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苔綠霧深奔孤狼(四)
安格入院第二天,全科大查房。
病房裏最值得一看的風景就在此刻——由主任帶隊,一屋子浩浩蕩蕩的白大褂穿行于各個病房中,到哪個病房就引起交通大堵塞。主任是鐵了心的擺譜,臉上的寒霜挂着有三尺厚,從醫生到病人無不惶恐。可龍天不一樣,他實在太愛大查房了,那種從氣勢上就可以壓倒一切,仿佛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感覺給了他極大的信心。所以不管周圍多擠,他都憑借身形優勢在主任身邊占領一席之地,如饑似渴地汲取着只有通過歲月才會積澱的經驗。白望偶爾從另一側轉過頭來看他一眼,唇角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
大部隊來到安格病房前,醫生們立刻自覺成扇形打開,都杵在門口不動。龍天正奇怪間,主任已經發覺異常,回過頭來冷光一掃,低聲呵斥道:“怎麽?他還能吃了你們不成?一個二個沒出息!”
白望舉目望天,似乎沒看到這一幕。
龍天奇怪極了。屋子裏的少年昨天見過,沒覺得可怕到洪水猛獸的程度啊。這些醫生總是和病人打交道,什麽樣難纏的人沒見過?為什麽獨獨怕他?正思索間,忽然主任回頭瞪了他一眼,低聲吩咐了一句“準備彙報”,就率先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是龍天第二次見安格。就算是同性……也會覺得他漂亮得過于完美了。
龍天是純理科生,他不知道應該怎麽去形容一個人長得好看,但如果長得像安格那樣,大概就是極致了。他曾經強烈的懷疑過安格的存在性,因為哲學家說,一個人如果對一個事物的真實性産生疑問,就會用虛幻的符號去代替它。在龍天的記憶裏是一個虛幻的符號,一個虛幻而完美的符號,一個有着《指環王》中精靈般娟秀面貌的符號……于是,腦子裏開過一條隆隆的列車,他什麽也沒有聽見。
“龍天!彙報病人情況!”
幾乎是喝令般的聲音,讓龍天終于從卧軌的狀态飛身跳起。
額頭正中的方向似乎有一道陰冷、嘲諷、審視的視線看過來,一轉眼就消失了。龍天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安格,17歲,男性,昨日下午14:45分入院……”龍天定了定神,如數家珍一般背起了安格的病情情況。
病歷彙報完畢後,主任那始終耷拉着的臉皮終于有恢複彈性的趨勢,他甚至對着安格笑了笑:“安格,又見面了。”
盤腿坐在床上的安格微微擡起頭,目光清澈,笑容美好,看上去比健康人他媽的還要健康。他輕輕一笑,眼睛眯了起來。“主任好。主任您越來越威嚴了,旁邊的小弟們都自動退居三舍,看得安格好生羨慕啊。”
這句話是恭維話吧?看他一副牲畜無害的表情應該是吧?可是為什麽主任笑着笑着,忽然轉過頭來冷電一掃,一副“回頭我要你們好看”的表情?
