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西瓜

房間裏有三種聲音:風聲,雨聲,以及駱文驕均勻的呼吸聲。

時卻坐在書桌旁的椅子上,沉默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屋頂的日光燈并沒打開,只有臺燈昏黃的光線,映照在駱文驕略顯蒼白的臉上。

桌上玻璃碗裏擺了四分之一個西瓜,被勺子挖了一小塊。挖西瓜的人顯然并沒什麽心情繼續吃下去,只挖了一下,就把勺子擱置在了旁邊。

時卻安靜托着腮幫,不知該做什麽才好。

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窄縫,從其後探進來個腦袋,朝屋子裏面望了望。唐柏喬看見時卻坐在床邊上,和他對視了片刻,指了指駱文驕,用誇張的口型比劃着問:“他、怎、麽、樣、了?”

時卻搖搖頭,示意唐柏喬不要出聲,而後站起身走出來,将門小心合上後才道:“睡着了,量了下體溫,三十八度二。”

唐柏喬撓了撓頭,面露難色,“這家夥,還挺嚴重,用去醫院嗎?”

時卻嘆了口氣,“我今天晚上看看情況,如果明天能好一點,應該就沒什麽事。”

“好。”唐柏喬略顯擔憂地敲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有情況随時去隔壁叫我們。”

時卻輕輕點頭,看着唐柏喬回了屋。

輕手輕腳地把門合上,時卻踮着腳,努力不發出過大的聲響,以免影響到駱文驕來之不易的休息。

從體育館回來後,駱文驕并沒吃多少東西,很快便無精打采地回到房間,悶頭就睡。時卻沒找到合适的機會開口詢問他的狀況,只能默不作聲地守在床的旁邊,一邊還下意識地閃躲着和他的目光相接。

時卻坐在那裏,就着臺燈昏黃的光看了駱文驕許久。看他生得俊俏的輪廓,冷淡的眉眼,白皙光潔的皮膚,鬓角處的痣,下巴微微顯現的胡茬,以及那兩瓣泛着淡粉色光澤的,柔軟的嘴唇。

偷偷看一會兒,就要移開視線一陣,再擡眼确認一下他是不是已經發現了自己。時卻也說不明白為什麽,只是感到從未有過的局促和不安。

好在駱文驕大多時候都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态,即使時卻一個字也不說,氣氛也不會顯得尴尬。

他蹑手蹑腳地邁着步子,準備回到床邊,繼續照看駱文驕一會兒,卻聽見身後的呼吸頻率忽然變了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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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駱文驕似有若無地輕哼了聲,緩緩睜開了眼,淡淡道,“跑哪去了?”

時卻一愣,扭過身子來,瞧了他兩眼,不禁有點緊張,“啊?哦,我剛剛……唐柏喬來了,問你怎麽樣。你……頭疼嗎?感覺怎麽樣?”

見他一副支支吾吾的樣子,駱文驕沉默了一會兒,目光低垂着,柔聲道:“沒事兒。”

“哦,那……”時卻撓了撓頭,一下子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找了個借口道:“那我給你去接點水回來。”

“……不用。”

駱文驕伸出一只胳膊,把時卻剛要邁出去的步子又拽了回來。

時卻只能僵硬地杵在一旁,一時間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駱文驕神色坦然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眼睛裏第一次浮現出一種自責又失落的色彩。

半天,他才用略顯嘶啞的嗓音說道:“對不起。”

“啊?”時卻終于擡起頭,鼓起勇氣看向他。

駱文驕神色淡淡的,面容明顯有些憔悴,目光卻一直坦然地看向他,讓他不由得有些發慌。

時卻臉上笑着,故作輕松道:“對不起什麽?幹嘛忽然說這個。”

“我覺得我可能是吓着你了。”

駱文驕溫和眨着眼睛,苦笑了一聲,“抱歉,那會兒,我……做得有點過頭了。”

時卻看向駱文驕的眼睛,覺得那裏面似乎有些東西被掩飾得極好。

“你就當我是燒糊塗了吧,幹了些混蛋事。”駱文驕頓了頓,才又道。

之前時卻從未見到過駱文驕向誰放低姿态道歉,此刻他忽然說了這樣的話,顯然并不在時卻預料的範圍之內,讓他頗有點過意不去。

“吓着倒是沒吓着……”時卻愣了一會兒,左看右看,半天才憋出這麽一句話來,“你不說我都沒想着了。”

