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猶記驚鴻照影

更新時間2013-1-26 11:45:02 字數:2714

——————————————開禧二年五月初九|晴|(二)————————————

開禧二年五月初九傍晚,大宋閨中繡品拍賣會第一輪票戰最終結果前的最後一次公示貼出,人們有些失望地發現,這個公示榜與午報并無太大的區別,七幅繡品票數接近,根本無法從中看出誰才會是最後的真正贏家。投票将延續到解語軒打烊,而那個賭局,卻到了最後下注時限。

夜晚張開黑色的觸角,撫摸着大宋的每個角落。在解語軒、在黑皮賭坊,花錢下注到大宋閨中繡品拍賣賭局裏的人們不約而同地聚集起來,談論起明日開盤會是什麽樣的結局。戰争還未打到近處,就沒有人記得,這個繡品拍賣會到底是為了什麽而舉行。

好好為《新聞》刊行而買下的印書局今夜燈火通明,它本叫尤記,解語軒收過來後,我改了一個字,把它喚作“猶記印書局”。猶記當時年紀小,猶記驚鴻照影來。

我守在定版的房間,等待最後的消息。後手全部都早早做好,不知會否有變數。

周金鈴的及時示好,是我們所樂見。只要她站在我們這邊,無論是上是下,都将引起武林對汗青盟對《武林快報》公信力的懷疑。

挑戰它獨此一家的權威,這本來就是我們一開始就想要達到的目的。

作《灞橋煙柳》的那位女子,暮成雪并未向我多言,唯道了一句“坊間傳聞都是真的”。我壞笑問道:“你說,要不要我們來公開辟個謠?”

她嗤地笑了:“你這算是什麽?是在向汗青盟取經?”

我确有此意。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就像《武林快報》號召大家別買《牡丹國色》,大家反而會去買一樣,我們越是辟謠強調《灞橋煙柳》沒背景,就越可能引起民衆的好奇心。一句話,越是辟謠,謠言就愈加煞有其事,傳播得更快更廣。

然而暮成雪搖搖頭:“先不要碰官府和宮裏的底線,我們還在借他們的勢。”

我明白了,不再多言。私底下卻極想知道此女究竟是誰,暮成雪咬死不答,只笑道:“那是皇後娘娘要的一個助力。”

宮裏沈婕妤正得寵,皇後娘娘自然急得很,去找一個女子把皇帝陛下的寵愛搶過來,這也是宮闱常事。不過以楊後的資質,不知日後會否像唐高宗王皇後為鬥倒蕭妃引狼入室,最後被武則天那頭狼給反噬了。此乃帝王家事,能好奇,卻不能公然談論。我看着暮成雪那張嬌豔無比、天下無雙的臉,突然想起她說過她可不是當朝李師師的玩笑話;誰知道她自己不做當朝李師師,會不會找了位陳師師、李甘甘來呢?

至于《孤石》……

我正想着,印書坊的畫工拿了一冊畫兒過來問我的意思。過一段時間,解語軒會發行一本小畫兒作贈品,都是些小品畫,線條簡單畫意深,正與《孤石》的畫意相通。如果《孤石》能在大宋閨中繡品拍賣會進入前五,那她這種風格的畫作,想必也有相當的人感興趣才是。

我翻了翻那畫冊,停在其中的一頁上,那畫兒畫的是漲潮的情景,潮頭與潮裏印滿了小烏賊。手指輕輕劃過頁面,我想了想道:“小烏賊再少點兒,不必填得太滿,亦不用如此重墨,淡淡的即可。”

畫工點頭去了,定版師又扣門進來,讓我定度。他帶來的是朝報,朝廷發行的報紙。明天發行的《新聞》将轉載朝報的一部分消息。

大宋閨中繡品拍賣會辦得熱熱鬧鬧,前線的情況卻有些微妙。在畢再遇連接升官的同時,是其他人的師出無功。開禧二年五月初九,韓侂胄罷掉兩淮宣撫使鄧友龍,轉由丘崇接替。丘崇召集潰卒,部署諸将,駐紮在揚州。此時的金國早就在宋長期騷擾、一朝暴起的戰事中緩過來,開始了反撲。為了應對金軍、方便控制局面,丘崇在把戰線收到了淮河南岸。畢再遇不得不放棄辛苦打下來、并堅守了幾個月的泗州。

