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收留

這一覺時卻睡得很沉。

傍晚醒來時,籃球隊的人剛好結束了今天的訓練,略顯疲倦地回到了小樓裏。讓時卻沒想到的是,謝誠特意回了一趟宿舍,貼心地幫他把必需的生活用品打包帶了回來,就連隊長、大劉和晁哥也幫忙提着大小的行李物件,讓時卻感動得不知該說什麽好。

按照劉子磊的形容,他們這一趟像是土匪搶媳婦一樣,把時卻連人帶東西一起擄回了山頭。能有這待遇,時卻是應該被感動得痛哭流涕。

晚上的時間,衆人大多都在書桌前埋頭學習。校籃球隊的隊員裏,雖然大部分是體育特長生優惠招進A大的,但也都和謝誠一樣,有自己主修的文化課專業,在平時參加籃球訓練的同時,也要一邊保證着自己的專業課不被落下。

時卻忽然間明白,原來這些人在賽場上的光鮮亮麗,其實也是背後的不懈努力換來的,想要在學習和訓練之間兩不耽誤,并不是一件十分輕而易舉的事。

晚上十一點半,謝誠合上了寝室的燈。

時卻躺在謝誠的床上,被子蓋得溫暖而安穩。

其他三個學長似乎已經累得不像話,早早就上床歇息了。房間裏很安靜,時卻睜着眼睛,隐約能聽見劉子磊輕微的鼾聲。

謝誠似乎還沒睡覺,有手機的光打在他臉上,不知還在跟哪個姑娘聊天。

時卻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或許是白天睡了一大覺的緣故,覺得此時并沒什麽睡意。正沖牆發着呆,身後的謝誠好像忽然坐了起來,戴着耳機開門出去了。

走廊的光從虛掩着的門縫裏漏了進來。

時卻回過頭,愣着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從被窩裏鑽了出來,摸索着下床出門,準備去外面上個廁所。

走廊裏的溫度明顯比屋裏低了許多,空蕩蕩的一個人也看不見。時卻一路小跑着進了衛生間,飛快地解決了問題。

讓時卻萬萬沒料到的是,從廁所到寝室,來回不到兩分鐘的時間,虛掩的門就已經被關上了。

他被謝誠無情地關到了外面。

為了安全着想,這一整層都被駱叔換成了防盜門,從外面除非用鑰匙,否則根本沒辦法直接打開。時卻本想着謝誠不會那麽快回來,又或者他們能在廁所碰見,誰知怎麽短的功夫,謝誠就搶先一步回了寝室,而且全然沒發現自己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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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卻有點絕望,試探着極輕地敲了兩下門,順便祈禱着謝誠這家夥能夠聽見,也不至于把其他三個睡着的人吵醒。

“咚咚咚。”

無奈門內死氣沉沉的,半點回應也沒有。

時卻心裏涼了半截,只能稍微加重了手上的力氣,又敲了兩下。

想起剛剛謝誠出去時是帶着耳機的,時卻不禁有些後悔,為什麽沒等謝誠回來告訴他一聲再跑出去。

身上越來越冰,時卻正苦苦等待着屋內希望渺茫的回應時,走廊盡頭處的房門卻忽然打開了。

時卻扭過頭一看,駱文驕穿着寬松的睡衣睡褲和棉拖鞋,端着一個臉盆和洗漱用品,朝中間水房的方向走了過來。

他瞧見時卻哆嗦着站在房間門口,并沒吭聲,徑直走進了水房。

一陣嘩啦啦的水聲,駱文驕開始洗漱。

時卻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起來,似乎最近每次和他碰上,自己都是一副窘迫丢臉的樣子。

不到五分鐘,水龍頭就被關上了。時卻連忙将臉正對着牆,好讓自己看不見駱文驕冷漠又一臉奚落的神情。

駱文驕從水房走出來,見他還在,不禁有點疑惑。他來到離時卻極近的地方,才站住腳,皺着好看的眉眼問:“你這是……在鍛煉自己的抗寒能力?”

時卻一臉尴尬,有些難為情地答道:“我……我把自己關在外面了,裏面的人都睡了,聽不見我敲門。”

駱文驕一愣,像是輕微地翻了個白眼,走過來毫不客氣地敲了敲房門,不出所料,還是半點反應也沒有。

這種情況顯然讓駱文驕有些火大,這裏住了這麽些人,時卻還是他見過的第一個,半夜把自己鎖在外面回不去的笨蛋。

駱文驕擡手,就差使出更大的力把門砸開,但被時卻攔了下來。

“算了。”時卻抓住他的胳膊,聲音越來越小,“我看他們睡得挺死的,應該聽不見,這麽晚了把學長們吵醒也不好。”

他一臉嚴肅地盯着時卻,冷漠道:“所以你打算今晚睡走廊?”

