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身後之人
【五年後】
時卻提着行李走下飛機的時候,整個人灰頭土臉,頭發被機場的風吹得稀亂,像極了一個邋遢的乞丐。
他昨晚一夜沒睡。自從駱文驕沉默地離開酒店之後,時卻就一直在想他臨走時對自己說的話。
他說,時卻,我沒有結婚。
他說我不騙你,我沒有你說的老婆和孩子。
他說話時的表情既柔和又堅定,絲毫不像是在開玩笑。只這一句話,就讓時卻再也沒法不去想着他。
如果不是邢銘突然回來,時卻還想要多問一些的,可駱文驕一離開,他就沒了開口提問的勇氣。一整個晚上,時卻都在被子裏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外加一個勁兒地将和駱文驕的對話框點開又關上,最終一個字也沒能發送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時卻就接到了工作室老大何柏川的電話。
之前已經完成的一部廣播劇作品忽然出了些岔子,何柏川火急火燎,臉都沒洗就趕到工作室,給時卻打電話讓他盡快回來補錄。
北原剩下的工作全都移交給邢銘,時卻當即收拾好行李,打道回府。
他走之前其實猶豫了一會兒,但又确實不得不走。一來川哥的事情很急,容不得他再在北原耽擱兩天,二來昨天鬧了這麽一出,時卻容易臨陣脫逃的性子又占據了上風,只想着能找個地方多待幾天,好讓自己能把事情捋出個頭緒來。
他想,一直以來,可能是自己錯怪駱文驕了。
如果真像駱文驕說的那樣,所有都是時卻的誤會,那麽他也一下想不明白,現在到底該如何是好。
他有些不知所措。
這幾年來的分別,似乎成了一個老天故意開的玩笑,讓原有他認為的所有矛盾和阻礙,全都成了虛假的海市蜃樓。
他很想現在就給駱文驕打個電話,把所有的一切都問個清楚,但當他離那所謂的真實越接近,就越害怕那背後可能隐藏着未知的層層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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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再被希望化為泡影後的失落感再打倒一次了。
回到明海後,時卻便一頭紮進了錄音棚。
合作方要得很急,需要他沒日沒夜地趕工,将一小部分片段重新錄制,再交給工作室其他部門後期加工。
一連兩個晚上,工作室裏燈火通明。幾個配音演員、錄音師、混響、後期全部在晝夜不分地工作,偶爾撐不下去,就在休息室的沙發和彈簧床上小睡一會,然後起來繼續趕工。
比較幸運的是,時卻租的房子就在工作室後面,實在覺得太累的時候,走幾步路就能回去休息。
第三天下午,在棚裏連着喊了四五個小時之後,時卻頂着快要冒煙的嗓子,終于順利地完成了需要補錄的所有片段。
工作區有運營部的同事買來了熱騰騰的咖啡,時卻端了一杯,又花了整整十分鐘,才找到被自己壓在一沓臺詞本下的手機,而後渾身乏力地坐到了休息室的沙發上。
兩個剛進工作室的實習生在裏面聊着天,見到時卻進來,親切地打了聲招呼。
“小倩,我跟你說,剛剛六葉姐出去買咖啡,在外面看見一個又高又白的帥哥,我出去看了一眼,果然是特別絕的那種。”其中一個姑娘激動得嘴都合不上,給對方展示着自己偷拍的照片。
另外的姑娘看了連連稱是,由衷地嘆道:“這也太好看了吧,一直聽六葉姐說,之前在咱們工作室的溫四,真人長得特別好看,可惜他現在走了,要不然啊,咱們可有眼福了。”
“瞧你說的,咱時哥也不賴不是?”方才的女生笑嘻嘻地對時卻說道。
時卻禮貌地笑了笑,沒再說話。
自從三四年前溫矣徊突然離開川行後,時卻身邊能說話的朋友便又少了一個。
他走得很突然,甚至沒留下一句解釋的話,只用官方帳號上一份宣布退圈的聲明,徹底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線裏。
雖然再也聯系不上他,但時卻想,像溫矣徊這種自在随性的人,應該是會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過得逍遙快活的。
這一點他足夠地相信。
手機在接通了電源後,終于重新開機。一下飛機就馬不停蹄地忙了這些天,時卻連手機也沒能顧上看一眼。
謝誠在三天之前給他發過消息,想要約他出來吃火鍋,見他沒有回複,還打了幾通電話過來,可惜都沒有接通。
邢銘打過一次電話,但沒再通過其他同事找來,應該是沒有大事情。
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麽值得留意的消息。
他本來還在期待着,會有什麽關于駱文驕的一星半點動向,一句留言也好,一條朋友圈也罷,但他把手機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任何想要的東西。
時卻無奈嘆了口氣,把手機扔到一邊。
在休息室小憩了一會兒,醒來時天剛擦黑。時卻覺得連日的疲憊緩解了不少,眼見工作室沒什麽事情,又有點無聊,決定去之前常去的酒吧逛逛。
