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櫻花大道
京潮K大體育場,是今年大學生籃球聯賽東北賽區的比賽場地。
一個星期之前,時卻還在北原無望地等待着遲遲不來的春天,而現在,他已然在京潮這座北方一線城市待了好幾個日夜。
本來他對來京潮是不抱什麽希望的。
讓他沒料到的是,臨近比賽的前兩天,房知栀忽然聯系了他,向他解釋她作為啦啦隊員來京潮參賽,可以将她在學生會的名額騰出來給他。
正愁着上課無聊,寝室的兄弟們又大都要離開,時卻喜出望外,當即找輔導員批了假條,歡天喜地地收拾好行李。
“借……借過一下……不好意思。”
在負一層迷路了五分鐘之後,時卻略顯艱難地從一大群看熱鬧的學生中間穿了過去,終于找到了被K大女生排隊要合照的駱文驕。
“在這兒呢。”時卻輕拍了拍駱文驕的後背,幫他把換下來的籃球鞋放進書包裏,“走吧,他們都等你了。”
駱文驕點點頭,委婉拒絕了面前女生的要求,拿上所有的東西離開了場地。
來到京潮的一星期以來,球隊幾乎每天都安排了一場小組賽。其餘時間,孫教練也會安排大家在酒店看比賽回放研究戰術,又或者做一些簡單的基礎訓練。
相較于有參賽任務的運動員來說,時卻要輕松愉快得多。學生會給他安排的任務很簡單——照應球隊所有人的生活起居,順便幫新聞部記錄一些比賽中的精彩瞬間。
帶隊的輔導員老師很放心地将和京潮K大對接的活推給了他,整日不見人影,似乎趁機到處游玩去了。
而事實證明,時卻幫忙做後勤的确要比其他人得心應手一些。
一周的時間裏,北原A大這支球隊已經和小組其他大學的大部分球隊打過照面,除卻和公認的全國八強隊H大學,尚且沒有過敗績。
比賽并不對外設觀衆席,前來觀戰的大都是京潮K大的老師學生。起初幾場比賽并沒多少人觀賽,但随着時間一天天過去,來看比賽的人——尤其是女學生,與日俱增。
時卻跟着球隊提前來到場館熱身時,觀衆席上還是零星幾個,一到北原A大的比賽時間,進場的學生明顯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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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卻經常能聽見觀衆席上女孩子連聲尖叫的安利:“那個10號,高個子有劉海,戴着粉紅色護膝的就是駱文驕!可好看了。”
不可否認,駱文驕憑借那張帥得慘絕人寰的臉和過硬的球技,成功地征服了一整個新學校的女生,成為了近期京潮K大的風雲人物。
随之而來的,他也成為了場上場下男生眼紅的對象。
時卻走在駱文驕身側,看着他和下場比賽的球員擊掌打了聲招呼。
自從來了這裏,時卻才發現,駱文驕球場上的朋友比他想象中要多很多。
“他們都跑哪去了?”駱文驕側過頭問。
時卻邁着步子,勉強能跟上他前進的速度,說道:“大巴車還有半個小時才能來,謝誠他們說要去學校裏轉轉,順便買點夜宵。”
駱文驕輕點了下頭,拿着水瓶又喝了些水。
從體育場後門繞出去,向南,随着學校裏的人潮繼續走,可以聞見清淡的花香。
“要不要去櫻花大道看看?”時卻指了指遠處人群聚集的路口,搓着手問,“聽說是京潮K大每年春天最好看的地方,咱們來得正是時候。”
駱文驕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最後停在了操場入口旁的小路上。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可校園裏仍然喧鬧,到處是三五成群的學生,或是手牽着手遛彎的小情侶,路過駱文驕身邊時,大多會忍不住多看兩眼。
時卻還在等待着駱文驕的回應,卻沒料到他突然伸出一只手,劃過時卻的耳側,将他臉上戴的黑色口罩揪了下來。
“幹嘛?”時卻被他吓了一跳,耳廓略有些發燙。
駱文驕神态自若地将搶來的口罩戴上,平淡指了指前面燈光絢麗的路口,“人多,不想被認出來要合照。”
時卻忽地一呆,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就你這身高,走到哪裏不還是很顯眼?只戴個口罩就讓別人認不出來了?”