時卻眨了眨濕漉漉的眼睛,終于忍不住打出一個大大的噴嚏來,鼻涕噴了駱文驕一身。

“對不起!”時卻連忙道歉,一邊拿袖子胡亂蹭着駱文驕身上的鼻涕,想要補救一番,無奈駱文驕那張英俊的臉已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了下來。

“你能不能……”時卻拿餘光偷偷瞄着比自己高半頭的駱文驕,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收留我一晚上?”

駱文驕抱着臉盆就往走廊另一頭走,沒給時卻任何商量的餘地。

時卻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拼死扯住了對方的胳膊,可憐巴巴地哀求道:“就一晚上,我保證乖乖睡覺,絕對不打擾你。”

駱文驕像是拖着一個挂件一樣,冷漠地往前一點點地挪。

“真的……我不打呼嚕,不磨牙,要是你不管我,我可能就得在這凍死了。”時卻仍然苦苦掙紮着,并沒放棄眼前的一絲希望。

“放開。”駱文驕居高臨下地和時卻對視了一眼,目光兇惡得簡直殺人于無形。

時卻吞了吞口水,極不情願地松開了駱文驕的胳膊。

駱文驕皺着眉頭,上下打量了時卻好幾眼,終于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讓步道:“閉好你的嘴。”

時卻聞言,像是突然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瘋狂地點了點頭。

駱文驕的卧室比起謝誠他們住的房間要小了許多,看起來也就和A大的學生宿舍差不多大小。屋裏陳設也很簡單,一張單人床,一張大的寫字臺外加書架和衣櫃。一進門的地上整齊擺着不少籃球鞋和運動鞋,房間的角落還堆着一些整理箱,裏面放着許多雜物。時卻仔細打量了一眼,發現整理箱下面壓着的似乎是一張更小號的床板。

駱文驕用手指了指邊上的單人床,朝時卻道:“你先睡,我還不困。”

時卻眼看着駱文驕坐到了書桌前面,有些不好意思地爬上了床。

那張書桌是緊緊貼着床頭的位置擺放的,駱文驕就坐在床旁邊的椅子上,埋頭在本子上寫寫畫畫。時卻渾身僵硬地在床上躺了一會,終于還是覺得睡不着,裹着被子坐了起來。

“你在幹嘛?”時卻看着深更半夜還在一臉認真的駱文驕,有些好奇地問。

駱文驕看也不看他,只極其平淡地回了一句:“寫作業。”

時卻爬到床頭,盤腿坐着,一手拄在桌子上,“明天是周末,幹嘛不明天再做?”

駱文驕終于斜睨了他一眼,冷聲道:“明天周末,今天可以晚一點睡。”

時卻仍沒意識到對方的不耐煩,锲而不舍地問:“我還不知道,你哪個專業的?”

駱文驕把手裏的筆按在桌上,憑着自己最後一絲耐性回答道:“通信工程。”

時卻“哦”了一聲,又道:“是不是挺難的,我覺得理工科的專業都很難……”

“你能不能不說話。”駱文驕再也忍不住,打斷了時卻的話。

時卻先是一愣,無辜地吞了吞口水。“有人陪你說說話不好嗎?”

駱文驕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條腿跪在床上,把時卻逼到了床頭和桌子的死角裏,黑着一張臉威脅道:“再說話,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時卻像是一只受驚的小鹿,眨了眨圓圓的杏眼,滿臉寫着抱歉,随後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駱文驕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一些,沉默着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時卻只能一聲不吭地幹坐着,空盯着駱文驕的側臉一直看,半晌覺得脖子累了,又把腦袋擱在胳膊上,趴在桌子一角。

明亮的臺燈照着駱文驕的側臉,極好地勾勒出他面部流暢的線條。這段日子,時卻已經見過不少樣子的駱文驕,有賽場上光芒萬丈的,也有平日裏低調沉默的,而這種時候的駱文驕,似乎并不常見。

他微微低着頭,半幹半濕的頭發有些亂蓬蓬的,放下來略微遮住了眼睛。燈光的照射下,他纖長而濃密的眼睫顯露得根根分明,給他整個人增添了一種溫柔安靜的氣質。

駱文驕在作業本上寫了一陣,啪地一聲把書合上,又從抽屜裏翻出幾張白紙,用鉛筆在上面描着什麽。

時卻忍不住好奇,卻又不甘冒着惹怒駱文驕的風險,只能自己從桌角的書堆裏抽了張紙,在上面寫道:“你是在畫畫?”

