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水道第五

譚湧在市井被斬首的時候,譚隐曜忙着跟領班學功夫,譚景明忙着優化遙城到浔陽的水路,小狐貍也特別忙,忙着梳理它尾巴上打結的毛。

門被輕輕叩響了,一個細柔的聲音喚道,“姑娘,飯點到了,先用膳吧。”

飯點?

譚景明擡頭看了看晌午正好的日色,來這裏久了,早就習慣每天吃兩頓飯,都快忘了還有午飯這一茬。

“進來吧。”譚景明有些好奇地看着端着食盒進屋的陌生女子,“你們是……”

“奴婢蘭亭。”

“奴婢菊盞。”

譚景明愣了愣,這才想起前些日子謝愚與她提過,要挪兩個婢女過來方便飲食起居。

“可我記得你們不是王爺身邊的?”譚景明道。

“是,姑娘不用擔心,王爺那邊還有梅影姐姐和竹清妹妹。”蘭亭莞爾一笑。

“梅蘭竹菊啊……”譚景明默默腹诽着,這王爺分明從頭到腳都看不出一點文人雅趣,給貼身婢女起的名兒倒有些上心。

“奴婢負責姑娘飲食,菊盞妹妹負責姑娘的起居。”蘭亭将解釋道。

小狐貍抱着尾巴打了個滾,滾到譚景明腳邊,“大人,這一個月都快過去了,那個王爺好像還挺上心的。”

譚景明彈了彈它的腦袋,對二位姑娘道,“我知道了,你們先出去吧,我把這些看完再吃。”

蘭亭與菊盞對視一眼,低聲應了,便靜靜退了出去。

過了一炷香,蘭亭叩了叩門,“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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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會兒。”譚景明撓撓頭,奮筆疾書。

小狐貍抱着尾巴,在屋裏無聊地滾來滾去。

又過了一炷香,蘭亭又叩了叩門,“姑娘?”

“嗯,再等會兒。”譚景明從案上抓起一卷從未看過的卷軸。

小狐貍無聊極了,困倦地打起了哈欠。

日頭漸漸西移,譚景明揉着酸痛的肩頸,換了個姿勢趴在地上看卷軸的時候,屋外又響起了叩門聲。

“再等一……”

話沒說完屋門就被人推了開來,清風穿進屋裏,吹醒了眼皮打架的毛團子。

譚景明忙收起四仰八叉的姿勢,理了理跟雞窩一樣的腦袋,“王爺。”

謝愚緊緊地皺了眉,“烏七八糟。”

譚景明幹笑兩聲。

謝愚轉頭對身後的蘭亭道,“菊盞呢?”

蘭亭垂頭,“食盒涼了,奴婢要在此候着姑娘,便讓菊盞去熱了。”

謝愚的眉頭皺的更緊了,“知道了,下去吧。”

屋門一合,譚景明朝謝愚招了招手,“王爺,你來瞧瞧,我又找到一條線路,比原來的……王爺?”

謝愚從幾案上的漆奁裏拿出一把木梳,“坐好,背朝我。”

譚景明心中一動,乖乖照做。

這是謝愚第一次,在不需要僞裝的私下裏用“我”稱呼自己。

木梳從頭頂輕輕滑到尾部,梳齒劃過頭皮,留下一連串酥麻之感。

譚景明深呼吸一口,扳着手指算起了日子。

一個月,快要過去了。

這麽想的時候,心中竟騰起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沒藥救了,譚景明沉痛地反思着,但下一刻腦袋一轉,已經開始計劃什麽時候偷只大黃狗過來,再悄咪咪地舔一次。

啊啊啊!徹底沒藥救了!!

“別動。”謝愚扶住她一刻都不安分的腦袋。

溫熱的手指貼着面頰,不輕不重的力道仿佛搔過皮膚的一根羽毛,癢極難耐。

于是,熱度不出所料地爬上了她的面頰,連同耳根都仿佛燒起來一般發熱。

謝愚看着她紅透的耳尖,向來淡漠如水的眼裏泛起了一絲笑意。

清風卷着花香從半開的窗匣飄進來,鮮粉的花瓣悠悠落到她的耳邊。

“我,我自己來!”

熟透的譚景明搶在謝愚之前将花瓣拾了下來。

謝愚拿着梳子看她。

譚景明往後縮了兩步,“王爺,再梳就能掉光了。”

謝愚挑眉看了看梳子上帶下的零星幾根頭發。

小狐貍眨巴着豆豆眼,在她身旁蹦跶着,“你是害羞了,害羞了!”

譚景明看也不看,伸手拽着它的尾巴一把扔出了窗外。

謝愚:“它說了什麽?”

“沒啥沒啥,”譚景明讪笑兩聲,“那啥,草民擔待不起啊。”

謝愚放下梳子,“明天開始,你領少府之職。”

譚景明一愣,“什麽?”

謝愚又道:“從明天開始,你之後不用再去商事廳,我在議事處派了幾名官員協助你規劃遙城到浔陽的水路。”

譚景明睜大了眼,“王爺這是……将水路之事交給草民來辦了?”

謝愚看她一副不敢置信的傻樣,嘴角不由彎了彎,“不敢?”

