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公主的禮物

更新時間2012-10-23 18:00:22 字數:2635

————開禧二年三月初三|晴|(中)————

對于是否出兵金國,朝中一直便有着激烈的争論。史彌遠向來主和,宮中楊後為報當年韓侂胄反對她立後之仇,也與韓針鋒相對,這兩人內外勾結,是為一派。而即便是主戰派,也有着韓黨與非韓黨之分。

那發異聲的書生叫劉适,便是主戰派中的非韓黨。只聽得他冷冷地道:“韓太師只為争一己之功,貿然出擊,只怕是兇多吉少。再加上他任人唯親,連辛将軍都被他棄而不用,如何能成大事?”

他說的是辛棄疾将軍,那個我非常佩服的人。前年,他曾入朝上奏歷年探查得來的金朝情況,也曾與韓侂胄商讨北伐之事。但不久之後,卻被安置到了遠離前線的鎮江,不久又知江西隆興府,去年十月,他遭到彈劾,不得已解職回到鉛山。那裏有他最愛呆的地方:瓢泉。我聽說這眼泉是他發現的,因形狀如瓢,就取孔夫子“一箪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之意為名。只是瓢泉雖好,郁懷滿抱。他在瓢泉所作的詞句,多半出離悲憤。

劉适說到此事,許俊原已揮起的拳頭總算恨恨放下,但口中猶自念道:“金人現在疲于應付蒙古,不趁此機會北伐,更待何時?”

我一向只問武林事,聽說北伐,便只有一雪靖康之恥的概念,哪知其中還有如斯複雜的事情。一時間聽得呆了,楚樂一推推我:“想什麽呢!呆子!”

“哎,你說此時北伐,到底是該不該?”

“青二十七,你幾時變得這麽憂國憂民難道還想做個俠之大者?你做你的筆錄人,我做我的逍遙客,微如草芥也!他戰與不戰,又與我們有何關!半毛錢關系沒有!”楚樂一發現我在瞪他,吐了吐舌頭,說道,“要說真心話,誰愛打仗誰自個打去,不關楚爺我的事,也不關百姓的事!百姓只要有好日子過就行,各人自掃門前雪,管他誰是皇帝爺……況且,這北伐,我看……”

“你就喜歡喝酒呗!”我有點惱他,其實他經常蹦出的一些名詞我都不是很懂,只是本來不愛多問,加之習慣了就更沒想到要一問究竟,便随他去了。

楚樂一一笑,仰脖喝了一大口酒。

說話間,廳口一陣亂哄哄。

一個穿着男裝的女子蹦蹦跳跳跑上前廳,對着韓侂胄便是一揖:“韓太師,我給你祝壽來了,還帶來了父皇的禮物哦。”聲音清脆,就算是一本正經的說話,也似乎帶着三分笑意。

席間頓時一片輕微的騷動:“那是皇上的百合公主!”“‘臨安四少’白天天!”“她帶來了禮物,會是什麽東西?”“你看她身後那個,可不是史家的公子史珂琅?”“我瞧她還是和韓公子相配些!”“嘿!不是還有楊公子待選嘛!”

對于白天天,我有着十二分的好奇,忍不住半站起身張望,目光好不容易才穿過人群、将她看個清楚。冷不防邊上楚樂一“卟”地一聲,嘴裏沒來得及咽下的那口酒全噴了出來:“又是她,沒見過她以前,居然還有人傳聞她是如何的國色天香傾國傾城,還讓楚爺我期待了一下子,可這真人……楚爺橫看豎看上看下看,這也叫美人?什麽眼光!”

有這麽誇張麽?我倒沒覺得,這女子确實算不得絕色,單眼皮、薄嘴唇,鼻梁很挺,分着看時不見得好,但五官合在一起卻讓人覺得舒服,最難得是眉宇間的那一股英氣,自與平常女子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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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侂胄回了一禮:“謝我主龍恩!”

