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中島敦從國木田那裏得知了淺田麻紀真正怨恨的對象後, 同樣心裏十分難受,忍不住輕聲說:“她有複仇的理由。”

“是啊,但是我們也有拿到稻草人的理由。”國木田低聲說道, “所以,敦, 我現在要交給你一項重要的任務。盡可能拖住她的腳步。”

“搜查令已經下發,我們需要時間。”

……雖然他這麽說。

放學後中島敦跟在淺田麻紀身後, 神色糾結, 這要怎麽拖延時間才好啊。

淺田麻紀走了一段路, 回過頭不善地看向後方:“喂, 從學校開始一直跟到現在,你還想跟着我一路回家嗎?”

中島敦一個激靈, 下意識鞠躬:“真的非常抱歉!”

淺田麻紀:“如果想要逮捕我, 就去拿來逮捕令,再這樣我就要報警了, 還是說因為是警察所以覺得做出這種事也沒關系?”

中島敦連忙揮手:“當然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想和你稍微交談一下。”

“我沒有什麽想和你說的。”

“是關于十年前那場綁架案!”中島敦剛說完, 就恨不得原地收回,這不是戳人傷疤嗎!

果然淺田麻紀的臉色冷淡了不少:“既然你們已經調查過,還以為能夠勸阻我嗎?”

“不, 我沒有這樣想過,”中島敦握緊了拳頭, “因為那一定是, 語言無法負擔的悲傷。”

“但是, 我相信複仇的方式一定不只是地獄少女這一條路!”

淺田麻紀眼裏流露出複雜,看着他執著的眼神,臉色緩和了不少:“那邊有便利店。”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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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吃個雪糕了。”

“噢!好的!”

于是,兩個人坐在公園裏, 一人手裏拿着一個雪糕,沉默地吃着。

氣氛很尴尬,中島敦正在絞盡腦汁在想該說什麽。

中島敦:“那個……”

“你不是警察吧。”淺田麻紀突然說道。

“額,是的。”

“想也是,年紀跟我差不多,而且之前在辦公室問我的那些人裏,除了那個戴着眼睛一臉嚴肅的大叔和另外一個滿臉胡茬的大叔以外,你們兩個根本不像是警察。”

戴着眼鏡……啊,她是在說國木田桑。

大叔?

中島敦把這個詞語和國木田的臉對上後,努力忍笑。

“所以你們是誰,為什麽要配合警察調查地獄少女。”

“我們是武裝偵探社,平日裏也是會調查一些警察提出的委托。”

“偵探社……”淺田麻紀轉動着雪糕的木柄,奶油融化滴在她手心裏也毫不在意,“連警察都會來拜托你們,也就是說你們很厲害咯?”

“是的,我們社裏的亂步桑是非常厲害的偵探,沒有什麽詭計能夠瞞得過他的眼睛。”中島敦無比推崇道。

“……”

看淺田麻紀的表情似乎有些在意,中島敦小心翼翼地道:“如果我的話給你造成了困擾,我先道歉,我們調查過你的事情了。”

淺田麻紀眉頭動了動,低下頭:“所以你已經知道了,還要阻止我複仇嗎。”

中島敦沉默了許久,看着自己手上快要融化的雪糕,緩緩道:

“我以前也有恨不得讓他下地獄的人,即使是現在,我依舊逃離不出那個人給我帶來的陰影。”

淺田麻紀詫異地擡頭。

“但是我從那裏離開了,雖然是被趕出來的,雖然很狼狽,但我也由衷的覺得,哪怕是在逃避,但是能夠不再見到那個人,真是太好了。”

“因為如果再留在那裏,我總有一天會用爪子殺死那個人也不一定。”

“但是我現在有點不想逃避了,我想反抗那個人施加給我的枷鎖,我想證明給他看我已經成長了。”

中島敦捏緊手裏雪糕的木柄,指尖泛白:“我理解現在這種,充滿了怨恨和無力的心情,只有毀滅那個人,或者毀滅自己這條路可走了,所以我不會阻止你。”

“但是複仇的道路一定不只是這一條,這可能只是最糟糕的一種逃避的方式。”

“我們可以幫你重新調查那件事,雖然結果不一定能讓你滿意,但一定會讓那個人受到該有的處罰!所以……”

淺田麻紀靜靜地看着他的側臉,單手托腮打斷了他的話:“是啊,地獄少女只是一種逃避的方式罷了,如果自己不做出改變是沒有用的。”

“既然這樣……”中島敦看向她。

“所以,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淺田麻紀站起身,打斷了中島敦的話:“謝謝你請我吃雪糕,抱歉,我要回家了。”

“啊,請等一下!”中島敦在後面喊着,但是淺田麻紀這一次并沒有回頭。

他一邊追趕,一邊匆忙地給國木田發信息,表示自己已經無法攔住人了。

【我知道了,讓她過來吧。】

淺田麻紀回到自己家的公寓時,在樓下看到了警車,心裏一沉,快步跑上樓梯,卻發現自己家門口站了好幾名警察。

“讓開!”

