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愛意
冬日,大雪。
窗外凜冽的北風卷着鵝毛似的雪花,呼嘯着打在玻璃上,壘起一層厚厚的白色。
屋子裏很暖和,如果不去看外面的景象,絲毫感覺不到此時的北原已然是一片冰天雪地。
旁邊桌上傳來一陣急促的機械鍵盤的聲音,謝誠和劉子磊正熱火朝天地在網絡世界裏落地成盒。時卻盤腿坐在謝誠床邊的地上,懷裏抱着筆記本電腦。
屏幕上是一封早就發出的郵件,電腦一直停留在發送成功的界面。
時卻并沒在認真看電腦。
他剛才又婉拒了和駱文驕去俱樂部打球的邀請,借口說要來找謝誠打游戲,早早溜了出來。
原因是他沒辦法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如常地和駱文驕相處下去。
如果他仍想繼續這份友誼,只能這樣笨拙又心痛地隐藏下去,不要被駱文驕看出異常。
只不過時卻的演技一向不怎麽樣。
他很确信的是,駱文驕已經覺察出了什麽,似乎也在有意無意地避開他。
電腦旁爆發出一陣懊惱的罵人聲,劉子磊和謝誠雙雙摘了耳麥,無聊地靠在椅背上。
“真他媽沒勁。”劉子磊盤起兩條長腿,關掉了電腦上的游戲界面,鼠标在網址上點來點去,“誠兒,有沒有好看的網站,跟哥分享一個。”
謝誠雖然滿是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還是湊近了些,兩個人擠在一臺電腦前,鼓搗來鼓搗去,時不時地發出輕聲的壞笑。
眼看着劉子磊就差把褲子脫下來,時卻将筆記本電腦一合,知趣地退了出去。
男生寝室內的“交流”,他一向參與得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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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讨論的事情,時卻也會随便聽聽,權當圖個樂子,看到影片裏的對話和情節,偶爾也會覺得臉紅興奮,只是比起那些美麗白皙的女人,他似乎被她們身旁的強壯男性吸引得更多些。
如果不是最近一直不想和駱文驕打照面,他也不會主動到謝誠他們的房間,忍受随地亂扔的球鞋氣味,以及無處不在的噪音和惡趣味。
時卻試探着來到走廊盡頭的房間,門是鎖上的狀态,說明駱文驕已經離開。
他掏出鑰匙進了屋,一頭栽在屬于駱文驕的那張單人床上。
方才在謝誠房間裏瞥見的各種各樣好看的女性,竟遠不如一張帶有那個人氣味的床帶給他的刺激強烈。
這讓他不免有些懊惱。
他趴在床上,摘掉眼鏡後,将整個腦袋都埋進了枕頭,沉重地、大口地喘息着。
“媽的。”
全身上下沒一處舒坦的地方,讓他忍不住罵了聲。閉上眼睛,有某些熟悉的光影不斷地從他腦海裏閃過。
游泳館穿着紅色運動服的男生的側臉,輪廓模糊不清。
夜晚沒有亮燈的房間裏,男生安靜坐在床的一側,背脊被月光照着,立體得仿佛一張素描畫。
夏季的球場,有人神色平淡地跑進陰影裏,汗水順着皮膚的紋理淌下,不言一句地躺在別人腿上。
“哈……”
時卻翻了個身,有些茫然地注視着空白的天花板,額頭泛起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本想忍住的,只是這裏全都是屬于那個人的味道,讓他情不自禁。
他本該忍住的,如果他早知道下一秒門後會傳來開鎖的聲音。
房門洩開一道不大不小的縫隙,足以讓時卻和開門的人四目相對。眼神相交的瞬間,時卻從駱文驕眼裏,讀出了一絲驚異和局促。
糟糕。
他本該在俱樂部的,卻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出現在這裏。
駱文驕素來波瀾不驚的臉上忽然湧現出一種極為怪異的神色,他足足愣了好一陣,才使勁将半開的門重新合上了。
房間裏的情形實在讓他有些出乎意料,他盡量緩和了下情緒,對旁邊找他借球的學弟道:“我剛想起來,球我放更衣櫃了,周一再給你吧。”
學弟并沒懷疑什麽,點點頭離開了。
駱文驕長出了一口氣。屋裏靜悄悄的,沒什麽聲響,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下了門把手。
時卻已然坐回到了自己那裏,一條腿屈在身前,臉頰紅紅的。
剛才駱文驕開門進來的剎那,他幾乎一瞬間就從迷蒙中清醒了過來,手忙腳亂地将自己整理好,努力顯得不那麽狼狽。
“走了?”時卻用手指着門的方向,臉上含着笑,故作鎮定道。
駱文驕緩慢地走過來,只是用他一貫冷淡平靜的眼神望着他,并沒回答。
被他這麽一瞧,時卻頓時覺得如坐針氈,只想着要怎麽給自己的行為找個借口。
他混身不自在,只得裝作滿不在乎地樣子解釋道:“哎,都怪磊哥和謝誠,大白天的還看片,謝啦,要是學弟這時候進來,那可就尴尬了。”
他臉上挂着笑容,駱文驕卻像沒聽見他的話似的,依舊冷着臉,一言不發。
“你可介意,我……我就随便躺躺。”時卻紅着臉繼續道,聲音越來越小。
讓他不知所措的是,駱文驕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駱文驕那張安靜、疏離的臉,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流露。時卻心裏盡是慌亂,只想着要盡快躲開,猶豫着從床上坐了起來。
“我先……”時卻走過駱文驕身邊,聲音壓得比蚊子還小,“先去找謝誠了……”
讓他沒想到的是,與駱文驕擦肩的一瞬,自己的手腕被“啪”的一下狠狠攥住了。
時卻身子僵了下,探尋着回眸。
“你怎麽了?”駱文驕沉默了半天,才盡量柔和地問。
他明顯地覺察出近來時卻的不對勁,不論是之前的處處躲避,還是今天在屋裏發生的事。
“我?”時卻努力地笑了笑,輕描淡寫道,“我能怎麽,沒事啊,就是和謝誠他們消遣了一下,男人嘛,不是很正常麽。”
“我不是說這個。”駱文驕有些擔憂地問道,“你最近怎麽了?”