見時卻一臉害怕地把紙遞來,駱文驕皺眉瞧了瞧,用筆把對方剛剛寫的“是”字大大地圈了出來。

眼看着這樣的交流方式似乎并沒讓駱文驕太過反感,時卻稍微松了口氣,在紙上繼續寫道:“你也喜歡畫畫?”

這次駱文驕只是簡略地過了一眼,然後将“喜歡”兩個字重重地打了個叉號。

在駱文驕的世界裏,對于周圍的絕大部分人或事物,他都将其歸到一個統一的标簽之下,那就是“不讨厭”。而能讓他稱之為“喜歡”的東西,絕對是少之又少。

比如籃球。

比如……

見時卻一臉茫然的表情,駱文驕無奈之下,還是開口解釋道:“只是通識課的作業,一張學校的場景畫。”

時卻看着駱文驕像是在繡花一樣描着照片畫,忍不住偷笑着拿過了他手上的紙筆,只簡單地在紙上勾勒了幾下,一個體育場的大致形狀就清晰地顯現了出來。

見他畫得有模有樣,駱文驕難得心平氣和地沒有怪罪時卻搶走了自己的鉛筆,只坐在一邊默默看着。

時卻看他不反對,膽子逐漸大了起來,繼續填補着這幅畫細節的部分。半晌,時卻把畫推到駱文驕跟前,用炫耀的口氣問道:“用不用上顏色?”

“不用。”駱文驕把畫紙拿起來看了看,随手夾進了書裏,頓了頓,有看着時卻道,“多謝。”

時卻眨了眨眼,有些沒想到他會對着自己道謝,嘿嘿笑了聲:“應該的,誰讓你收留我了呢。怎麽樣,我畫的還可以吧?我小時候可是專門上過課的。”

時卻還想着,駱文驕好歹也會敷衍着繼續誇獎自己幾句,誰知他卻只是簡簡單單地說了聲:“嗯。”随後再也沒了下文。

兩個人仿佛又回到了剛剛無話可說的尴尬境地,誰也不理誰。

時卻以為幫駱文驕畫了張作業,也算幫了他一個小忙,多少也能拉近些跟自己之間的距離,可駱文驕一直是一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樣子,讓他如今也有些知難而退。

正當時卻絞盡腦汁要想着怎麽搭話的時候,駱文驕突然站了起來,走到房門前,把頂上的大燈關掉,又來到桌前,将臺燈的開關合上。

時卻的視線突然一黑,等反應過來時,房間裏只剩下從窗外照進來的一點點月光。

駱文驕二話沒說,直接将裹在時卻身上的被子扯了下來,自己蓋上躺倒在床上。

“你……你要睡了嗎?”時卻孤零零地坐在床尾,在黑暗中仔細地辨認着駱文驕的位置。

見駱文驕半天沒反應,時卻又用腳往前試探了下,輕聲喊道:“駱文驕,你睡了嗎?我……”

他本想問一句自己睡哪,誰知話還沒出口,就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拽了過去,整個人直愣愣地撲倒在床的內側。

“睡覺。”駱文驕把枕頭和身上的被子分了一半過去,自己側身往床邊挪了挪。

被子裏還是熱乎的,駱文驕的身體在距離時卻不到一拳的地方,像個強大的火爐,時刻散發着暖融融的溫度。

“哦,那……”

時卻剛想說句晚安,就又被駱文驕堵了回去。“不要說話。”

月光淺淺地照在窗前的書桌上,時卻只敢枕着枕頭的一個角,身體又往靠牆的地方挪了半寸,目光不自覺地被黑暗中駱文驕模糊的正臉所吸引,趁着對方并沒看着自己,忍不住偷着多盯了一會兒。

“不許亂動。”駱文驕把被子又往自己這邊扯了扯,眼睛緊緊閉着,沉聲道,“床太窄,別把我踹下去。”

時卻不免覺得有些滑稽,心裏還是默默感激這個冷臉王沒有讓自己睡在外側。

“那,好夢。”

半晌,時卻把眼鏡摘掉,忍不住悄聲道。

視線裏的駱文驕仿佛又回到了最初見時的樣子,只剩失焦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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