警察們沒有猶豫地讓開一條路,淺田麻紀原本已經有準備家裏被弄得亂七八糟了,卻驚訝地發現一切物品都在原處。

“因為你并不是什麽嫌疑犯,我們沒有理由把這個還殘留着家庭溫暖的地方給毀掉。”

這個時候警察手裏捧着的電腦突然傳出了聲音。

淺田麻紀看着警員手裏捧着的筆記本電腦,準确來說是屏幕裏的人,語氣冰冷:“既然我不是嫌疑犯,你們也沒有找到什麽的話,能離開了嗎?”

屏幕內的坡沒有回答,反而看向追過來的中島敦:“敦君,拖延時間的工作你做的很好。”

聞言,中島敦尴尬地撓撓頭,還被淺田麻紀瞪了一眼。

“如果沒有你拖延時間的,我們應該來不及聯絡亂步君。”

“咦?”中島敦詫異地擡頭。

“淺田同學,你應該多少聽說過偵探社的名字,但是僅憑這一點就讓你放棄複仇太淺薄了,所以,我們找到了證據。”

“證據?”淺田麻紀愣住了,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我調查了那個人很久,他非常謹慎,基本沒有留下證據,再加上已經過去了十年,證人都已經七零八落,再讓他們指認這個人已經非常困難了,而且已經過了追訴期了。”

這才是她絕望,甚至将最後的希望寄予地獄少女的原因。

“沒錯,因此我們找到的不是他作為人販子的證據,而是他虐殺數名兒童的證據。”坡在電腦那頭說道。

他們讓中島敦盡量拖延時間,不是為了有更多時間搜查她的家,而是為了聯絡亂步,只有他能夠在陳年舊案中,在那麽短時間內光憑過去的資料,就推斷出了那個人鯊人的鐵證。

“不過我不建議你們以販賣人口的罪名起訴,因為涉案時間太長,并且這起案件涉及到國際糾紛,所以最好按照殺人者起訴他。”

坡将亂步的話轉述給淺田麻紀:“根據我們找到的資料,當初你的父母在犯罪者被審判後,絕望地燒炭自殺,是因為知道了這個事實吧。”

淺田麻紀回想起那天的事情,眼眶瞬間紅了,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

“當然,這并不是交易,無論你最後選擇什麽,我們都會提交這份證據。”

坡說完後,現場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都在忐忑地等待淺田麻紀的選擇。

突然,她笑了出來,問道:“我能知道做出了那麽厲害的推理的偵探的名字嗎?”

“江戶川亂步,他是吾輩最大、也是最敬佩的對手。”

“是嗎,那麽您也是偵探嗎?”

“是的。”

“那在我看來,您想必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偵探。”

坡愣了一下。

淺田麻紀走到玄關的盡頭,客廳的前方擺放着一個小型的神龛。注1

她跪坐在榻榻米上,看着神龛裏擺放着的父母以及弟弟的遺照:“我在這裏看過很長時間,如果被動過我一定會知道,但是這個家裏只有這一處地方沒有被搜查過。”

“您早就知道,我把稻草人放在哪裏了對嗎?”

坡陷入沉默,輕聲道:“吾輩看過的一本非常喜歡的推理小說中曾經寫到‘推理之外,還有人情。’”

淺田麻紀笑了,拉開神龛下方隐蔽的抽屜,從裏面拿出了黑色的稻草人。

在場的人幾乎心都提上來了,忐忑地望着少女的動作。

這大概是坡所做的計劃中最胡來的一部分了,如果她在這個時候拉動紅繩,那麽一切都将前功盡棄。

然而淺田麻紀只是将稻草人放在手裏:“偵探先生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地獄嗎?”

坡愣了愣,誠實地道:“不,我不相信沒有見過的東西。”

“是嗎,但是我相信,”淺田麻紀淡淡一笑,“其實這個稻草人對應的對象不是那個人販子,而是我。”

衆人愣住了。

“我願意以最嚴酷的刑罰去對待那個人,因此我在詢問過地獄少女後知道了,真正利用地獄少女的方法不是讓那個人體驗什麽地獄,而是我親自看過地獄的景色,知道那個人會經歷怎樣嚴酷的懲罰,才能下定決心親自送他下地獄。”

“畢竟如果他只是簡單地死掉,根本沒有辦法讓我拽洩心頭之恨。”

少女平靜的話語激起衆人心頭的波瀾,要怎樣恨一個人,才能做到這種程度。

坡:“是嗎,如果是你的願望,我也希望地獄能夠存在。”

“謝謝,安心吧,我在剛才改變主意了,”淺田麻紀将稻草人放在地上,朝向屏幕裏的坡,“我更想讓案情沉冤昭雪,我相信地獄的存在,所以先讓他在監獄裏贖罪,再下地獄受折磨吧。”

“我才不會和他下一個地獄,會髒了我的眼睛,我以後要去父母他們在的地方。”

“你會去的。”坡斷定。

“謝謝。”

事件結束了。

中島敦看到稻草人被警方一位帶着帽檐的小哥拿在手裏,妥善地用箱子包裹,松了口氣,這樣就能找到地獄少女背後的存在了吧。

卻不知,在警方小哥妥善地将稻草人放在箱子裏的剎那,稻草人消失了一瞬間,又在一秒內重新出現,他關上了箱子,一臉無辜。

作者有話要說:  注1:神龛,日本人家裏擺的紀念去世親人的東西,大概,我沒查錯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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