“真沒事。”時卻想要抽回被抓住的手,無奈駱文驕力氣比自己大了不少,怎麽使勁也收不回來,只能硬往外走。
見時卻反抗得厲害,駱文驕并不敢使太大力氣,生怕弄疼了他,無奈用兩條手臂從身後緊緊環住了他的腰,讓他暫時沒法逃掉。
“你躲什麽?”駱文驕在時卻耳邊沉沉吐着氣,平靜的字眼裏難得藏着許多難過和不解。
他不明白近幾個月時卻為什麽突然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不再整日在他耳朵邊上絮絮叨叨,駱文驕來駱文驕去,連他換身什麽顏色的球衣都要管一管。
駱文驕使勁地抱着眼前的人,他剛從外面進來,身上還帶着些許涼意,和時卻滾燙的體溫截然不同。時卻被他這麽一抱,覺得渾身越發燥熱起來。
“我沒……沒有躲,你先放開。”時卻想要轉過身去,四肢卻逐漸酸軟,本能正一點點霸占侵蝕他的內心,讓他不忍再抗拒。
即便他腦海裏一直提醒着自己,他與駱文驕,只該做朋友,最普通的朋友。
時卻合上眼,後背痛苦地微微弓起,整個人像是墜入了眩暈的世界。
在他原有的印象裏,駱文驕孤高得好像從來不會理會別人的情緒。
“駱文驕!”
時卻垂着腦袋,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終于大聲喊了出來。
駱文驕将手放下,像是做錯了什麽事一般,愣愣擡起頭。
“求你了……”時卻的聲音帶着些哭腔,眼底有一片晶瑩,嗫嚅着低聲請求道,“別這樣。”
見時卻馬上要哭出來,駱文驕連忙将自己拉遠了些,從桌上拿了紙巾,小心翼翼地塞給了他。
“我……”平生以來,駱文驕第一次覺得有人讓他不知所措,“對不起。”
時卻推開他的肩膀,将身上的衣服整理好,有些無力地靠牆站着。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一種異樣的矛盾感逐漸占上他的內心,讓他沒法弄明白現在的情況。
駱文驕猶豫了好幾次,還是小聲地說:“要是,讓你不舒服的話,還有之前我親你抱你的那幾次……對不起,我以後都聽你的,不這麽幹了,就是你別……躲着我。”
時卻覺得這是認識駱文驕以來聽他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
他心下一軟,長長地喘了口氣,将喉嚨的苦澀稍稍壓制了些,“文驕,我有點搞不明白了。”
駱文驕安靜地看向他。
“你有想過,我們是什麽關系嗎?”時卻将目光偏向別處,猶豫着道,“同學,室友,好兄弟。”
他頓了頓,顫抖着望向駱文驕,“還是情侶?或者我再問你,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駱文驕一愣,這些問題對他來說顯然有些難了。他認真地想了想,思忖無果後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他并不覺得那有什麽差別,其他人對他來說,只是複雜生活裏惶惶而過的景物,無關性別。只有時卻,讓他忍不住地想要靠近。
如果這樣奇怪的情感可以稱之為“愛意”,他想愛情大概就是如此,只是他一向不明白,怎麽才算是真正地喜歡一個人。
時卻無奈低下了頭,他不該這樣直白地去問,因為那會更加刺痛着他敏感而複雜的內心。
“沒事。”時卻努力讓自己恢複正常,重新振奮了一些,對駱文驕安慰道,“之前的事都忘了吧,我們還和以前一樣。”
駱文驕沉默着,不知是該點頭還是搖頭。
“我們還做好朋友。”時卻認真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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