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驚遇禦書閣

更新時間2012-12-19 13:48:43 字數：3153

——————————開禧二年四月十七日｜雨｜（四）————————————————

開禧二年四月十七日那晚駐守清賞堂的侍衛們想必很郁卒，因為公主的宮女們短短半個時辰內來煩了他們兩次，可他們偏生又無法發作。那可是世上最難纏的公主百合啊！

所以當公主的宮女來報說公主失蹤時，他們猶自以為是公主新一輪的戲耍，與那幾個婆娘颠三倒四地扯皮了許久，這才反應過來：什麽！公主失蹤！

等侍衛們終于明白這件大事真的發生時，幾乎跳了起來。

公主失蹤！那自己的腦袋和前途怎麽辦？

這注定是個不甚平靜的紫禁城之夜。侍衛們将百合公主失蹤之事層層上報至皇後娘娘時，暮成雪正在皇後娘娘的仁明殿與楊後話家長。

皇後娘娘的家，自然是天子的趙家和她的娘家楊家。

至于你要問為何暮成雪會和楊後搭上了關系？這似乎是個不需要問、也不需要回答的問題。難道我要告訴你，因為楊後入宮前和暮成雪是小姐妹？或者暮成雪幫楊後搞了點小動作邀寵固寵？這些都是可能的真相，或者根本就沒有真相。真相是她們兩個人在仁明殿分主賓之位而坐，侃侃而談。

“我為什麽要給韓老賊搭這個手？”楊後依然沒有忘記當年是韓侂胄強烈反對她封後，亦或者也難忘是韓侂胄的侄女、前一任的皇後曾經給她甚多欺侮。宮帏之間本多事，這座宮殿不知糾纏了幾多怨魂，以至于安穩地在後位上呆了好幾年的楊後不得不始終提着神經，生怕有一絲的閃失就會再次跌落到塵埃中。這種擔心及上位艱難的過往，讓這位母儀天下、但計智普通、目光短淺的婦人，變得更加記仇且護短。

暮成雪微微地笑了：“娘娘，戰事未起，您可以有主和的态度。可是戰事既起，您就無退後的緣由了呀。”

“哼。”楊後冷笑道，“我不給他丢絆腳石他就該感謝我了。”

“如果這世上有一塊不着痕跡的絆腳石，不知娘娘想不想用？”

“用！當然用！韓老賊我非把他趕出朝堂不可！”

暮成雪嘻嘻笑起來：“您看，您自己都沒意識到今晚我和您說的這事，正是最大的一塊絆腳石呢。您說，這算不算不着痕跡？”

楊後一怔，滿面狐疑。

暮成雪俯耳過去，輕輕在她耳邊說了四個字：“北伐必敗。”

楊後大驚。只聽這膽大妄為的女子道：“您現在支持他，一是為自己的名聲。二來，也是縮緊他頸中繩套。”

這套中了韓侂胄脖子的繩索，當然就是北伐。

這女子美豔無雙的臉上露出陰毒一笑：“娘娘，對付一個人，可得有耐心。亦要做出千萬種幫他為他的姿态，那才叫妙。”她又對楊後低語了幾句，正是那幾句話讓楊後終于下定決心，親自出面主持大宋閨中秀品拍賣大會。

那幾位侍衛來報公主失蹤之時，她們正談到了史家的問題。楊史二家本為隐隐中的盟友，但在武林盟主之事中，史珂琅搶盡楊石風頭，楊後頗為不爽，然經暮成雪細細分析利弊，楊後方同意她的想法，即，他們是利益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這樣的前提下，計較太多沒有好處，還是要看後續，就把史家當成在為她皇後娘娘打工又有何不可？

聽得白天天失蹤，楊後呼地站了起來：“這個頑劣丫頭！”

有外人在，暮成雪低首侍立，盡宮女本份，聽此消息，不由眉頭也皺了起來。這事顯然超過她的預計。因為随後仁明殿又有衆多侍衛來到，領頭侍衛在外頭向殿中領事太監報告的消息，不一會兒便傳進殿內：禦書閣有異動，或是百合公主出沒。然為以防萬一之故，各宮悄然提高警衛級別。

禦書閣在小西湖的另一邊，庭有雲檀，古枝縱橫，盤根錯節；登高望遠，臨淵羨魚，正是是修心養性的好地方。進到內部，則見閣中全鋪着厚厚地毯，旁有龍紋香爐，此時盤香已熄，只殘留着些些煙火餘味。堂中正上方擺有龍椅和書案，兩旁則是四張雕花木椅和茶幾，想是皇帝平時接見臣子時所用。這些擺件的後面，是數十架幾米高的書櫃。而左面窗下，則是一床短榻，那是皇帝陛下讀書累了休息之處。