駱文驕沒細究,拽着他往前走去。
這裏是貫穿整個學校的主幹道,道路兩旁栽滿了盛開的櫻花樹,路燈變換着色彩,把花樹映照成五彩斑斓的樣子。
不少人擠在路旁拍照,将這不可多得的夜景留在相機裏。
“櫻花的花期很短,也就能開這麽短短的兩周。”時卻背着手走在路上,小心地繞過路邊被風吹落堆積的花瓣,生怕将粉白的花踩髒,“現在正好是開得最盛的時候,再過個一周,下一場雨,或者刮幾天的風,這些花就都沒了。”
駱文驕插着兜,目光一刻不離地停留在時卻身上。
時卻迎着輕柔拂過的風,腳下步子愈發歡快了起來。他伸手去接被風吹得紛紛揚揚的白色花瓣,一邊說:“像不像北原的雪?走了這麽遠,結果竟然和原來差不了多少……”
時卻正自言自語着,從馬路的對側忽然走過來兩個女生,小跑着過來,攔住了他們兩人的去路——目的顯而易見。
“不好意思……”女孩臉上的表情既興奮又害羞,“可以合張影嗎,我們都是球迷,特別喜歡你。”
時卻扭過頭看了駱文驕一眼,眼神意味深長,像是在說:“看吧,早就知道。”
“呃……”時卻撓了撓頭,有些過意不去地道,“他不太……”
“可以。”
拒絕的話還沒說完,駱文驕就搶先開了口,讓時卻頗為意外。按照往常的經驗來看,駱文驕對這些合照的請求向來都是會拒絕的。
“那我到邊上等你……”時卻有點納悶地說。
“不用。”駱文驕忙扣住了他的肩膀,手臂自然地搭了上去,摘下口罩,靠近他搖了搖頭。
時卻還在愣神的功夫,女孩已經把手機交給了同伴,颠颠地跑到了駱文驕身邊擺好姿勢。
身旁駱文驕嚴絲合縫地緊貼着自己,手臂還輕輕摟在自己肩膀上,讓時卻不免有些僵硬。
“準備——三、二、一,好嘞。”
閃光燈猛地一亮,時卻也不知道自己笑得好不好看,閉眼了沒有。
“謝謝!”女生笑着跑回了朋友身邊,笑着感謝。
“那個……”駱文驕忽然開口道,眼神有些飄忽不定,“方便的話,可以發我一份?”
拍照的女生眸子一亮,連忙點了好幾下的頭,“當然可以,那……加一下微信?”
駱文驕苦笑了聲,垂眸道:“藍牙傳給我就好。”
時卻看見那個女生臉上的喜色一下暗淡了不少。
遠處眼看又有學生聚了過來,駱文驕迅速地瞟了眼,将口罩帶上,一邊看着手機,一邊把頭埋到時卻頸間,輕聲說:“救我。”
駱文驕一米九多的身高,像只害羞的大型貓科動物,整個人蜷縮着躲在時卻身後,樣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時卻忍住沒去在意對方柔軟的頭發在自己的脖子後面蹭來蹭去,伸手輕輕抓住了他的胳膊,朝陸續圍過來請求合照的女孩子們道:“不好意思,我們還有急事,得先走了。”
剩下沒趕上拍照的女生發出一陣可惜的聲音,仍戀戀不舍地偷拍着駱文驕的背影。
可駱文驕連正臉也沒露,将頭埋在時卻身後邊,沉默地走着。行進間,時卻隐約可以聞見他身上沐浴露的香氣。
走出去老遠,直到沒人注意到他們兩個人,時卻才擡了擡肩膀,沖身上挂着的駱文驕道:“行了,都走了。”
駱文驕這才将腦袋擡了起來,長出了一口氣,依舊神色自若。
他一向能将真實的想法和心情掩飾得極好。但其實他很緊張,和時卻貼得如此之近,讓他心髒裏砰砰地跳個不停。
兩人安靜地走了一段,都默契地沒有說話。
半天,時卻才張口問道:“累了嗎?”
