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水道第七

雖然大部分是謝雲九與譚景明的計劃,但奶娘在浔陽是真的,寄桑葚也是真的。

但水路走得慢,本就快馬加鞭要大半個月的路程,走水路得一個月,謝雲九就将桑葚釀成了酒寄過去,留了一些在王府,譚景明嘗了一口,味道着實不錯。

等船只從浔陽順利返回的時候,已近春末夏初,氣候逐漸悶熱起來。

謝愚雖明面上沒表示什麽,但私下裏給林耳和譚景明封了賞,并鼓勵他們繼續研究此事。

雖說這條航線走得通,但那船已經破破爛爛不能再用,撐船人說,有些河道水流得快,有些則慢,有些河道十分窄,不便通行,有些時候走上五六天都瞧不見一個村莊,險些斷糧雲雲。

所以肩負重任的二人這些日子過得很是艱辛,大量的資料需要整理校對,篩去無用的,将剩下的進行分類排序。在沒有電腦的古代,這些都是靠人工完成,累得譚景明只想一頭磕死在案上。

更累人的是,謝愚似乎并不打算聲張,所以也沒有加派人手,更何況還有楊遠和揚子介……譚景明只希望能弄個502糊上他的嘴。

“各地上報的情況出入很大啊,”林耳整理着從各地征集來的人文風土,“光是下同的農耕田地的畝數我已經看到了三種回答。”

揚子介在一旁冷嘲熱諷道,“切,讓你規劃線路,白費那銀子搜集農田畝數作甚?”

楊遠冷聲道,“為了銀子呗,撥那麽多銀子,誰知道進了誰的帳?”

譚景明視線越過他們,朝林耳道,“是縣官上報的,還是地理志中得來的?”

“兩份是百姓的,一份是縣官上報的……等等,”林耳皺了眉頭,“怎麽每年上報還不一樣了?這耕地變少了?”

揚子介見他們沒反應,提高了聲調,“可憐叔在王爺面前辛辛苦苦供職多年,還比不上一個爬床的女人!”

林耳有些聽不下去這話,擰着眉頭看去,剛要開口,一只卷軸就擦着那一唱一和的兩人扔到了他面前。

“你砸我!”揚子介怒目圓睜。

“林大人,您瞧瞧,”譚景明提着毛筆寫寫畫畫,“這裏有近十年下同上報的耕地數目,每年都不大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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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耳翻開卷軸,眉頭便擰得更緊。

“下同原先是淮南王的封地吧?”他想了想道,“這些年削藩對地方影響不小,記錄混亂也屬正常。”

“譚景明!”揚子介氣沖沖地沖到她面前,“你……”

“楊公子,”譚景明瞥他一眼,“譚某沒記錯的話,早在一個多月前,翁主殿下便叫你滾出議事處了吧?”

揚子介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一張臉憋得姹紫嫣紅。

“前些年淮南王削藩對淮南和楚地邊境影響很大,”林耳放下毛筆,“如今得到的東西要不是不準确,要不是年代久遠無法使用,我看最好的方法還是親自走一趟。”

“這條路雖走通過一次,但船夫也說了有危險……”

“我去。”林耳起身,“我現在就去向王爺請命。”

“林大人等等!”

“譚姑娘,”林耳朝她拱手,“在處理資料上林某比不上譚姑娘,至多能幫些忙,但若是沿岸收集資料,林某還是有信心能完成的。只是剩下的資料,便要辛苦姑娘一人看了。”說罷也不等譚景明作答,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譚景明揉着眉心,林耳做事嚴謹認真,倒不擔心他搜集不來資料,只是此去兇險,何況如今通訊醫療都不發達,收集資料也不是什麽至關人命的大事兒,譚景明實在不想讓他拿命去冒險。

她昨天還在想幹脆花錢雇镖局跑一趟,但按林耳一板一眼的做事風格,镖局他怕是信不過了。

正心煩意亂的時候,轟隆巨響從角落傳來。

譚景明回過頭去,只見角落的疊疊整理成堆的案卷被人一把掃落,亂做了一團。一旁的揚子介與她對上了視線,拍拍袖口,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這些案卷是她和林耳整理整整十天,才篩選出來覺得可信的,以後要一卷一卷過目的資料!

這就好比你辛辛苦苦碼了一萬來個字,正要伸個懶腰長舒口氣,美滋滋算着可以混幾天的存稿的時候,你的電腦,死機了。

死機了!!

“到申時了,”楊遠起身,撣撣衣裳上不存在的灰塵,“侄兒,咱們回去了。”

“诶,來了!”揚子介瞥了氣得兀自發抖的譚景明一眼,邁起腳步就跟了上去。

“大人,大人,”小狐貍爬上案幾,毛茸茸的爪子握着她發抖的手,“追上去一拳打爆他們的狗頭呀!他們肯定打不過您的!”

有什麽用呢?

