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向日葵

那天之後,生活好像被按下了快進鍵。

日子過得重複又飛快,除了沒日沒夜地完成教授布置的小組展示和課程論文,以及實習工作室随時發來的工作任務,實在沒有其他能讓時卻記憶深刻的細節。

駱文驕去了很遠的地方集訓,極少回來。時卻也不再刻意躲着他,兩個人像是回到了最初剛認識的時候,只是那時他們的見面機會遠比現在要多得多。

上了大學後時卻才明白,畢業并不是人們散夥的節點,早在進入大學的那天起,所有人都在為了奔向自己的未來而努力着,他們也不例外。

繁忙之餘,時卻也在等待着一個答複。

他也不知道自己确切期待着什麽,只是希望,駱文驕能和他将某些事稍微弄明白一點。

許多事情時卻記得并不清楚,只知道那幾個即将畢業的大四生們整日不見蹤影,就算出現,也是一副焦頭爛額的樣子,并不比還在上課的人清閑多少。

在畢業論文答辯終于告一段落之後,北原終于迎來了短暫的夏季。

駱文驕從遙遠的南方飛了回來,唐柏喬的雅思終于考上了8分,劉子磊哭天搶地對着畢業照片拜了又拜,感謝各位導師沒将他留在二辯。

校園裏多了許多穿着學士服合照的人,去年夏天穿着軍訓迷彩服步入校園的新生,經歷過快一年的大學生活後,逐漸褪去了往日的青澀,好奇、向往地看向這些在哭在笑的學長學姐們,仿佛看見了明日的自己。

六月的最後一個周五,學校要在體育場舉辦畢業典禮。出門前,時卻幫駱文驕系好了白襯衣的袖扣。

“不錯,真帥。”時卻站遠,對着駱文驕看了又看,又把學士服拿來讓他套上,“你們信息學院的垂布是黃色的,明年我畢業,得穿粉色的。”

駱文驕沒有說話,只是乖乖站着,一邊臉色柔和地看向他。

如果能和他一起穿上學士服就好了,駱文驕想。

下午時卻還有課,和大夥在學校合了幾張影後,便匆匆趕去上課的教室。典禮要舉辦四個多小時的時間,快到晚飯時,群裏才傳回了馬上要結束的消息,外加一些撥穗儀式的照片。

時卻來到咖啡店,看到門口架子上擺放着許多大捧和小束的鮮花。有用簡潔的牛皮紙包着的,有挂着彩燈的,五顏六色的,很是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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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站着一對情侶,女孩子指着一束白色的雛菊,向男生撒嬌讨要着。

時卻看了一會兒,默默拿起一束手捧的向日葵,到前臺結了賬。

教學區外的廣場聚集了不少人,剛下課的學生匆匆路過,還有剛剛結束典禮的畢業生從體育場裏湧出來,成群結隊地去往臺階上合影。

時卻只好站在最高處,耐心地等。

廣場上的人愈發多了起來,校門的方向遠遠有個瘦高個的男孩子,穿着幹淨的白襯衣和西褲,懷裏還抱着一大捧淡粉色的鮮花,步履匆忙地朝這邊跑過來。

時卻一眼認出,那是駱文驕,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了些。

駱文驕在馬路邊站定,對着體育場出口散場的人群找尋了片刻,又拿出手機,單手在上面輸入着什麽。

“文驕——”不遠處有人在喊。

駱文驕擡頭,看見了廣場上向他招手的房知栀。

女孩兒飛快地跑了過來,接過了他手上的花。

“硯哥說你沒接電話,他又被門衛攔在校門口,一會兒還有事要回俱樂部,托我把這給你。”駱文驕淡然道。

房知栀湊近聞了聞,“謝啦,好漂亮。”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連衣裙,笑起來和粉色的玫瑰一樣好看。

時卻并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麽,他站得很遠。

他把那束向日葵倉皇藏在身後,想要丢進垃圾桶,臨了又有些舍不得,只能偷偷塞回了書包裏。

天邊的太陽一點點地落到地平線後,直到再也看不見。

“畢業快樂。”時卻悄悄地道。

這天晚上,籃球隊的一大幫人訂了念叨很久的燒烤店,嚷嚷着要不醉不歸。

學校裏每年的這個時候,離別的氣氛總是分外濃重,現在也不例外。前兩年的時候,時卻記得也像這樣,球隊的所有人都在,一起慶祝大四的學長們順利畢業。那時并沒有什麽感覺,此刻忽然發現身邊親近的一部分人也到了離開的時候,這才後知後覺地有些傷感。

當時卻意識到自己喝酒喝得太多時,已經快要神志不清。

其實這樣的場景下太過清醒總歸不是一件好事,總要忍受各奔東西的事實和行将離別的痛苦。時卻并不想像個小姑娘似的脆弱感性,只好放任自己多喝一些,将煩惱的事暫時抛之腦後。

衆人聊了之前的過往,以及各自畢業後的打算。時卻聽得昏頭昏腦,只勉強記清楚幾個人說的。

劉子磊在家鄉找了份還算說得過去的工作,雖然和學的專業半點也不沾邊。唐柏喬收到了英國大學的準入資格,準備徹底告別籃球,以後做個精明的金融從業者。駱文驕進了南方一家很有名籃球俱樂部的訓練營,或許有希望能簽約成為職業球員。

