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水道第六
議事處不用每日都去,每隔五天才去一天到兩天。
是以,譚景明曠工十來天,将這些日子沒睡好的覺,沒吃飽的飯都補了回來,才撿了個日頭極好的晌午去報道,并且情理之中的,那些人将她視而不見。
譚景明打了個哈欠,從包袱裏拿出一件厚外袍,尋了個空地兒,蓋上外袍席地而睡。
“切,我當多厲害呢,”一個人走過她身邊,啐了一口,“王爺真是走了眼,賤貨都往這裏塞。”
“算了吧,算了吧。”另一人勸道。
“哼,就憑這姿色,哪天王爺玩膩了随手扔了就扔了。”一人搭腔道。
“還哪天呢,”最開始那男人又開了口,“我瞧着現在就不得寵,你們信不信,我踩她一腳她都不敢告訴王爺!”
其餘人哄堂大笑起來,紛紛起哄着要讓那人去踩她一腳。
譚景明在心裏嘆了口氣,怎麽這群人不光做事兒蠢,欺淩異己都這麽蠢!
“踩就踩!”那男人竟然真的被煽動了,撸起袖子就要過來。
譚景明掀開眼皮,從袖中摸出一顆石子,往他鼻梁上狠狠砸去。
男人顯然沒預料到這一出,就連鼻子被砸出了血也沒想起來擦,只是又氣又驚地看着譚景明捏着關節站起來。
小狐貍從她脖子上跳下來,仰首挺胸,“大人,您瞧,這怪力少女的buff加成還是很管用的吧?”
譚景明掃視了周圍一圈,這議事處裏共四位任職官員,被人煽動要來踩她的叫揚子介,幫腔作勢的是他叔叔揚子介,勸他的是一名年輕男子,似乎叫徐洵,剩下一人沒開過口,是向來沉默寡言的林耳,正伏案翻找着文獻。
其中,楊遠官職最高,正領太常之職,為九卿之首,揚子介年未及冠不領官職,只是跟着叔叔打雜,徐洵與林耳分別是大農令與典客,前者掌控稅收與糧食,後者掌控外交事務。
揚子介先反應過來,跳到前面指着她鼻子罵道,“你個□□,敢打我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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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景明攤手,“手滑了,我睡覺不老實。”
揚子介撸起袖子沖上來,“我,我跟你拼了!”
“喧嘩什麽!”
門口傳來一聲嚴厲的呵斥聲,議事處中幾人紛紛一怔,趕忙垂首行禮,齊齊喚道,“翁主殿下。”
“吵什麽吵?議事處是用來給你們吵架的地方?”謝雲九皺着眉邁進屋裏。
“她打我叔叔!”揚子介指着譚景明告狀,“殿下,我叔叔的鼻子都流血了!”
謝雲九視線掃了掃衆人,厲聲道,“本宮過來,不是給你們調停家務事的!”
楊遠一把将揚子介推開,擦了臉上的血,笑道,“那麽翁主殿下此來……”
謝雲九道,“兄長說,你們負責規劃遙城到浔陽的水路有個把月了?”
在譚景明來之前,謝愚便已經尋了些人處理路線一事,只是長久以來都無甚成效。
楊遠抹了抹臉上的汗,點點頭。
“楊大人,是您負責的吧?”
楊遠汗如雨下,卻還不得不端着笑臉,“翁主殿下這是……”
“本宮幼時的奶娘一家輾轉搬到了浔陽,”謝雲九道,“遙城桑葚正熟透,想寄些過去。”
“桑葚頂多再過半個月便要下市了……”一旁的徐洵嘟囔着。
“兄長讓你們規劃線路,給了雙份的俸祿,”謝雲九挑了眉,“可不是為了養閑人的。”
衆人紛紛垂頭稱是。
謝雲九:“從遙城到浔陽,就算走陸運快馬加鞭也不能在三天之內到,水運就更慢了,因此希望你們今日能給本宮一個大致路線圖。”
衆人的身子齊齊僵了僵。
路線圖?
就憑王爺不急着用這條路,也不指望他們能做出什麽,這些日子他們在議事處拿着雙份俸祿吃吃喝喝,一天就要給出線路圖,難不成讓他們變出來?!
“不行?”謝雲九掃了眼衆人面露的難色,“誰做不到的,站出來,本宮不強求。”
揚子介四周瞄了瞄,讪笑着舉起了手,“翁主……”
“嗯,”謝雲九點點頭,“從明天開始,你可以不用來了。”
揚子介一張臉霎時褪了血色。
謝雲九看了一眼衆人,“還有誰做不到,本宮再說一遍,不強求。”
衆人哪敢再動作,紛紛垂頭噤聲。
“那好,”謝雲九點頭,“本宮今日申時再來一次,希望各位大人能給出一個滿意的答複。”
直到謝雲九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所有人才異口同聲地長出一口氣。
楊遠趕緊拉住林耳的袖口,“林大人,這些日子大人可做出些什麽來了?”
