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番外神農

番外神農

“阿母，那就是神農陛下嗎？他長得好高啊，就是頭發全白了。”

“阿寶乖，不許亂說話，你能有今天多虧了神農陛下，如果不是他，你阿母我早就餓死了。”

“神農陛下真厲害。”

“是啊，所以你要好好尊敬他，比阿母還要尊敬，知道嗎？”

“知道了。”

神農走着每天既定的道路巡視着人族，然後走到水源旁邊的空地盤膝坐下。

時間已經過去了多久呢？久得他已經記不清了，對于擁有無盡壽命的他，時間早已經只是一串無意義的數字，有時候他也會懷疑，活了這麽久，在整個人間呆這麽長的時間究竟有什麽意義，是因為人族的尊敬，是因為肩上的責任，還是因為自己貪戀這世間的溫度，掙紮着不肯離開呢？

只是每次坐在這水源邊上的時候，感覺到自己的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與痛苦，才能讓日益空洞的內心好過一點。

離子粟去世的那天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可是即使過了這麽久，那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仍然歷歷在目，只要他稍一回憶，便像扯住他的心肺一般，痛徹心扉。

神農，我此生最後悔的事情就是遇到了你，如果真的有來生，希望我們從此再也不相見。

想到子粟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神農忽然失笑出聲，可是笑着笑着，卻是淚盈于眶，“子粟……子粟……”

除了夢裏，我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再見到你。

想到山谷中的初見，單純可愛的精靈，生死相依時的不離不棄，恩愛纏綿時的萬分缱绻，曾經有多幸福，後來就有多痛苦，是他的錯，将原本屬于自然的精靈拖入了人間，享受片刻的歡愉後便堕入無間地獄，從此陰陽兩隔。

有的時候，他總是想到子粟那時候的哀求，他求他不要那麽做，他求他救救他們的孩子，他求他放他離去……可是他是怎麽做的呢？

那時候人族填滿了他的心，為了人族，哪怕犧牲他自己也是願意的，更何況是子粟呢？

Advertisement

于是他拒絕了他，那些粟種對于他來說與其是一條條生命，不如說是一粒粒食物，所以他殘忍的吃了他們，看着子粟崩潰痛哭。

子粟想要逃，他就将他關起來，他能夠容忍子粟恨他，卻沒辦法接受子粟離開他，只要一想到，心中便充滿了恐慌，那個時候的他，還不明白，那種恐慌意味着什麽，直到子粟真的離開，從此再也無法相見，他才知道，什麽是後悔。

他後悔了，真的，他後悔了。

他後悔曾經那樣對待一心依賴他的愛人，他後悔沒有保護好他們的孩子，他後悔将此生最為重要，比人族還要重要的人弄丢，可惜，這一切，卻是晚了。

他再也見不到他的愛人，甚至就連當初他們的第一批孩子，都已經盡數死于他手，剩下的，只有一代代繁衍過後，早已經化為凡物，再也生不出一絲靈智的普通植物。

但是他還是将他們收了回來，又外出尋找了一份稻谷交給人族，只是那些被他收起來，不願淪為食物的粟米……終究還是在倉庫裏一點點腐爛，最後消失不見。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拼命的想要抓住一切，卻什麽都從指縫流出，最後只剩下孤身一人，在這茫茫天地間，茕茕孑立，禹禹獨行。

子粟……子粟……

他為什麽沒有早點意識到，子粟比所有都重要？以至于在所有的錯都鑄成之後，才恍惚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麽。

他品嘗着自己苦澀的內心，感受着每次夢回子粟絕情的話語，可是哪怕心髒千瘡百孔，看向他的面容時卻依舊貪婪眷戀，然後在自己拿着兇器手刃愛人的時候突地驚醒。

夜晚太涼了。

這樣一日一日，仿佛行屍走肉，人族已經繁衍不知道多少代，昔日的孩童變成了老者，老者的孫子再次變成老者，他卻始終頂着一頭華發，像是一個妖怪一樣，在地獄中感受着自己的罪孽。

心裏已經愈發空洞，只有在痛苦的時候他才能感覺到自己活着。

他有時候也會回到當初的山谷，山谷裏還是原來的樣子，銀色的小魚依舊鮮美，後山的花在秋天開了，很好看，大樹上的果子也很好吃，當初他還未看到還未吃過的東西此時都已經達成了，可是當初這樣說的人卻不見了。

有時候他會誤以為他還在，所以煮菌菇湯的時候會下意識的留一份，可是當拿起碗的時候才會想起，那個人已經不見了，被他弄丢了。

鹹澀的液體落入碗中，他一口口吞咽，卻仿佛吃着最蝕心的毒藥，将他的心髒腐蝕的千瘡百孔。

他好想他，好想他，好想他……

如果有來生，他們能不能再次相見？他不求他的原諒，也不求他的垂青，哪怕他是海鳥他是游魚，他只求能夠見他一眼，哪怕為此落入無間地獄，烈火加身，也絕不後悔。

這是他欠他的債，他永遠也無法還清的債。

在最後一道地皇雷劫的時候，他終于再次看到了他，他看着他微笑着說想他，問他過的究竟好不好，還記得山谷裏的小銀魚嗎？後山谷的花很美麗，秋天一定要去看看啊……

即使知道那是假的，不過是雷劫幻化的幻象，他卻還是擁抱住他，此生的最後一個擁抱，哪怕身死，也了無遺憾。

随後他在雷劫中化為一片劫灰。

從此三界五行，我終于可以再次去找你了，無論哪裏。

蜉蝣枇樹，朝生暮死，只要有你在。

吾愛你。

子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