時卻有點難過,他們離開以後,北原A大就只剩下他和謝誠兩個人。

他的頭又暈又痛,一片迷蒙之中,好像有人輕輕抱住了他,在夏夜的涼風裏走了許久。他皺眉,低頭吐了那人一身。

駱文驕沒有生氣,只是小心又緩慢地撫摸着他的後背。

其他人也是爛醉如泥,互相攙扶着,好不容易回到了松林浴館。

進到房間裏,駱文驕将時卻放到床上躺好,拿了塊濕毛巾将他身上的髒污擦幹淨,幫他換上了幹淨的衣服。

時卻醉得着實不輕,兩頰紅撲撲的,一雙大眼睛茫然又渙散,嘴裏還是一如既往地喋喋不休着。

“文驕……哈哈,我給你買了、花,很漂亮的花……”

駱文驕無可奈何地看着他艱難地爬起來,準備在他身邊随時攙扶着。時卻找了半天書包的拉鏈,方才從裏面拿出一捧被壓得有些皺巴巴的向日葵,炫耀一般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送給你,大明星。”

時卻柔柔笑着,忽然猛地伸出一只胳膊,啪嗒一聲,将花砸進對面的人懷裏。

金黃的花朵開得正盛,那直立的姿态仿佛一遍遍宣告着對于太陽刺眼的愛,由生,至死。

駱文驕恍然大悟,原來這樣的感覺,叫做心動。

他喜歡他咧嘴輕笑時的模樣,好像夢中花開遍野的向日葵,年輕而充滿朝氣。但他從未言明,只是沉默又忠誠地愛着。

也許他們之間,某一刻曾越過了友誼。

有時候駱文驕也想自私一點,想要趁着酒勁親吻他,可又即時地忍住了。時卻睡得難得安穩,還是不要吵醒他才好。

駱文驕拖着有些發軟的身子坐到床邊,從褲兜裏掏出了調成飛行模式很久的手機。打開移動網絡,有無數條消息從屏幕上方蹦了出來,其中大部分來自于姚珺。

他嘆了口氣,開始一條接一條地閱讀。

“虎子,你再想想,男孩子怎麽會比女孩兒更有吸引力呢?”

“去年回家你還好好的,這幾個月怎麽就成這樣了呢……”

“是媽的錯,從小就沒怎麽好好管教過你,這才讓你這樣離經叛道的。”

“咱們想想辦法,一定有能力克服的吧?”

……

他咔噠一聲按滅了屏幕。

自從幾個月前他和姚珺通過一次電話,他說起他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子之後,關于這件事的勸說便不停地出現在他的手機裏。

酒精帶來的頭痛感愈加強烈,他深吸了幾口氣,還是重新點開了和姚珺的對話框,轉發了兩張今天剛拍的照片。

“媽,今天畢業了。”

時卻在旁邊不再吵鬧,似乎安然進入了夢鄉。駱文驕側身凝望着他,眼神驀然變得柔和。

“明天早上我又得走了。”他沉聲道。

駱文驕臉上浮現出一種茫然的表情,雖然知道他聽不見,還是低聲說道。

“要封閉集訓四個月,如果你要睡懶覺,是來不及和我道個別的。”他說着,忍不住伸手将時卻額前的碎發捋順,想了想,又難得地笑了聲,揶揄道,“不過我知道你八成是要睡到中午的。”

駱文驕起身,悉心将時卻頭頂的蚊帳放了下來,将每個邊角都仔細掖好,又把燈關上,站在黑暗裏望向他。

“我……如果順利的話,想要進明海瀾升俱樂部,這樣你畢業以後,我們……”

駱文驕頓了頓,眼底有一瞬的明滅,最終還是堅定地說了出來。

“我們就能在明海一直見了。”

“我會努力訓練。”

“你會希望見到我麽……”

這幾個月以來,駱文驕抓緊了所有能夠利用的機會,加緊鍛煉,為了能争取到進入職業俱樂部的名額。

他甚至在猶豫了很久後終于還是打電話給姚珺,只因為時卻問過他,他到底喜不喜歡男孩子。

他站在那裏看了時卻許久,直到夜已經很深很深,他實在覺得困倦,才有些不舍地躺下休息。

第二天早上時卻醒來的時候,駱文驕果然已經離開了。

房間裏靜悄悄的,只有起身時的頭暈和床頭挂的洗幹淨的白襯衫,勉強證明了昨天駱文驕來過這裏。

時卻将身子撐起來,伸手去夠那副挂繩上的衣架。

襯衫已然幹透了,有着一股和駱文驕身上一模一樣的香氣,很是好聞。

桌上靠窗的位置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只白瓷花瓶,裏面插着好幾朵向日葵,正欣欣向榮。

時卻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眼前莫名其妙地模糊了起來。

世間萬物全都有跡可循。酒醉了會頭疼,哭過了眼睛會腫,自己吐了駱文驕一身,第二天會看見洗好的衣服。

只有他心裏聲勢浩大的想念,除了他自己,永遠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發覺。

駱文驕,我很想你。

很想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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