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水道第二

燭火搖紅,将桌上暗黃的圖紙照得影影綽綽。

“這裏,這裏,和這裏,”毛筆在圖紙上畫了三個圈,将寫着“遙城”大字的圖案圍在正中,“本王試圖開通官道,無奈沼氣遍野,刁民橫山,本王嘗試多次無果。”

“先前豫章郡鬧洪水,流民遍野,淮南王被先皇削藩無暇兼顧,難民便自稱山大王,獨領一地,”袁明韶嘆了口氣,“叔,這山匪一時半會兒剿滅不了,得靠朝廷派軍才成。”

“楚地本就東面臨海,南臨蠻夷,兩面交通已經斷了,如今再隔斷西面,商貿如何能通行?”謝愚頭疼地捏了捏眉心,“剿匪的折子也上了,聖上遲遲不答複,是也想學着淮南王一般削藩麽?”

袁明韶道:“這可不一定,講不定是右相的人攔下了折子,”頓了頓,低聲道,“叔,您手裏那些楚軍可不能露。”

謝愚瞥他一眼,“私動楚軍剿匪就是上趕着将藩送到聖上面前去削,我不至于這麽蠢。”

袁明韶讪讪地撓撓頭,“叔,侄兒這是好心啊。”

謝愚:“廢話太多,你打算以後早朝跟大臣唠家常麽?”

“是是是,”袁明韶敷衍道,“叔啊,您嘴要一直這麽毒,到三十都不會有姑娘願意嫁的!”

謝愚沉默了一晌,“那就四十再娶。”

袁明韶:“……”

謝愚又道:“蠢一點就能拐跑姑娘?”

袁明韶捂臉:“叔,您在拐着彎兒罵我蠢麽?”

謝愚看他一眼:“難不成我在說小九兒蠢?”

袁明韶顏面掃地地撲在桌上,從小到大,這個小叔沒比他大上幾歲,可每每交流總能讓他由內而外地五體投地。

謝愚想了想,又道,“多蠢才可以?太蠢也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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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明韶猛地擡起頭,“叔,您莫不是思春了吧?”

謝愚眯起了眼。

袁明韶無辜道:“否則您要拐姑娘作甚?”

謝愚眼裏射出一道精光:“弄死她。”

袁明韶抹了抹額上的冷汗:“不如移交大理寺?”

謝愚:“私仇,本王要親自動手。”

袁明韶拍了拍他的肩,“叔,您這是誘拐少女,先奸後殺。”

謝愚:“……”

還了王爺的錢,手上還剩一百兩銀子,拿來置辦喪事是夠了,只是家裏的東西都被人砸了個稀巴爛,但凡值錢的東西都被拿走了。

這麽熟悉而又無恥的作風,除了譚湧,譚景明想不到第二個。

院裏養的母雞與雞仔也被殺了幹淨,估計是怕牲畜引人,只剩一只才出生不多久的小雞仔窩在母雞的懷裏,險險逃過一劫。

譚景明将那只小雞洗洗幹淨,放到院子裏,卻見那只雞仔在院裏喳喳叫着亂跑,似乎是在尋找什麽的樣子。

“別找了,”譚景明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腦袋,“你娘也死了,我娘也死了,咱們做個伴吧。”

小狐貍從她肩上躍下,擔心地看着譚景明,“大人,別氣糊塗了,它就是只普通的畜生。”

譚景明彈了彈它的腦袋,起身伸出胳膊,一把攔住了這些日子無數次拿着刀要沖出門的譚隐曜。

“我要去殺了譚湧!”譚隐曜雙目通紅,“姐!你別攔着我!”

“殺人償命,”譚景明一腳将他踹回屋裏,“你和娘一個個都走了,讓我怎麽辦!”

譚隐曜愣了愣,一行淚從臉上滑下。

譚景明合了合眸,将眼中的濕潤收了回去,“這些日子我想通了些事兒。”

“什麽?”

就算能靠現代的知識獲取錢財又如何,沒有權利,就無法為自己平權,就勢必會在階級社會中吃虧。

這件事情從頭到尾,譚湧沒露過一面,就算告狀告到大理寺,大理寺也審理案件,也很難查到譚湧頭上,反倒是在案件查清之前,譚湧可能狗急跳牆再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

譚景明原來覺得,自己一腦袋還算機智,窮又怎麽樣,貧賤又怎麽樣,逆襲也不是很困難,但如今看來真是難于登天。

她甚至連那個心心念念要給他們做新衣的溫柔女人都無法護全,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拿着剛做好的新衣,躺倒在滿地血泊中,逐漸冰涼僵硬。

“姐?”

“沒事兒,”譚景明回過神,“我想說,我想通了,譚湧真是他媽的不要臉。”

“那可不!”譚隐曜氣急,扔下手中的刀子,“竟然為了幾個銀子殺了娘!還有沒有點良心!”