譚景明看着那散落的卷宗堆,慢慢地蹲下身子,将它們一卷卷拾起來。

突然,一只手伸到了眼前,将散落的案卷整理好。

譚景明擡頭,徐洵對她牽了一個羞澀的笑容,“我來幫你吧。”

“可是已到申時了。”

徐洵抿了抿唇,“姑娘,徐某袖手旁觀,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譚景明愣了愣,笑道,“看來王爺眼神兒還不太壞。”

徐洵一怔。

譚景明一拱手,“那就勞煩徐大人了。”

謝愚允準了林耳的請求,并給他安排了幾個水性好、腳程好的護衛,負責随行保護,傳遞消息,即日便從遙城啓程。

也算拖了林耳親自跑航線的福,謝愚對航線一事更重視起來,要所有人在八月之前拿出最終的結果,議事處也從原本的五日兩朝變成了三日兩朝。

這樣一來,揚子介親自掀翻的卷宗還得要自己一摞一摞整理回去,當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譚景明每天看着那姓楊叔侄的豬肝臉色,做夢都能給笑醒。

“那個,譚、譚姑娘。”揚子介拿着一份案卷,磨磨蹭蹭到譚景明案邊,“這份寫了當地的風俗,也寫了河道水流的情況,應該歸到風水一類還是人情一類?”

整理的習慣與方式是原來林耳與譚景明慣用的,揚子介與楊遠不可能自己重新再立一個,所以有些拿不準該分哪類資料的時候,還得硬着頭皮來問。

譚景明頭也不擡,“你瞧哪個寫的詳細一些就放到哪一類。”

揚子介低低地哦了一聲,小跑着将案卷堆在最上,擡腳要回到自己的案邊,卻腳底拐了個彎,又蹭到了譚景明身旁。

“譚、譚姑娘……”

譚景明打斷他,“結巴是病,得治。”

“不是!”揚子介漲紅了臉,擡起頭,“我只是想問,不就是規劃一個水路,為何要整理風土人情這些東西?”

譚景明擡起頭,瞥見一旁的徐洵也聽了手頭的活兒,正假裝不經意地聽着。

“你們不知道還跟着我幹這麽久?”譚景明笑了,“幹嘛不早點問?”

揚子介一張臉憋得紅裏透紫。

“你知道,水路的開通是因為豫章一帶山賊橫行,陸路不易走的緣故,”譚景明道,“但水路相較于陸路又走得慢,況且山賊遲早有一天會被朝廷派軍消滅,恢複陸路的通行。”

揚子介迫不及待道,“那既然這樣,王爺還費這麽大勁開通水路作甚?”

譚景明挑了唇角,“因為王爺今日費下的銀子,待到水路開通以後,能十倍百倍的賺回來。”

衆人都聽愣了,徐洵在一旁想了想,接道,“莫不是因為繞過的這些村莊?”

“正是,”譚景明道,“我們規劃線路,要知道所經之地的農耕土地和人口,是為了估計當地百姓的富裕程度,知道所經之地的風土人情,是為了估計當地人會買些什麽,會賣些什麽。”

“換句話說,我們産的東西他們會不會買,他們賣的東西我們會不會要,”譚景明道,“但我們又必須知道當地的風水,知道這條河道寬還是窄,水流平穩還是湍急,這關系到開多大的船,開船進去是否困難,也就是我們需要估算的成本問題。”

“所以必須要綜合考慮風土人情以及成本,才能規劃處合适的路線,”譚景明拍了拍目瞪口呆的揚子介,“回去吧,接着看,咱還早着呢。”

楊遠在一旁低低地嗤了一聲,見衆人皆在埋頭苦幹,竟是沒有一人理睬他。

五月到七月,将近兩個月的埋頭苦幹,衆人終于趕在夏天的尾巴裏找到一條合适的路線,便齊齊松了一口氣。

七月底的時候,王府也粉刷完畢,不日謝愚便要從城郊別院搬了回來。

這些日子譚景明一直住在別院裏,其實按她目前攢的銀子,別說給原來的舊屋添置家什,就是新買一整套也成。

但王爺沒開口,譚景明也不敢擅自行動,更何況譚隐曜跟着侍衛學功夫學得熱火朝天,搬走的計劃也就暫時擱淺了。

不過麽,譚景明想,反正王爺搬回王府準不能帶着她,到時候便能正大光明地離開王府了,也不急着一兩日。

是以,譚景明正上街找工匠将原來的屋子粉刷粉刷,修葺修葺,等着過兩日搬回去好有個住處。

走着走着,便看到了小陽子家的木匠鋪,譚景明一拍腦袋,當時這戶人家幫了他們不少,當即轉身去集市買了首飾、吃食,又折回了原路。

鋪子裏已經有客人了,正在拿着東西要走的當口,譚景明便踏進了屋子,跟那人打了個照面。

“譚姑娘。”鄭桑笑着朝她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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