在入宮前，我從暮成雪那裏看過整個皇宮的地圖，并牢牢記于腦中。白天天向西而逃，我要吸引侍衛，自然和她選擇的方向相反。而禦書閣又近皇後的仁明殿，去那裏攪個局，回到仁明殿找暮成雪也比較快。

暗夜沉沉，我閃身進禦書閣。有些皇帝喜歡把禦書閣當成寝宮，夜批奏折，還好咱們這位今上一不愛書、二不勤奮，因而此時守衛并不森嚴。我的計劃并不複雜，就想毫無創意地去那裏放個小火，然後喊人救火，并把随手拿的能彰顯白天天身份的首飾丢在顯眼的地方而已。

不過計劃永遠沒有變化快，就像暮成雪沒有預計到我會闖入禦書閣一樣，我也沒有料到在我進入禦書閣前，已經有人在裏面。

我站在龍紋香爐前，環視了下禦書閣的內部，發現房梁是瓦磚所建，屋角有存水的大缸。防火措施不錯，我相當滿意，我只想搗亂，可沒真想燒掉這藏書萬卷的地方。

然而，就在這短短時間的站立中，我突然感覺到一陣陰冷的威壓。

殺氣！沉重而淩厲的殺氣！多年訓練得來的直覺在警告我，這屋中有人！有高人！

我不動，一動不動。沉下心，分辨那威壓來自何方。

沉沉暗夜，無月無星，天空中的雲朵迅速地移動着，輕輕摩擦着。我的額頭些微地沁出汗來。身周的某人和我一樣，保持着防守皆備的态勢，誰先動，誰就是給對方破綻。

人都怕寂寞，天上的烏雲亦如是。它們在廣闊的天空好容易相遇，絕不會僅僅滿足于擦肩而過。它們要碰撞！要狠鬥！要彼此溶化！一道亮光閃過！

就在這一瞬間，我感覺到一縷微風，直拂右肩，心神随之輕微一震！一股熱流随着這輕輕一震向體內襲來。我急沉肩卸力，就地一滾，也不回頭，軟紅十丈出手打向來者下盤，身子卻竄入了書架之間，順手一推。

雷聲轟隆隆，排滿書本的書架亦在我的齊推之下向身後那人倒去，發出嘎嘎聲響。然那人身子輕晃，竟是從被我四處亂甩的書冊中穿了出來，連半頁紙都沒沾着他身。又是一道閃電，打亮了他臉上戴着的銀光四射的面具。

肖留白？他半夜到這禦書閣幹嘛？

我腦子飛轉，不及多想，身子急向後掠。我并不想和敵我難分的他有正面沖突。

不錯，敵我難分。他與石飛白不和，他投靠史珂琅，他偷襲暮成雪。這些都代表不了他的真正立場。就如暮成雪一面與韓君和謀求合作，一面又徹夜來見楊後，這些都代表不暮成雪傾向哪一方。

我不知道暮成雪對他的控制力到底有多強。但是知道這個人對她來說是有用的，非常有用。至于要怎麽用，那在她的謀劃中。我明白一些、猜到一些，但不可能知道全部。

所以我退。我的目的本就是在白天天偷跑的反方向弄出點動靜來，分散追捕她的侍衛的精力。這些倒得稀裏嘩啦的書架，已經成功地吸引了巡到禦書閣的大內侍衛。他們一進門，就會發現百合公主平時所戴的碧玉點金鳳正放在臺階上，并且壓着一封公主的親筆書信。

“父皇母後：孩兒不孝，遠游他方，切莫為念。”

信是真的。白天天怕帝後因她逃走而責罰涉事的宮女侍衛，特地留下了這樣的信。本想等天明她走遠了，再由貼身宮女交出去，但現下卻先被我用了。

大內侍衛沖進禦書閣的同時，顯然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的肖留白放棄了對我的追殺，他看了我兩眼，這眼神我似乎在哪裏見過，卻始終想不起來。我只能判斷，他對我沒有太大的惡意，因為他立刻向後，從後窗躍了出去。

不等他雙腳落地，身後數道疾風刮來，然而他的身法太快，那些來襲的弩箭反倒像是在跟着他跑，還跑不過他。幾個旋身，他消失在雨幕中，而身後則有幾個黑黑的人影随之而去。據目測，追趕他的這幾個人武功不弱，想是大內中的高手。

他主動為我引開敵人，承他的這個人情，不知幾時能還上。我暗嘆口氣，悄悄地爬上了房梁，心中腹诽：白天天，你下次要怎麽請我啊！為了見你一面，我又是爬橋底又是爬屋頂，你說我容易嘛我！

慶幸的是，這奇怪的爬上爬下的夜晚，我得以全身而脫。數日後，我從暮成雪處得知，白天天自由了。

百合公主則沒有自由，因為她一病不起，并在數月之後不敵病榻纏綿，郁郁早逝。其時北伐戰場一片糜爛，金兵壓境定盟，大宋皇帝只好另擇一位宗室之女送嫁和親。此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