泗州。我離開猶記印書局時夜已深沉,擡頭望望天上那輪月,眼淚溢滿眼眶。泗州,那是我活過來的地方;也是身體中某些東西死去的地方。如今留下我太多回憶的陰陵山、赤山都不再是我大宋控制的所在,那無以言表的情緒,卻不知何時才能從我心中完全割裂。

心情不好,有的人喜歡找人述說,有的人喜歡吃吃喝喝,有的人大哭一場,有的人醉笑滄桑。而我喜歡走路,腳步不停,思維放空。

這個晚上也是這樣。我獨自在夜色中靜靜的走了許久,才漸漸地緩過勁來。

不遠處有個女子,身着秋香色裙子,在這夜風中衣袖輕擺,袖間一朵梅,猶如仙子。

那是梅沁,她總是這麽神出鬼沒;可每一次出現,都會掀起風浪。

我沒有停留,然而她卻不讓我假裝不識而過:“青姑娘以為隐身解語軒,能瞞得了誰?”

身形不滞,我經過她的身邊,她以袖掩口輕輕一咳,繼續說道:“既然瞞不過,何不談合作?汗青盟是個怪物,一己之力如何扳得過?”

我不答。

她又道:“如此自欺欺人,有何意義?”

我依然不答。

我一直告訴自己我長相、地位都過于平凡渺小,人們不會輕易認出我,所以可以改換身份生存。我真不知道這是自欺欺人?

不。既然回到中原武林,我就等于選擇了回到過去,選擇了與過去相撞,我的身份當然不可能隐瞞多久。在我的潛意識中,只有逼自己站到最害怕的地方,逼自己面對,才能讓成長來得更快一些。

至于觸碰的結果會是什麽樣?我不清楚。對于未知想知道,又怕知道的複雜心緒,讓我進中有退;做了許多事,卻又縮于一旁;我想盡可能地給自己緩沖,讓自己不用太快地直接面對汗青盟、面對夜。

真希望達到“無懼”的境界。

梅沁輕輕地道:“青姑娘,汗青盟不動你,難道不是在等你出錯嗎?難道你以為依附于解語軒,就能一日千裏、成名成家?”

我自嘲一笑,她太看得起我。我從未想過一日千裏、成名成家,暮成雪讓我處理這些事,實際上頗有點趕鴨子上架的感覺,或者,她是受畢再遇所托?那麽畢再遇又受誰托?桑維梓?桑維梓為何又要在我身上花功夫?

轉了一圈,我忽然發現自己就像咬着自己尾巴的蛇,不停地在原地打轉、打轉。他們都知道是怎麽回事,真相也許張口一問就有,可偏偏我無法去問;他們也沒有選擇直接地告訴我,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有分歧麽?

心亂如麻。我微微閉眼,平息了下心情,冷冷地道:“梅二小姐不知為何突然這樣想與解語軒合作。既然這樣想和解語軒合作,為何又不和汗青盟劃清界線?”

梅沁輕咳,臉上潮紅微顯,想是有點高興我終開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即便心有所選,面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

“二小姐真是好大的心。黑白不定,如何取信于人?你的誠意在哪裏?”

梅沁一福,微笑道:“我會給解語軒看看我的誠意。”說罷,告別而去。

我看她的背影遠去。因利合,也會因利分。解語軒和梅家不可能彼此信任,但為同個目的合作合作,又有何不可?拿捏姿态,不過是讨價還價而已。

我做了一個決定,站到明亮的地方去。這是在逼自己面對,也是在逼他們反應。

開禧二年五月初九,餘有我在黑皮賭坊下了很大一注。《法相莊嚴》《五子戲蓮蓬》《秀麗江山》《灞橋煙柳》《孤石》。汗青盟,依然沒有讓我們失望。

我們一定會讓他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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