近日裏比賽一個接着一個,連孫教練都特意減輕了球隊的訓練負擔,好讓隊員們保存體力。
“還好。”駱文驕平淡道。
時卻又問:“接下來的比賽有把握嗎?”
駱文驕看着腳下,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時卻好奇道,“這可不像你。”
“确實沒有。”駱文驕從鼻子裏輕哼了聲,像是在陳述着什麽既定的事實,“之後遇到的都是強隊,頂多也就到賽區前十,實力差了很多,基本上沒有贏的可能。”
其實情況時卻都懂,但這話從駱文驕嘴裏說出來,好像接下來的比賽真的只剩輸而已。
他想說點什麽安慰他一下,諸如“今年能進聯賽已經很好”之類,但又覺得駱文驕似乎從來不需要這些無關痛癢的話。
時卻沉默了一會兒,輕嘆了聲才道:“至少過兩天和北原體院的比賽,我覺得你們能贏,能把去年的賬讨回來。”
駱文驕斜睨了他一眼,忍不住無奈地笑了聲,“是麽。”
“好的球員都去了京潮有名的大學,誰不想上個好學校呢,以後要當職業運動員肯定也會方便點。”時卻背着手往前走,語氣有些随意,又回頭看了駱文驕一陣,“盡力就好。”
駱文驕淡淡“嗯”了一聲,也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加快步子跟了上來。
初春的風還有些涼,時卻一步步往前走着,将左手舉高,指尖掠過飄着微弱香氣的枝條。
“這兒的風景還不錯,我想起來,明海有個地方叫小雁港,小時候我常去。每年春天那兒都會開遍地的虞美人花,深色淺色都有,雖然沒有這裏的櫻花壯觀,但其實還不錯,遠遠看上去就像是田野裏灑滿了橙黃色的星星。”
駱文驕呆呆聽着,始終沒說話。
“我家那裏可比北方暖和多了。”時卻仰頭看着頂上一點縫隙都沒有的花樹,笑着道,“金色的沙灘任何時候都很好看,還有大海,以前我總喜歡去海邊散步,冬天還會有很多遷徙的海鷗落到頭上,找人讨食吃,一不小心,頭發就被他們踩成鳥窩了。”
“對了駱文驕,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明海玩吧,你肯定喜歡。”
駱文驕稍微愣了一陣,纖長濃密的眼睫毛忽閃着。
時卻撇了撇嘴,并沒指望着他能正式地答應,把頭扭了過去。
“好。”駱文驕在身後忽然說。
時卻眼神一亮,驚喜又期待地看向他。
駱文驕以一種平穩安和的口吻道,“除了參加比賽,我還從沒去過南方。”
時卻回過頭來眨了眨眼睛,嘴角的笑意再也忍不住,“那說好了,一言為定。”
駱文驕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随後若無其事地将目光移向了別處,淡然道:“有人說過你犯傻的時候很像個小學生嗎?”
“你是第一個。”時卻毫不見外地錘了下他的前胸,伸手攬住了他右側的胳膊,正經道,“該往回走了,別讓大夥兒等我們。”
夜風又起,卷着花瓣瘋狂飛舞。
駱文驕看着視線裏比自己矮了半頭,在花樹下又蹦又跳的時卻,有些無奈地苦笑了聲。
這條飽受稱贊的櫻花大道,的确名副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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