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朝如青絲暮成雪

更新時間2012-10-21 21:23:53 字數:2137

————開禧二年二月二十九|晴|(下)————

無論在什麽時候,解語軒的東面都會停着一葉扁舟。想見暮成雪嗎?先問過好好吧!

好好算不得美人,看上去也不夠大方,連笑起來都總是抿着嘴兒,如果你對她好,她也會對你好好,可要是你惹着了她,她也不會給你好臉色。當然,通常人們并不願意觸犯她,因為誰都知道,只有坐上了好好的船,才能見得着暮成雪;何況,又有誰忍心對這麽好的一個女孩兒惡言相向呢?

可是這個定律對楚樂一來說似乎無效。

在好好的船上,我悄悄地問他,為什麽好好總是要抿着嘴笑呢?暮成雪是不是也和好好一樣?我說,這樣的女子,看上去很容易親近,但實際上卻很少有人能走進她們心裏。

我說這些的時候,好好正站在船頭俯身撐槁,一抹陽光灑在她身上,明明是暖色調,可我卻從這暖暖的色彩裏看見一絲悲傷——西湖太美,那種美使人顯得太過黯淡,好像在它面前,人都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大約是嫌船上太靜,楚樂一回答我的話時,特地放開了聲音:“你想太多了!要楚爺我牙齒生得像她那樣歪瓜裂棗東倒西歪,我也只能笑不露齒了!”

我瞪了他一眼,生怕好好被他一氣,就甩下我們不管。可好好卻回過頭來,仍舊抿着嘴笑了笑。

楚樂一又說:“你的嘴形也差強人意血盆大口,我一會就找暮成雪借個針線,幫你縫小一點!”

好好又笑笑:“那麽就有勞楚少俠了。”

楚少俠!我差點兒笑翻。可是楚樂一的話更好笑:“唉,你好奇怪!我說你怎麽就從來都不生氣啊?!”

敢情他就是想逗好好生氣啊!明明奇怪的是你好不好!要是我,以我現在與他的相熟悉程度,一定回敬過去了。可好好偏偏只是吃吃地笑着:“因為我知道楚少俠是故意要氣我的嘛,如果我生氣了,不是就讓你得逞了嘛!”她的每句話結尾,總會帶着一個輕聲的語氣詞,聽起來軟綿綿的。

說話間,小船已駛到一片荷叢中。此時剛過立春,新葉未長敗葉仍在,“留得枯荷聽雨聲”,敗葉叢裏是一座叫做“風荷”的水閣。遠離了陸地,即便是在荷花盛開的夏季,想來這裏也仍是寂寂。

可是我錯了,因為我忽略了暮成雪,這是個笑起來能夠令天地為之一亮的女子。我平常看人的時候,都喜歡從眼睛看起,可是看暮成雪的第一眼,卻竟是被她的雙唇吸引。她的膚色極白,襯得唇色嬌豔欲滴,便似含了一枚紅果一般,若我是男人,忍不住便會想一親芳澤。

我正呆呆看着,這誘人的雙唇忽啓:“楚樂一,你還知道時日呀!”說着,一雙美目向我瞥來:“這位,又是哪家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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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是沒有她的道行深,忍不住将臉一紅。

楚樂一道:“沒辦法,誰讓楚某這麽優秀!我都已經用上我的成名絕技‘水雲十八繞’了還擺脫不了她!唉,人真是生而煩惱啊,男人若太過玉樹臨風英俊潇灑也真是罪孽深重萬劫不複!”

“你!”我翻了翻白眼,我真是沒見過這麽臭美的人!

暮成雪哈哈一笑,柔荑已搭在我肩上,一點也不像和我初次見面:“唉,你說這人的臉皮到底是怎麽長的,都趕得上臨安城的城牆了!”

楚樂一一本正經地道:“我說的可句句是實,不信你問這位青二十七,一路上我拒絕了多少妙齡女子的好意!我沖破重重情障來到這裏,你說我容易嗎!只不過耽擱了這一下……”

暮成雪忍笑道:“我不和你扯皮!東西呢?拿來!否則就得兌現你的承諾,在我這幹三個月苦力!”

數月前,暮成雪托楚樂一回天山帶件東西,但是他卻一路将閑事管着過來,比預計整整遲了一個月才到臨安。

楚樂一道:“暮成雪,你太過分了吧!你可是鼎鼎有名的解語軒主人,居然連懷疑朋友這樣的事都做得出來!江湖上誰不知道,楚某向來說話算話言出必行答應了的事……”

暮成雪看了看日色,微微笑道:“我看今兒又快過了,別忘了,遲一天你就得在我解語軒多端半個月盤子!”

楚樂一忙将剩下的話吞進肚裏,變戲法似的從懷裏取出一個玉瓶。

暮成雪伸出纖纖素手接了過來,笑道:“我就說嘛,不威脅下,你還不知要羅嗦到哪年哪月。”

“這是什麽?”楚樂一這家夥!居然什麽都不和我說!難道是天山聖藥雪蓮子?

“好哇!你居然還私藏聖藥!快給我瞧瞧!”雪蓮子乃天山奇藥,難得一見,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可楚樂一幹嘛笑得這麽賊啊!

“這不是雪蓮子。就算給你看了,你也不知所雲!不如趁早知難而退吧土包子!”

“你又不是我,你咋知道我不知道這是什麽!”

“不信你聞!”他倒大方,從暮成雪手中搶過玉瓶,開了瓶蓋放我鼻子底下。

“啊嚏!”這是什麽東西啊!一股濃烈的味道撲面而來,我頓時打了個噴嚏。這味道有點像胡椒,但又比胡椒更香、更奇特。

“這叫孜然。”暮成雪想要為我解圍,但是我卻更糊塗了。孜然,那是什麽東西?她讓他不遠千裏的帶這東西幹嘛?

“真是對牛彈琴!愚不可及!呆頭呆腦!我說青二十七,你什麽時候才能意識到,楚爺說話做事都是響當當的說一不二啊?”楚樂一将瓶子還給暮成雪。兩個人都一副強忍着笑,打死不說的神情,真叫人氣壞。

我喜歡當時的氣氛,可是這種氣氛卻是被我打壞的。因為我問了一件不該問的事。我問無所不知的暮成雪,“血偶”真的是被巫師控制的靈魂麽?這種邪惡的法術,該是如何煉成?

暮成雪一怔,笑道:“這有何難。這種法術,我也會呀。”

然而只一瞬後,她就收斂了那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嬌态:“世上有許多事是沒法解釋的,比如鬼神,信則有,不信則無。法術也一樣,關鍵不在于有無,而在于如何使用。”

她的這句話,說了就如沒說一樣。水閣裏忽然寂靜下來,只有冷冷的風吹動桌上的書頁時發出的嘩啦啦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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