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水道第三

茶喝下肚,直坐到譚景明腿腳發麻,謝愚才幽幽開了口。

“你可知,私自散布謠言該當何罪?”他瞥她一眼,“更何況,你造的還是本王的謠!”

譚景明垂下眼,“那王爺要如何治我的罪?”

謝愚狐疑地看着她,“你不狡辯?”

譚景明磕了個頭:“王爺,留草民一命。”

謝愚微愣,放下茶盞,“按照本朝律例,本就不該死罪,只是活罪難逃。”

譚景明擡起身,“請王爺責罰。”

謝愚冷哼一聲,“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來人,杖責……”

“王爺!”譚景明打斷道,“草民年後還得去商事廳做活兒。”

謝愚眯起了眼,“你想求情?本朝律例容得到你置喙?”

譚景明默默攥緊了袖口,“草民只是想問,若是草民在商事廳做得好,能否得到王爺提拔?”

謝愚敲了敲桌沿,“你野心不小。”

譚景明将頭低得更低,“草民不敢,一物換一物,草民只是想為自己争取些東西。”

謝愚不置可否:“你說這些,本王也不會減輕你的刑法。”

“草民明白,草民只是想有個盼頭。”譚景明又磕了個頭,“請王爺治罪吧。”

謝愚看她低眉順眼的模樣,總感覺哪哪不對勁,心中騰地升起一股煩躁,揮了揮手着人将她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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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杖責五十,念你做事勤懇的份上減到二十,動手吧。”

棍子落剛落下的時候,謝愚就離開了那座院子。

“兄長,兄長!”謝雲九從背後急急跑來,“阿明她……”

“你想與她一塊兒受刑麽?”

“兄長?”謝雲九一愣,“您不會因為那個生氣了?”

謝愚轉過腳步,淡漠的臉上不帶一絲情緒。

“沒有。”

謝雲九嘆了口氣,“兄長,您腦門上寫滿了不爽快。”

謝愚挑眉,“好吧,那我不應該因為你們抹黑我而生氣?”

謝雲九捏緊了袖口,“兄長……”

“事後你帶着藥箱去看看她。”

謝雲九微怔,看着謝愚離開的腳步,緩緩勾起了一個寬心的笑容。

“你知道嗎?王爺不是喜歡那些舞,王爺是喜歡編那舞的姑娘,昨個兒着人将她接到別院裏頭去了!”

“诶诶,我瞧見了!那不是譚家的姑娘麽,帶着弟弟一塊兒住進去啦!”

“可不是啊!我還瞧見馬車載着好些箱子呢,是定親的禮金吧!”

“哎,要我說啊,譚家的苦日子可算到了頭,這下傍上王爺就成了鳳凰啊!”

“噓……你們知道什麽呀!譚家那姑娘進王府沒兩天,就被下人杖責了!”

“诶,我知道我知道!好像還不輕呢,皮肉都爛了開來,啧啧,姑娘家家啊……啧!哪來的乞丐!”茶客頓了話頭,拿茶碗裏剩的半碗涼茶潑了那乞丐一頭一臉,“髒死了,快滾!”

衣衫褴褛的乞丐垂着頭,肮髒的頭發被水打成了一縷縷,晃着那空空如也的破碗一瘸一拐地從茶館走了出去。

誰也沒注意到,狼狽的乞丐眼裏,卻閃出了一股狠厲的精光。

流言滿城飛的時候,當事人之一在院裏悠閑地睡着午覺,當事人之二趴在床上悠閑地算着微積分。

謝雲九推開門,正見譚景明努力地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往被裏塞。

“哦,小九兒啊,我當是誰呢。”譚景明見了來人松了手,小狐貍從被裏撲騰出來,死裏逃生地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謝雲九放下藥箱,望了望她手裏的紙和筆——紙是陳立軒折騰出來的,筆則是用竹竿削尖,沾着墨水寫。

“你算微積分作甚?”

“幫王爺規劃建築材料放置的方案啊,”譚景明打了個哈欠,“商事廳那邊我去不了,但我得先将要用到的公式抄下來,在那邊上不了百度。”

謝雲九心情複雜,“兄長他都将你打得皮開肉綻,你怎麽不記仇?”

譚景明放下紙筆,用布巾擦了擦沾了墨汁的手指,“還好吧,應該沒下狠手打,否則我哪能五天就下地。”

謝雲九嘆了口氣,“你趴好,我給你上藥。”

譚景明抱着枕頭,感受着藥膏拂過火辣辣的傷口,“小九兒,講真,曾經王爺妹妹,當今太子妃給我上藥的待遇還是絕無僅有的。”

謝雲九笑了,“兄長他就是個死傲嬌加自戀狂,你不生氣就好。”

“謝愚自戀我知道,”譚景明撓了撓頭,“傲嬌?”

謝雲九眨了眨眼,“阿明,我相信你能當上楚王妃的。”

譚景明的手指頭冷不丁摳進了枕頭縫裏。

“怎麽?不信哪?”

譚景明嘆了口氣,“小九兒,你是不是不知道軒子那只二三三的功能啊?”

叽裏呱啦一通說明之後,謝雲九抱着不置可否的态度起了身,“行吧,你這傷差不多了,明天再養養,後天就能正常睡覺了。”

譚景明興奮道,“那我能去商事廳了麽?”