駱文驕沒再說什麽,只是冷靜而平和地看着他。

時卻猶豫片刻,覺得側臉像是在被灼燒一樣,燙得吓人。他慢吞吞地坐到床邊,抱起桌上放着的玻璃碗,挖了一勺西瓜,試圖讓自己顯得不那麽局促。

只是背後那道直白的視線,如同烈日一般,時時刻刻炙烤着他,讓他沒辦法不去想傍晚在體育館發生的事。

西瓜清甜又爽口,時卻一勺又一勺,轉眼已經将一半都消滅幹淨。

“喂。”駱文驕用腳踢了兩下時卻的屁股,蒼白的臉死死板着,有點生氣地問,“你打算自己一個人吃光嗎?給我吃兩口。”

時卻剛到嘴邊的一塊西瓜差點掉到身上,随即扭過身來,面無表情地看着床上的病號。

“你想吃?”時卻眨了眨眼,終究沒忍心兇狠對他,只得柔和地問,“你發燒可以吃嗎?剛從樓下冰箱裏拿上來,還挺涼的。”

話剛說完,時卻又覺得自己婆婆媽媽,難怪會被他開玩笑。

駱文驕俨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将身子躺直,正色道:“你不知道生病了要多補充蔬菜水果?”

時卻無奈,“那你自己起來吃,這剩下的半塊歸你了。”

駱文驕目光落在時卻身上,眨了眨深邃的眼,忽然端正地搖了搖頭,“我身上沒什麽力氣,你就照顧到底,喂我吃兩口就行。”

時卻皺起眉頭,嘴裏叼着半截勺子,有些嗔怪地道:“你又裝蒜,上次裝成喝多了走不動也是這樣,害我廢了那麽大力氣才把你攙回來,我可不上當了。”

駱文驕一臉坦然,執意道:“快點。”

時卻撇了撇嘴,有些不情願地抱着西瓜,順着床沿坐近了些。

“喏,張嘴。”時卻挖了一大勺紅色的果肉,朝駱文驕嘴邊遞了過去。

本以為已經仁至義盡,誰知駱文驕卻一本正經地搖了搖腦袋,淡然道:“有點大,幫我弄小塊一點。”

時卻咋舌,卻也沒什麽別的辦法。正要言聽計從地将勺子送回碗裏,不料手一抖,啪嗒一聲,大塊的西瓜果肉混着汁水,端端正正地落在了駱文驕白色的T恤上。

時卻眼睜睜地看着駱文驕胸前綻開的大塊紅色水漬,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呃,失誤失誤。”

不用看,時卻也知道駱文驕一定頂着那張鐵青的臉,刀鋒似的眼神像要殺人。他連忙把西瓜撿了回來,從桌上抽了兩張紙,将四濺得到處都是的西瓜汁稍稍搽幹淨了些。

“這麽大總可以了吧?”他用勺子将西瓜切成了小塊,再次遞了過來,嘴角是忍不住的笑意。

駱文驕斜睨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勺子裏的果肉,終于張開了嘴巴,順從地想要吃下去。

誰知他還沒嘗到半絲的甜味,時卻的手腕一歪,勺子裏的西瓜就再一次順着駱文驕的下巴滑了下去,掉在衣服上。

“哎,手滑了,這次真是手滑了。”時卻誇張地大叫起來,雖然整體表情是驚慌抱歉的樣子,眼底的狡黠卻快要溢出來。

“你故意的。”駱文驕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抓住了時卻的胳膊,臉上又變成了那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時卻眼見惡作劇得逞,咯咯笑了起來,還不忘用另一只手把西瓜撿了起來,辯解道:“真不是。”

駱文驕手上越發使力,時卻自然不想坐以待斃,扭身稍微用勁,将身體跨坐在床上,開始想要反抗。

怎奈比武是永遠不可能比過的。

駱文驕輕而易舉地将玻璃碗奪了過來,在床頭小心放好,又用一手壓制住了時卻想要來搶的兩條胳膊,眯起眼睛,有些意味深長地打量着被自己反壓在身下的時卻。

“你最近一陣子确實膽子特別大。”駱文驕輕描淡寫地說着,手上卻絲毫沒松勁,“總和我對着幹。”

時卻耳根連同脖子紅成了一片,手上仍在反抗,有點沒底氣地道:“都……都說了不是故意的。”

駱文驕神色淡淡的,鼻息有些重。他居高臨下地瞪了時卻一陣,一手按住他想要亂動的胳膊,一手拽住白色T恤衫的衣領,将沾滿紅色西瓜汁的衣服脫了下來。

“哎……你……”

看見駱文驕光潔的上身,時卻不由得大驚失色,連忙将臉撇向一旁,“你怎麽還把衣裳脫了?”