林耳看他一眼,指了指圖紙,“我一個人,至多只摸出了到一半的路。”
“一個人”三個字咬地很重,所有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譚景明瞅着時機差不多,清了清嗓子,“遙城,泗平,碌曲……”
林耳的眼睛逐漸亮了起來,接道,“下同,迎陽,然後繞過上指山就能進入浔陽境內了!”
譚景明點點頭,不論旁人是為何不理睬,至少林耳不理睬大概是因為沉迷于線路圖無法自拔吧。
林耳推開擋在他面前的楊遠,走近了幾步,後者臉色難看到極致。
“譚姑娘,”林耳躬身一禮,“想不到譚姑娘竟早有研究!”
那是,前幾個晚上熬了好幾個夜呢。
心裏是這麽想,但譚景明還是趕緊回禮,“不敢當,不敢當,我先前也不過看了看地理志,大致理了一條線路,具體怎麽走還需要再仔細規劃一番。”
“是林某有眼不識泰山了,”林耳爽快道了歉,“不瞞姑娘說,前些日子姑娘剛來的時候,林某還覺得姑娘同他們一樣是來玩樂。”
譚景明愣了愣,瞄了瞄他身後那三人跟顏料盤一般的神色,便樂了。
“想不到林大人這麽直截了當。”譚景明笑道。
“切,”揚子介在一旁涼涼道,“不就報了幾個地名?我也會啊。”
“非也,”林耳瞥他一眼,“浔陽一帶地勢複雜,山川沼澤遍布,泗水又有多條分支,要考察哪條路可行,哪條路不可行可不是動動嘴皮子就能做到的。”
動動嘴皮子那話分明是在諷刺揚子介,那小少年一張薄臉皮片刻就漲紅了。
譚景明不住點頭,沒想到烏煙瘴氣的議事處也有明白人,不過就林耳這耿直的性子,估計升官是挺難了。
“姑娘,若不嫌棄的話,林某願意助姑娘一臂之力。”林耳道,“争取今日申時前将大致的線路圖規劃出來。”
“譚某感激都來不及,何來嫌棄一說?”譚景明笑道,從懷裏拿出那份前些日子做了大半的線路圖,“事不宜遲,咱們開始吧。”
于是,當日的議事處處在一種十分微妙的氛圍裏。
好在林耳與譚景明各自規劃的路線圖沒有重疊,是以才險險趕在申時之前,拿出了一份詳盡的圖紙。
圖紙剛做完,兩人還沒捂熱乎,便被楊遠收走了,美名其曰再總覽一遍,看看有什麽纰漏,實則就是想搶功。
譚景明拉住了憤憤不平的林耳,“林大人,日頭不早了,也該走了。”
林耳犟地很,“憑什麽……”
譚景明将案卷糊在他臉上,堵住那張氣憤不已的臉,正愁着怎麽辦的時候,就見窗外貼着陳立軒一張臉,正跟她打招呼。
當機立斷,譚景明溜出了議事處,堵住了轉頭正要走的陳立軒和鄭桑。
“怎麽樣?”陳立軒道,“我看好像有人理你了啊。”
“問題不是這個,”譚景明道,“我不方便,軒子你幫我把那犟驢拖出來。”
陳立軒眯起了眼,伸出手掌,“這個數。”
譚景明一腳踩過去,“滾!”
鄭桑摸了摸下巴,“你說的那個是林耳吧?我似乎聽王爺說過,此人十分耿直,行事端正,是個可用之才。”
“所以我在試圖不讓一個賢良埋沒在貪官污吏下。”
鄭桑點點頭,拍了拍陳立軒的肩,“阿軒,去吧。”
陳立軒一臉郁卒,一步三回頭地去幹活了。
當晚,四人一同用了晚膳。
飯桌上,林耳才恍然大悟,原來一切都是謝雲九跟譚景明的計劃,當即翻臉要走。
“林大人啊,”譚景明嘆了口氣,“這我也沒辦法,否則我在議事處半句話都撈不着。”
林耳皺眉,“那也不能這樣。”
譚景明搖了搖頭,“要想嶄露頭角,單純靠才學很困難,林大人年過而立,做官十載卻還是得不到升遷,不是因為這個嗎?”
林耳一言不發地喝着酒。
譚景明笑了,“阿明不才,興許這件事有更好的權衡方法,但阿明已經想不到了,所以才出此下策。”
林耳喝盡了酒水,長長舒了一口氣,“你說得有理。”
鄭桑嘆了口氣,“王爺也知道這情況,但盡管貴為王爺,也不能随心所欲提拔人才,明明知道某些官員在攪渾水,也不能随心所欲的罷免。”
林耳握緊了酒盞,“林某出言不遜得罪了不少權貴,卻能保持如今官位,已經是王爺獨具慧眼了。”
“但是,”林耳擡起頭,目光如炬,“林某卻還是不願靠如此手段,得到王爺的重用。”
“過剛易折啊。”陳立軒替他滿上了酒。
“可寧折不彎的人太少了。”譚景明舉起杯盞,“譚某以茶代酒,敬林大人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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