……我也是一時糊塗!”

“你真是太糊塗了!”游燦恨道,“你當時把信落了人家手裏,人家都尋上門來了,這一年多來,你自己沒有主意,竟也不告訴長輩?設法把這事情消了去!婚姻乃是結兩家之好,你這是想看着白家同林家親家沒結先成仇家嗎?”

卓昭節看着白子華那副樣子也覺得一陣氣悶,但游燦已經快指着白子華的鼻子罵了,她也只好來勸和:“如今最緊要的就是替白姐姐解決了此事,三表姐你且冷靜些。”

“那郎君并他夫人都是誰?”游燦被她提醒,也覺得此刻時間緊急,沒功夫多罵白子華,只得按捺住脾氣問。

白子華還要期期艾艾,游燦卻快急瘋了——這白家可是她将來的夫家!

卓昭節趕緊勸住要發作的游燦,正色對白子華道:“白姐姐你既然将這事情都告訴了我們,也是盼着我們替你設法的,如今距離你出閣已經只有十幾日光景,若還要再拖延,屆時白家聲名掃地,與林家結仇,可不只是白姐姐你與白家底下幾位妹妹的婚姻受挫,就連白家郎君們的前程恐怕也不好呢!如今正在外地任上的兩位叔父,少不得被彈劾!這可是上下三族的大事!”

白子華聞言大驚失色道:“怎、怎……怎麽會連累這許多?”

“你如今知道害怕了?”游燦一抿嘴,曉得卓昭節這是故意誇大其辭了來吓唬她,自然也不戳穿,喝道,“你不想害了全家,就老老實實的把人交代出來!”

“我、我對不起家中啊!”白子華信以為真,當即就哭出聲來,外頭金燕等人聽見,忍不住問了句:“女郎?”

“我正勸着表姐呢,沒你們的事,下去!”游燦立刻喝道。

待樓梯上沒了聲音,白子華方拭着淚怯生生的道:“就是城南屈家莊上的屈家郎君……”

游燦和卓昭節俱是養在閨閣的大家之女,這屈家郎君卻是從未聽過的,就催她說得仔細些,白子華無奈,只得道:“他在屈家莊的族學裏頭任着夫子,單名一個談字的,他家娘子姓伍,極是厲害,我們……嗯,兩年前踏青,他帶着族學裏頭的孩童在我附近的溪邊玩耍,當時金燕銀燕恰好被我叫去做事,有兩個頑童潑濕了我的衣裙,他上來代為賠禮,因此認識。”

“原來只是個教書匠。”雖然沒聽說過屈談,但發現對方只是一個族學先生,所娶的夫人料想也高貴不到哪裏去——何況本地也沒伍這個大姓,游燦和卓昭節對望了一眼,都松了口氣。

白子華一聽,又難過起來:“你們瞧他不起,他還瞧我不上呢!你們說,我拿什麽去配林家郎君啊?”

“四表姐你就得了吧!”游燦正琢磨着怎麽把那封信從伍夫人手裏弄過來,卻被她打斷了思路,就沒好氣的喝道,“是他瞧你不上,還是他不敢瞧上你?區區一個教書先生,連個舉人的功名都不知道有沒有呢!拿什麽到白家來求親?他就是托了媒,有哪家官媒會這樣不懂眼色的答應?真是可笑!”

見白子華還一副委屈的樣子,卓昭節只好替她耐心解釋:“白姐姐若是因為這屈談與白姐姐相識在前,卻不肯向白姐姐提及婚姻之事,而是娶了後來的伍夫人,就認為那位屈夫子是瞧不上白姐姐,或者白姐姐不及那伍夫人,可是大錯特錯了!白姐姐怎不想想?本朝的規矩是良賤不婚,雖則那屈夫子料想至少也該是平民,但屈家不過那麽一個莊子,既非書香門第,又不是秣陵望族,白姐姐可是白家大房嫡女,那屈談若非中了進士,便只一個舉人的功名,又有什麽資格到白家來提親?自來有幾分志氣的男子,都不會做這等自取其辱的事情的!”

白子華聽了,忍不住道:“可……可我……”

眼看她就要說出她是願意的之類的話來,游燦忙喝道:“你快點住了口吧!這話是你說的麽!”

又恨道,“你答應了就成?你問問外祖母和大舅母并大舅舅,他們肯不肯把你随随便便嫁個教書的夫子過活!別說你了,就是庶出的女郎,按着白家的門第也沒有這麽糟蹋的!表姐你就醒一醒罷!少在這裏顧鏡自憐的認為旁人都比你好了,那屈夫子不肯答應你那是因為此人有分寸,曉得你根本就不是他能夠肖想的!”

卓昭節見白子華一副藕斷絲連的樣子,知道若不把她的妄想全部斬斷了,便是如今勉強嫁了林鶴望恐怕也要出事——到時候事情可就大了!

當下就正色道:“話雖然如此說,但那屈夫子不肯答應白姐姐你,恐怕他是當真對白姐姐無意!”

游燦眉頭一皺,白子華又要流淚,就聽卓昭節道:“但這也不是白姐姐不好!白姐姐你且聽我說,咱們的衣服都是用什麽料子的?”

白子華随口道:“自然是绫羅,你說這個做什麽?”

“金燕她們是近身伺候的使女,不出去時也能穿得好些,未知白姐姐可留意過那些粗使所着的衣裙都是什麽做的?”卓昭節說到這裏,游燦也有些明白過來,遂與她眨了眨眼睛,彼此心照不宣,白子華道:“自然是粗布了,她們除了這個還能穿什麽呢?”

“這就是了,本朝律例,下人并商賈不可着绫羅綢緞,固然開國到現在,這條規矩也寬松下來,但尋常的下人便是給他綢緞他也未必肯穿呢!白姐姐知道為什麽嗎?”卓昭節不待她說話,就道,“這是因為下人需要做事,粗布耐勞,綢緞嬌嫩,所以對于下人來說,自然是粗布更為妥帖,反而綢緞顯得種種不如意。可對咱們這些人來說,那粗布摸一摸都紮手,白姐姐明白了嗎?”

游燦哼道:“看她這樣子恐怕還是不懂——喏,你那屈夫子,就是合該穿粗布衣服的人,也知道自己當選粗布,你這綢緞他呀是消受不起的!所以他不選你選那伍夫人,未必是你不如伍夫人,誰見粗布能比綢緞更貴的?只不過他恰好不要穿罷了!”

見白子華聽了這話,神色變幻,忽憂忽喜,游燦嘆了口氣:“對了,你與這屈家郎君的事情……金燕銀燕可知道?”

後面一句,游燦語氣裏已經帶進了愠色——白子華這般惶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若金燕、銀燕知道屈家郎君的事情,哪裏能不猜到?竟不告訴白家的長輩,這存的是什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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