龍天這才發現,除了自己和白望一左一右緊緊跟着主任外,旁邊自動畫出一米空白區,醫生們寧願在門口擠做一團,也不願意往前多走兩步。龍天不想自己處在這麽風頭浪尖的位置,正想悄悄溜在後面,忽然聽聞主任又開口了。
“安格,說真的,我都不想再看見你了。”主任故意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
“我也是。可是我拜托你給我一個痛快你又不幹,好小氣。”安格撇撇嘴。
“你別給我找麻煩就好了,害我只敢把你排在空病房裏。”主任輕輕的嘆息着,“好好呆着,這次手術一定會成功。”
“切~每次你都這麽說。”安格突然笑了,笑得整張臉如同美玉一般白璧無瑕。
“好了好了,入院以後先安排一個全面檢查,過兩天就安排你手術。”主任不禁也微微笑着。
“這次誰管我的治療啊,我不要上次的孫醫生,他好老是發瘋一般的兇我,搞得我好害怕。”安格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食指一伸,毫不客氣地指向科裏著名的好好醫生——孫謹祥。
孫醫生的臉立刻通紅一片,他似乎要說什麽,但很快低下頭,什麽也沒有說。
連孫醫生也會發火?龍天不禁懷疑起安格說話的真實程度,或者,孫醫生可能具有的兩面性。
“你的治療,将由我親自負責。”
白望剛一開口,一股強大的氣場就壓倒性地席卷了整個病房。雖然是早就預定好的事情,但龍天也能感覺到所有的醫生都暗自舒了一口氣。
能攤上正教授級的醫生親自管床,應是莫大的榮幸了吧。可是安格依然只是輕輕笑着,一副還不滿足的無恥模樣。
“雖然很榮幸,但白主任應該還有很多其他事情吧,也不可能24小時跟在我身邊,這樣的話我的很多訴求可能還是無法及時滿足……”
龍天的嘴巴已經不知不覺變成了“O”的形狀——24小時?就算住院醫也不可能24小時跟着你啊,更何況是白望這樣的大腕兒……
而主任此刻卻完全喪失了原則,堅持把爛人也當親人對待:“白主任只是負責制定治療方案,跑腿的事兒自然交給跑腿的人幹了……”說罷,他轉過頭來,龍天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果然。
“龍天,就你好了,今後由你跟着白教授,負責安格的治療。”
主任查房結束後,大家都不禁松了松筋骨。血液科主任是全院出了名的嚴厲,很多輪轉的住院醫生都在這個科裏栽過跟頭。所以只要有主任在,大家都仿佛上緊了發條般誠惶誠恐。可不,今天一場大查房下來,不異于高強度的體力活動,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倦怠。
只有龍天還神采奕奕。
所謂嫩頭青,要從各個方面來體現。
主任一走,孫謹祥醫生也埋着頭快步離開。龍天發揮死纏爛打的精神沖過去正要問問安格的情況,但孫醫生一聽他的問題,本來就黑得烏雲滿布的臉上頓時電閃雷鳴。
“不要問我安格的事情!永遠都不要問我關于那個人的事情!”
要不是龍天及時松手,孫醫生一定會怒起拍案,斷袖離開。
要不要這麽激動啊……現在管他的人可是小生我啊……
茫然間,其他幾個醫生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好意說:“跟着白主任學吧,好機會,要抓住。”
啊……終于聽到些好聽的話了。
“給你一個忠告。除了小心主任,更要小心安格。”
大家那畏忌莫深的面孔又浮現在眼前,龍天更加好奇了:“不就是一個17歲的孩子嗎?為什麽大家都怕他?”
“孫醫生都栽過。你想想難度吧。”
醫生說話講究深奧,一切點到為止。
所以龍天依然如墜雲端。
為什麽大家都那麽畏忌他呢?十七歲的孩子,就算犯錯——又能過分到哪裏去?
龍天不斷的安慰自己。再怎麽,那麽漂亮的少年,主任又明擺着偏愛,應該是個不錯的孩子。憑自己如此開朗的性格和打不死的小強精神,一定能攻克這座碉堡,讓他哀哀怨怨的進院來,高高興興離院去,再見面時,就該痛哭流涕地喊救命恩人了。
一想到這兒,龍天又覺得信心十足起來。他把病歷夾歸還護士站的時候,還特地拿出安格的那一份問:“誰是安格的責任護士?我要下長期醫囑。”
這時,一張素白的護理記錄單遞到他面前,同時有仙樂般的聲音飄了過來。
“龍醫生,以後就要仰仗你的照顧了。”
時間忽然有了質感,像微微的風拂過面頰。龍天對着那張仿若月光般皎潔的笑臉,恍惚中覺得——照顧安格,或許是這世界上最最幸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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