“哪能啊,”譚景明沖着這盛世美顏笑得眉眼彎彎,“多謝王爺賞識,草民定當萬死不辭!”

不就是帶群隊友開辟水路麽。

雖然肯定不會很順利,但就沖着在王爺面前掙些面子,刷兩下存在感,譚景明便沒有拒絕的理由。

然而,當班第一天,譚景明就體會到了什麽叫做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當她帶着滿面笑容向三人打招呼的時候,那句問候在屋頂盤旋了許久,卻始終沒有人搭話。

她還是太高估了古人的開放程度,特別還是在沒有科舉,只靠出身定輸贏的時代。

她的出身太過貧賤,更何況又是個女人,莫說聽她的規劃了,就是一句話她都插不上嘴。

于是當班的第一天,譚景明處于一個透明人的狀态——所有人都當看不見、聽不見。

哦,自然也是有看得見她的時候,那就是在罵人的時候。

比如爬床上位,和爬床上位,和爬床上位。

沒錯,從頭到尾只有這一條。

一開始小狐貍還義憤填膺地要罵回去,也不管人家聽不懂,可聽到後來耳朵都生了繭。

所以,即便心理素質好如譚景明,此刻也不由得蹲在地上,捏着自己辛辛苦苦整夜整夜計算規劃得出的結論郁卒起來。

這些蠢貨!

都說了廣陵一帶有流寇!消不了!竟然還圍在人山賊的門口規劃路線!

隊友太蠢!根本帶不動!

一連幾天,皆是如此。

城中離原王府不遠的地方,有一間大院名叫松園,院裏拿矮牆灌木隔了好幾處小院,供官員們商議政事,而商事廳與議事處也在大院裏比鄰而居。

申時,官員逐漸離開松園歸家,一身頹意的譚景明在院門口碰上了相愛相殺的鄭桑和陳立軒。

“行啊你,咱們同僚了,”陳立軒上來便拍了拍她的肩,“女官當朝你還是第一個呢。”

“去他媽的!”譚景明一提這個便是怒火沖天,“老娘才不是靠爬床得的這個!”

小狐貍從她肩頭跳下來,同樣氣鼓鼓的,“明明是謝愚看上了我家大人!”

然後不出所料地,分分鐘被陳立軒那只大黃狗壓趴,按在地上搓圓搓方。

鄭桑嘆了口氣,安慰道,“姑娘前幾日定會受些委屈,過些日子等姑娘展露才華,興許便能好。”

譚景明攤手,“估計猴年馬月都不一定。”

陳立軒摸了摸下巴,“再去抱王爺大腿?”

譚景明狠狠踩了他一腳,“別跟我提他。”

陳立軒吃痛地金雞獨立原地蹦跶,“喂!哪有這樣重傷友軍的!”然後轉頭順勢靠到了鄭桑身上,撒嬌道,“小芝麻,我痛。”

譚景明覺得自己很撐,很想打嗝。

鄭桑無奈地扶住他,轉頭對譚景明道,“姑娘與王爺又怎麽了?”

“什麽都沒。”譚景明捂臉,“是我自己的問題。”

“诶,”陳立軒擠着眼湊過來,“是不是你受了美男計的誘惑,都沒想着拒絕?”

譚景明從指縫裏擠出一個字,“滾!”

陳立軒拍拍她的肩,在她耳邊低聲道,“我覺着,在這個時代你光靠才學立足太困難,多少還得借助點權貴相幫。”

譚景明放下手,“有道理,我看出來我沒有主角光環了。”

“你想反抗階級社會,還早了八百年呢,”陳立軒挑挑眉,“也不看看這啥朝代,跟咱西漢武帝差不多,所以你要沒啥豪情壯志,大可不必将革命的重任擔在肩上。”

譚景明點點頭。

“你自個兒琢磨琢磨,”陳立軒拍了拍她的肩,拽起大黃狗拉着鄭桑,“我們走了啊。”

“诶,等等。”

“怎麽?”

譚景明扶額,“你家二三三,好像又把我家六六六給吞了。”

陳立軒:“……”

鄭桑:“……”

是夜,譚景明輾轉反側,思索了一整個晚上。

于是翌日清晨,她很情理之中的,在沒有鬧鐘的時代裏,睡過了晨間去議事處報道的時候。

“姑娘,您醒啦。”菊盞笑盈盈地端着水盆進屋,服侍她洗漱。

比起一臉正經的蘭亭,譚景明對這個總是笑臉的姑娘很有好感。

“你們怎不叫我一聲?”譚景明打了個哈欠,“這個點都快趕上用午膳了。”

菊盞道,“王爺吩咐了,姑娘近些日子挺累,要奴婢別打擾姑娘休息。”

“行吧。”譚景明又打了個哈欠。

“姑娘要不然再睡一會兒?”菊盞看她睡眼惺忪的模樣,“反正也錯過了上午的時辰,不如下午再去報道?”

“不了。”譚景明揉揉眼。

菊盞體貼地擦了擦她的手,“姑娘,您莫要太辛苦了。”

“你誤會了。”譚景明眨眨眼,抽回手縮進了被裏,“走之前記得把簾子拉上啊。”

菊盞拿着濕巾,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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