譚景明拍拍他,“過兩天王府那頭又得上工了,你這兩日得空歇歇,別在這兒跟個畜生置氣了。”

譚隐曜揉了揉紅通通的眼,“姐,我現在閉上眼,腦子裏都是娘的樣子,我睡不着。”

“那也得硬睡!你都好好幾個晚上沒怎麽睡,”譚景明将他推進屋裏,“趁着晌午的當口眯個午覺也成。”

“啊,真好啊,我也想睡午覺啊。”

門口傳來一個懶散的聲音,末了還在尾巴上加了個哈欠。

二人齊齊一頓,譚景明回過頭,挑了眉,“軒子,你來做甚?”

陳立軒沒接話,先是轉過頭朝門外的人嚷嚷,“成,就停這兒,重的很,慢點放!”

譚景明走到門口,探出頭往外看去,竟然見到仆役們正從華貴的馬車上搬下一個個朱光流彩的大箱子。

“往這邊靠靠。”陳立軒将譚景明往自己那頭拽去,将門空了開來。

那些仆役們便将那些華美的箱子搬進院裏,一箱箱鋪了開來。

“停停停!什麽玩意!”譚景明喊道,“院子放不下的,這都什麽東西!”

陳立軒打着哈欠,擺了擺手叫停了下人,又随手點了一個箱子,立刻便有奴仆會意,上前将箱子打開。

譚景明只看了一眼,就趕緊拿手捂住了臉。

“合上合上!媽的閃瞎了钛合金狗眼。”陳立軒罵道,仆役趕緊照做。

盤在肩上的小狐貍摔了下來,喃喃道,“媽呀,全是金銀珠寶……”

譚景明斜着眼看陳立軒,“你搬這麽多首飾過來要幹嘛?女裝大佬?”

“滾你丫的!”陳立軒瞪她,“王爺要你過去!”

“這都過了三天了,他還在生氣?”

“這他媽叫生氣?”陳立軒指着滿院子的珠寶,“這他媽叫提親啊!譚景明你腦回路是拿面團捏的吧!”

譚隐曜在一旁傻了,“王爺向我姐提親?”

“提個屁親!”譚景明蹲在地上痛苦地撓着頭,“名為提親,實則誰知道這人腦袋裏在想什麽啊!”

陳立軒從懷裏摸出根繩子,“王爺說了,今個兒見不到你,我的腦袋也得搬家。”

譚景明抽了抽嘴角,“這他媽哪裏提親了!這是強搶民女!”

陳立軒掂了掂繩子,“那我綁了。”

譚景明突然起身,“我去。”

陳立軒愣了愣,“這麽快妥協?”

小狐貍也愣了愣,“比我還慫!”

譚景明難得的沒有反駁,只是抿了抿唇,“但我要帶我弟一塊兒。”

陳立軒點頭,“只要你肯走就成。”

譚景明深吸一口氣,深深環顧四周一眼,“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收拾東西。”

陳立軒看着她的背影皺了皺眉,一把拽住要跟去的譚隐曜,“怎麽回事?”

譚隐曜咬了咬唇,“大人,我也得去收拾包袱。”

陳立軒無奈地放手。

小狐貍在底下拽着陳立軒的褲管,“大人,我告訴你……”

說實話,謝愚沒想到陳立軒這麽快就回來了,所以對于多了個拖油瓶并沒有表示出太大的不滿。

照例點了賞金,卻見陳立軒拿着白花花的銀子皺了皺眉頭。

“不要?”

陳立軒将銀子放在托盤上,讓下人遞了回去,“算了吧,估計她這情況,一只豬去請她都能乖乖來。”

“怎麽了?”

陳立軒嘆了口氣,深深作揖,“王爺,您自己問吧。”

譚景明好容易才讓擔心至極的譚隐曜帶着小狐貍跟着下人離開,自己在布置華麗的屋裏卻開始坐立不安起來。

她答應來王府的原因很簡單,無論謝愚什麽想法,她都必須靠掙一個身份出來,這是最快能獲得權力,懲治譚湧的方法了。

否則在這個沒有科舉,更沒有女權的時代,想靠她本人做什麽無異難于登天。

譚景明默默捏緊了雕花的床屏。

可謝愚到底什麽想法?這個皮相談不上傾國傾城,卻有幾分尴尬的姿色,要謝愚真的想買她做個小妾,根本逃不了,但一旦嫁做人婦,就不得不糾纏于深宅之中,能做到想謝雲九那樣的能有幾個。

更何況小九兒出身也高,才能在階級社會森嚴的古代受到丈夫的尊重。

譚景明眉頭皺的緊,卻冷不丁聽到咔噠一聲。

“黃梨木床屏,一扇一百兩。”

譚景明看着手中摳下的碎木塊,欲哭無淚道,“王爺,賒賬成麽?”

謝愚踏過門檻,便有侍女奉茶進屋,放在案幾之上,将門掩上靜靜地退了出去。

“你不是前些日子剛掙了百兩?”謝愚在案幾前坐下,捧了茶吹了吹。

譚景明呵呵幹笑道,“王爺,您這是要讓草民連底褲也當給您啊。”

謝愚瞥她一眼,“過來,坐下。”

譚景明磨磨蹭蹭地坐在他對面,說什麽也不敢碰那個看上去華美無比的茶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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