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做棋子還是布棋局

更新時間2013-1-24 23:28:35 字數:2142

——————————————開禧二年五月初八|陰|(三)——————————————

開禧二年五月初八,“金箭”許自空在黑皮賭坊下的注是《法相莊嚴》《五子戲蓮蓬》《秀麗江山》《牡丹國色》及《灞橋煙柳》。

長駐在黑皮賭坊的汗青盟專掌經營的護盟者叫餘有我,他一直以閩南某富商駐臨安辦事處主辦的身份在此賭錢。都說十賭九輸,但他卻是十賭九贏,這些年在賭坊裏着實贏了不少銀子。賭博本有千種玩法,他的玩法最高端,他贏錢不靠出千,靠的是牌技,所以少有糾紛,上流社會的賭徒們愛與他玩,而賭坊也歡迎他。

有人來賭,賭坊才是百贏不輸的那個。

餘有我這名字,餘有我,餘有我,是“我”有“我”,還是“有餘”就有我的份的意思?這或許是假名。能把假名取得如此狂妄的人,可見其人确有狂妄之氣。

許自空不買《喜上枝頭》或許是猜中了這幅畫作将成為棄子。而他買《牡丹國色》則可能是因為适才關于陶然繡坊的那個傳聞,但他為什麽如此堅定地選擇了《灞橋煙柳》而非《孤石》呢?他背後的史家公子史珂琅想必知道這其中內幕。

作為汗青盟的護盟者,餘有我的觸角和他其他最優秀的同事一樣,有着非常的敏銳感覺:此事必有蹊跷,應該查上一查。

汗青盟的網絡依然無比強大,信息很快地傳出去,又很快地收到了反饋。幾個方面都顯示出同樣的結論:皇帝陛下屬意《灞橋煙柳》的作者,此幅繡品必進前五。

這麽重要的事,汗青盟當然不會只憑借青三十一個人,亦不能完全信任前青三十、如今的《新聞》記者柳芊芊。

只是,以夜的作風,不知道為何沒有對柳芊芊供職于解語軒發表什麽意見。是因為柳芊芊實在微不足道麽?還是因為他轉了性?或是因為他要做出這樣的勢态:他有足夠的自信,不怕有人轉投對手門下?

這些,我不得而知。我對夜一向深為忌憚。這世界上有幾個人,恐怕我終其一生都無法看透,一個是畢再遇,一個是暮成雪,一個就是夜。我唐青衣,必須深藏在解語軒中,我不想冒這個險,過早地把自己暴露在他面前,我不想再有一次瀕臨死境的體驗。

開禧二年五月初八夜裏,就在青三十遙望風荷居的同時,我倚在風荷居欄杆邊,亦隔湖相望着燈火通明的解語軒。

軟糯的絲竹聲此起彼伏,身後的暮成雪丹唇抿杯沿,喝了口茶,照例地,她不容許我發太久的呆,指甲輕挑水漬,向我彈射過來。

我頸後一涼,知道她又無聊了。我早已習慣她的挑釁,且變得很愛和她鬥嘴,便道:“人家美女玉指彈的是琴,你看看你自己,彈的這叫什麽?”

暮成雪嗤地一笑:“總比彈棉花好吧!”

“我倒不知,原來你還會彈棉花!”

“你!”那女子橫眉倒豎,突然瞬間又收了這神态,“還有閑說笑,明兒的事,你不擔心?”

“擔心?”我笑,“明明應該你更擔心吧!在黑皮賭坊下了一大筆賭注的人,可不是我。”

“好啊!老娘賭輸了你不用負責啊?老娘賭輸了,誰給你付工資?”一指蔥蔥,正在門面。果然人不犯賤枉少年,我連她的手指都習慣了:“我是光腳的,你是穿鞋的,自然你要比我更擔心才是。”

暮成雪冷笑道:“你光腳,那你腳上現在穿的是什麽?快給我脫下來!”

我自然而然的一縮,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有什麽事做不出來?不想一時忘了我倚的這欄,可正正在湖水之上,這一縮,差點兒站不穩、整個人掉水裏去。那時候不但是要變光腳,連身上也要全光了。

暮成雪哈哈大笑:“你真是有足夠笨的!”

我白了她一眼。

擔心嗎?不擔心嗎?

多少有一些。如果是僅以我自己的力量來與汗青盟鬥智,我不可能有太大的信心。所謂信心,都來源于實力。我身後是暮成雪的實力,信心,便足了許多。

設計的開初,在于對夜的判斷,對《武林快報》給予世俗影響的判斷。我讓自己處身于他的位置,來推斷他可能的出手。

周金鈴是一步棋,但只有這一步棋,夜一定不放心。他還會找其他的漏洞。百密一疏,我們不能保證所有的步驟都完美;于是決定用一個我們有主動權的漏洞來吸引他的目光。

夜色濃濃。暮成雪與我再次梳理了一下這次票戰的各種數據和布局,然後她問我:“做棋子和布棋盤,是不是感覺大不相同?”

我一笑,不答。

是的,從前我是棋子,做為單純的棋子,沒有生命,也沒有自主權。棋子不需要知道太多,甚至做的事、走的路,做完了、走完了,都不明白自己在棋盤中到底是處于什麽位置,在起什麽作用。哪怕有一天不甘為棋,也未必知道将面對什麽。

布局,卻是手握生殺大權,不用自己沖鋒陷陣,卻很可能因為一個閃失全盤皆輸。

做棋子和布棋盤,說不同,是不同。然而不論是何種身份,難道不都受控于命運,受控于冥冥的上天麽?

況且,我黯然想道,我并不是布棋盤的人。我,最多只是那雙擺棋子的手吧?

布棋盤的是用腦子的那些人。比如暮成雪、比如畢再遇。

畢再遇。我知道就在前幾天,關于他的升遷任命一道又一道地馳出臨安。他是會被歷史濃彩書寫的人,而我只會湮沒在萬卷書海之中,文字或存,名字不留。

開禧二年五月初八夜色如常,不知道在解語軒、在黑皮賭坊、在汗青盟臨安駐地、在這城市的各個角落裏,有多少謀劃權衡暗流湧動。

我暫時放空自己,離開解語軒,在西湖邊站了許久。身陷黑暗,眼前是燈光微晃的湖水。我的思念猶如潮水奔騰,再也強抑不住。

有時候我會想像十六姐,不,桑維梓與他的故事,該當是纏綿悱恻吧?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以早已逝去的發妻為由,與她天各一方?

桑維梓,你又為何非要送我到他身邊?你送我到他身邊,為何不直接地告訴我,那是你的男人?

我恨他們貌似無辜的卑鄙和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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