“按這跪坐的坐姿你怕是要痛死,”謝雲九無奈道,“你這麽想掙錢,我給你弄倆墊子,你就正常盤腿坐吧,但要記得時常起來活動活動。”

譚景明用力地握了握謝雲九的手,感激道,“小九兒,我最喜歡你了。”

話音沒落下,轉耳就聽見門外一陣暴喝。

“誰他媽說喜歡我家小九兒的!你們放開我,我要進去教訓這登徒子!”

“不行啊,殿下,裏頭譚姑娘在上藥呢!”

譚景明轉頭,就見謝雲九啪的一聲合上藥箱,丢下一句“我去收拾這小智障”就溜了沒影。

莫名其妙被喂了一嘴狗糧的譚景明只能默默撿起自己的微積分,繼續推導拉格朗日展開式。

雖說杖責的棍數不少,譚景明曠了十天的工,也就堅持不懈地帶病工作了。

年後的工作量所剩不多,不似年前一般辛苦,到三月份的時候已經初步規劃完畢,之後就是修建的工作了。

于是,譚景明喜聞樂見地看着鄭桑與陳立軒每天吵吵吵,而他們争論的焦點用兩句話就能概括。

“你這個建了會塌!”

“你這個建了太醜!”

譚景明鼓掌,順手摸起一個桑葚塞進嘴裏。

兩人紛紛将視線轉過來,眼裏迸發着還沒熄滅的火焰,異口同聲道,“吵什麽吵!”

譚景明攤手,“消個火呗,兩位老哥,吃桑葚不?”

三四月份正是桑葚好吃的時候,就算吃的滿嘴暗紫,跟中了毒一樣,譚景明卻還是樂此不疲。

陳立軒重重嘆了口氣,坐到她身邊摸起一把桑葚塞進嘴裏嚼啊嚼。

“老哥,您不吐莖麽!”

陳立軒愣了愣,“這要吐核?”

譚景明:“……”

鄭桑:“……”

于是,二人默默看着陳立軒越咀嚼臉色越複雜,最後從嘴裏吐出一些混雜着綠紫的不明粘稠固體。

然後陳立軒熟門熟路地從鄭桑的衣擺上撕下一塊,将手心裏奇奇怪怪的東西放進碎布,又擦了擦手,在二人複雜的視線的注視下,又摸出一個塞進嘴裏。

“嗯,挺甜的。”

譚景明努力地扯着鄭桑的袖口,“鄭大人,您淡定些,您溫文爾雅的言辭要沒了!!”

鄭桑頂着鍋蓋臉幹笑兩聲,“反正早沒了,我……”

話沒說完,嘴裏就被冷不丁塞來一個桑葚,當即愣了愣。

陳立軒笑道,“甜吧,再來一個?”

說罷,不等鄭桑反應過來,又是一個桑葚塞進他嘴裏。

鄭桑慢慢地抿了抿,點點頭,“是挺好吃的。”

譚景明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秒和諧的兩人,要不是陳立軒從案底偷偷比來的一個“耶”的手勢,譚景明會以為自己剛剛在做夢。

“小芝麻,晚上我們買點桑葚回去吃吧。”陳立軒道,“這個季節桑葚不貴吧?”

鄭桑點點頭,“今年桑葚似乎賣得尤其便宜,我上次路過攤販的時候,也不過十幾文錢一斤,這東西賣得貴的時候一兩銀子一斤也是有的。”

“便宜這麽多?”譚景明大吃一驚,“這些商販不是虧死?”

“沒辦法,賣不掉就爛掉,”陳立軒又拿了一顆放進嘴裏,“不過我記得前幾年也沒賣得這麽便宜過。”

“應該是銷路不通,桑葚被滞留在遙城本地了。”鄭桑擦了擦嘴,緩緩道,“前幾年豫章流寇沒這麽嚴重的時候,桑葚還是能賣到西邊去,拿一筆好收成的。”

“這些年流寇從豫章郡的浔陽一路蔓延到廣陵了吧?”陳立軒又塞給他一個桑葚,“咱們遙城可是大産桑葚,往年銷路可好,如今卻滞銷不暢,可真是世事難料。”

“莫說商戶了,”鄭桑無奈地接過吃下,“王爺先前想着镖局跑一趟沛郡,給母家帶一筐桑葚,竟沒有一個镖局願意接镖,還為此悶悶不樂了許久。”

陳立軒點點頭,又塞去一個桑葚,“再吃一個嘛,來,張嘴。”

鄭桑捂嘴擺着手,“別吃了,那是給譚姑娘帶來的,都快給吃光了。”

譚景明将小碗往他們面前一推,“得得得,你倆相愛相殺去一邊,老娘有事兒先撤了。”

鄭桑皺眉看着轉身離開的譚景明,“譚姑娘生氣了?”

陳立軒仿佛過來人一般拍拍他的肩,“女人嘛,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

話音剛落,不知從哪兒飛來一個簪子正砸了陳立軒一頭。

“陳立軒!桑葚都堵不住你的嘴!”譚景明在樓道口扶着欄杆罵道,“你要敢再多一句嘴,我立刻剁了你的狗頭喂二三三!”

陳立軒縮了縮腦袋,瞅着譚景明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口,才小聲對鄭桑道,“你瞧,對不對?”

鄭桑将信将疑地點了點頭,嘴裏又被伺機塞了一個桑葚。

“你做什麽老給我吃?”

“因為你太瘦了呀,瞧瞧你腰上都沒幾兩肉。”陳立軒眼睛笑得彎彎,伸出了一只鹹豬爪摸上了鄭大人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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