白天天笑道:“太師不用拘泥君臣之禮啦!”将手一拍,只聽得絲竹聲響,廳子外湧進來一隊人:面着脂粉,妖裏妖氣。我聽說宮庭常将市井優伶喚到內庭飲宴助興取樂,卻是從未見過。此時見着他們,不免有些孩兒心性,跟着人們圍了上去。

只見其中一個伶人先得上臺去,團團做了個四方揖:“今逢韓太師壽辰,晚生獻醜,口占一絕祝壽。”清了清嗓,吟唱道:“堂上一段老朽木……”此句一出,人人變色。我偷偷看了看韓侂胄,只見他身邊的韓君和臉色一沉似要阻止,韓侂胄卻神色如常,示意他無需妄動,靜等下文。

那伶人果然話鋒一轉:“江山社稷頂梁柱……”此兩句雖不甚通,但轉承之間,亦有幾分文思構巧,場面頓時松懈下來。那伶人接着又念:“淫浸風雨千秋載……”之後便裝腔作勢,仿佛苦思求句。人們都知這是祝壽辭,想來結尾無甚新意,正想要各自散去,哪知這伶人想了良久,卻只蹦出兩字:“太濕(師)!”

這一語雙關的兩個字一出,全場哄然大笑。韓侂胄也微微一笑,一副榮辱不驚的模樣。他仿佛知道此番公主前來并無善意。公主仍楊後親生,她與楊後養子、也就是日後很可能被立為太子的趙曮關系自來很好。而趙曮的老師正是史彌遠,就在不久之前,趙曮還上書皇上,說他妄開戰端,危害社稷。在他的眼裏,這些人全是絆腳石;公主一介女流,他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她既愛玩樂,他也就大度地随她胡鬧。——但,這會不會是史彌遠向他發起另一輪攻擊的先兆呢?韓侂胄看了史珂琅一眼,他正笑吟吟地和白天天低聲談笑。同樣是“四少”,自己的兒子君和卻很沉穩,這點,他很放心,不過那楊石……

雜念紛至沓來,卻不料那吟詩的伶人早已被兩個醜角趕下場去。那兩個醜角的表演頗有不同,一個打的是中規中矩的“太祖拳”,另一個卻盡是耍無賴的打法,忽而滾地亂爬,忽而往對方褲裆便鑽,極盡醜态,而衆人也是笑得前俯後仰,歌舞升平中,全然不知戰争正一步步地迫近。

忽然間,又有一人上臺大聲喝止了這兩個醜角,而先前那伶人也悄然上臺。韓侂胄知道公主的把戲立時就要現形,忙收了心神。

那人先一指那做歪詩的文人,介紹道:“此樊遲也。”又問:“遲,誰與你取名?”,樊遲回答說是孔子,那人拜道“是聖門高第。”又說那武人乃樊哙,問其名何來,樊哙回答說是高祖劉邦命名,那人再拜道“真漢家之名将也!”那第三人也不等他問,徑直道:“罷罷罷,我知你要問甚了!小的樊惱,樊惱自取也!”

誰都知道公主這是在公然嘲笑他立主北伐,是“煩惱自取”。

韓侂胄冷冷一笑:“公主,你這是何意?”

白天天格格笑道:“沒有沒有,太師可別多心啊……”

韓侂胄道:“不瞞公主說,我已奏請聖上削去秦桧王爵,改谥‘謬醜’。”

白天天拍手笑道:“我就知道太師是個好人!”

韓侂胄冷然道:“公主于國事不甚了解,日後讓小兒君和慢慢說與公主聽,但揮師北伐勢不可免。我明日即當上書,勸聖上下诏。”

白天天道:“我就是不明白了,為什麽一定要打仗,現在我們不是挺好的嘛!一打起來,這麽多年的休養生息豈不是又全部白搭?”她生在帝王之家,對民間艱辛所知有限,但平時聽哥哥、以及史、楊等人說得多了,一知半解地也能說上兩句。

眼看兩人就要說僵,韓君和忙上前道:“公主所言有理,但……”一語未了,卻見白天天怔怔的,她的目光早已越過了他。

這女子一下就忘了當朝太師,忘了滿座賓朋,忘了國家大事,忘了三少癡纏。——更稀奇的是,她那一張粉臉居然很少見的紅了,她紅着臉,人兒卻如輕燕般掠前,對着那人大聲道:“陸聽寒,你可還記得我?我是白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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