駱文驕把上衣往邊上一扔,俯身掀開時卻的衣角,将頭埋了進去,還一邊用悶悶的鼻音滿不在乎地道:“你弄髒的……現在倒來怪我。”

灼熱的體溫一下侵襲到時卻胸前,讓他差點像只煮熟的蝦一樣彈起來。

“……知道錯了?”駱文驕吐着熱氣,将下巴颏上的西瓜汁一并蹭到了他身上,一邊含糊地問道。

時卻胡亂地躲來躲去,腰上被蹭得有些癢,忍不住笑道:“你這人,怎麽還耍流氓呢。”

“耍流氓?”駱文驕将身子擡起來,兩手環住時卻的腰,猛地翻了個身,并沒理會他的反抗,而是将手順勢從時卻身後滑了進去裏,“你再說一遍。”

轉眼時卻的短褲就被褪下了一半,駱文驕比正常體溫高了兩度的右手毫不留情地往下游走着,手上的薄繭層次分明。

時卻連忙按住他,顫抖着聲音求繞道:“好……好了,你別鬧我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駱文驕似乎聽見了滿意的答案,冷哼了聲,立馬收了手,将時卻好好地放在一邊。

不知怎的,他心裏始終懸着一種憐憫。只要時卻一服軟,一用那種無辜青澀的眼神看向他,他就會無條件地聽從他的指示,不忍心繼續欺負下去。

“……混蛋。”時卻癟着嘴,将衣服整理好,抱腿坐起身來,一邊小聲地道。

駱文驕看着他受驚吓的樣子,不忍嗤笑了聲,随後拿起床邊的玻璃碗,開始吃着剩下的西瓜。

雖然和駱文驕打架一向不曾贏過,但被這樣狠狠戲弄了一番,時卻難免覺得有些難堪。只是現在駱文驕還在發着燒,他也不忍心再罵他一頓,只能默默将這口氣咽了下去。

時卻翻身下床,将地上駱文驕脫下來的衣服扔進髒衣簍裏,又從衣櫃裏拿了件幹淨的,扔了過去,“別光膀子,一會兒又着涼了。”

駱文驕冷靜下來,覺得頭腦有些昏沉,便也不再和他鬥嘴,只知趣地接過衣服來聽話穿好。

“吃完睡覺。”時卻坐在剛才的椅子上,雙臂交疊在胸前,像是個兇巴巴的監工。

動作放緩,可心裏遠遠沒有安定的時候。

身上的某處地方脹得發痛,剛剛的近距離接觸顯然點着了情欲的導火索,如果時間持續得再久一點的話,時卻覺得自己可能會支撐不住。

幸好,他似乎沒有發現。

駱文驕慢吞吞地在床上躺好,将身體蜷縮成一團,沒過多久,呼吸就變得均勻又安穩。

時卻靜靜注視着房間裏的某處地方,眼神是少有的茫然。

原來,暗自喜歡上一個親密的朋友,是這樣苦澀的感覺。

往後,駱文驕會受到更多人的矚目,會娶美麗的妻子,會有一片坦途的人生。時卻只想着,能被慢一點發現就好。

哪怕多做他一天的好朋友都好。

“駱文驕?”時卻悄聲道。

床上的人已然熟睡,半點反應也沒有。

“駱文驕,駱文驕。”時卻知曉他聽不見,開始用小到聽不見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

窗外風雨交集,駱文驕安然睡着,面容平靜。

“我給你唱首搖籃曲吧?”時卻出神看着,忽然道,鼻子裏哼出動聽的曲調來。

……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蟲兒飛 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風吹 冷風吹

只要有你陪

蟲兒飛 花兒睡

一雙又一對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東南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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