他新買的雙缸摩托車停在樓下不遠的地方,工作室的人總說,他柔軟的性子和這麽酷的機車半點也不搭調。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每個路口都會卡上很久。時卻騎到海邊一條有名的酒吧街時,天已經完全地黑了下來。
不知怎的,從一出工作室開始,時卻就總覺得有些奇怪,仿佛背後總有雙眼睛在盯着自己。
這種怪異的感覺之前從沒有過,回過頭去找,卻又看不到什麽不尋常的人在尾随。時卻有些狐疑地将摩托車放好,暗自想到可能是下午的咖啡讓自己過度敏感了些。
路口轉角處的一家酒吧,門口的鐳射燈張揚又明顯地展露着這家店的名字——“The Riddle”。
之前溫矣徊在時,總喜歡光顧這家清吧。時卻雖然不贊同他四處放浪的生活方式,但私下裏也和他成為了還算不錯的朋友,久而久之,也就成了這裏的常客。
時卻遲疑地向身後又看了幾眼,擡腳進入了酒吧。
推開酒吧的玻璃門,門上的風鈴叮咚響了一陣,有駐唱歌手正彈奏的吉他曲調飄進耳朵。
時卻從差不多已經坐滿了的大堂穿了過去,來到一處擺滿了黑色啤酒瓶的吧臺,和角落裏坐着的金色波波頭女生打了聲招呼。
“佑佑。”
女孩名叫陸佑佑,打扮得像是早年香港電影裏的小太妹,也就二十歲出頭的年紀,是這家酒吧老板的朋友,老板不在時,經常由她來照顧店裏的生意。
“嘿,時哥。”她嘴裏叼着一根棒棒糖,說起話來嗚嚕嗚嚕的,對時卻笑着道:“有一陣子沒見你了。”
時卻有點沒精打采地坐到了旁邊的高腳椅上,揉了揉眼下的黑眼圈,“嗯,最近出差了,到處跑活動,這才剛回來。”
陸佑佑朝吧臺後的酒保打了個響指,後者很快端來兩杯低度數的氣泡酒,擺到兩人面前。
“請你。”她眨着一雙大眼睛,敲了敲桌子道。
酒吧裏最近又換了新的駐唱,正動情地唱着一首民謠老歌,臺下的觀衆都很安靜。周圍的環境極為昏暗,時卻默不作聲地盯着臺上,心情難免又悵然起來。
“多少年沒見過你這副模樣了。”陸佑佑優雅地端起酒杯,饒有興致地打量着時卻道,“我記得剛認識你那會兒,你就是這種表情,像是被哪個渣男狠狠傷透了心,要不是看你是個男人,我都要懷疑你被人搞大肚子了。”
時卻勉強苦笑了聲,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周圍,心不在焉地道:“就是最近太累了,沒啥。”
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就是有煩心的事,只不過強忍着沒講出來。
陸佑佑好奇地順着他的目光向周圍打量了一番,并沒發現什麽值得留意的地方,随口問:“你看什麽呢?今天約了人?”
“不是。”時卻緊皺着眉,搖了搖頭道,“我老覺得有人盯着我,可能是我精神太緊繃了。”
陸佑佑嘴巴張得大大的,連連“啊”了幾聲,也開始疑神疑鬼地使勁尋摸着周圍,盤算着道:“不能吧,三四年前這條街最裏邊那股黑惡勢力就被打倒了,雖說你長得漂亮,前幾年确實容易被變态盯上,該不會最近真的又有奇怪的人冒出來吧?”
時卻冷哼了聲,顯然并沒将她的猜測放在心上。“那倒不會,你別管了,肯定是我的錯覺。”
對方聳了聳肩,滿不在乎地道:“沒事,反正店裏還有阿易他們在,鐵定能保護你。”
時卻沒說話,心裏又在想着駱文驕。
幾年前他被溫矣徊帶着來到這間酒吧時,和現在的心情大致相似。
那時他剛剛畢業,本想着回到學校參加典禮能和駱文驕碰上,結果駱叔卻告訴他,駱文驕暫時去了頌城,有段日子回不來。
他在和駱文驕朝夕相處了好幾年的房間裏等了一個星期,最後也沒能等到他出現。
回到明海後的第一個晚上,時卻就是在這間清吧的同樣的位子,喝酒喝到淚如雨下。
而現在,他再次從北原落荒而逃,兜兜轉轉回到了這裏,仍然迷茫,仍然惆悵,仍然心動不止。
臺上民謠歌手的歌聲愈發憂愁,攪得人心裏難以平靜。時卻将陸佑佑送他的酒喝了個幹淨,覺得自己好像不能再和之前一樣,在酒後痛快哭過一場後,假裝将這件事忘了。
這一次總要和原來不一樣才行。
“這就要走了?”陸佑佑才喝得正歡,眼看着時卻站起身來,有些不解地問,“我以為你今天是特意來買醉的。”
時卻一愣,搖了搖頭,“不了,我先回去了。”
他轉身,從座無虛席的大廳穿了過去,走進無邊的夜色裏。
摩托車停在酒吧背後的位置,時卻從街角繞了過去,拐進後面安靜的街道。這裏是這一排酒吧後門的位置,巨大的空調室外機嗡嗡地運作着,路旁還零散堆放着擺滿空酒瓶的塑料筐。
時卻往裏面走了幾步,忽然覺得有些異樣。
這次他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有人跟着自己,而且并不是他的錯覺。
他身形一閃,故意偏離大路,拐進了邊上一條黑咕隆咚的岔路。背後那人顯然沒料到他的舉動,腳下步子亂了半晌,也跟着拐了進來。
等在巷口的一瞬,時卻差點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他本以為堵到的會是個無聊的私生粉絲,卻沒想到,來人是個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運動服,胡子拉碴,身型瘦高的男人。
他一眼就認出了這熟悉的身高。
駱文驕呆呆站着,立體好看的臉上明顯有些憔悴,頭發也亂糟糟的,整個人有些不知所措。
他跟了時卻一路,本想找機會打聲招呼,又怕自己哪裏做的不對又惹他不開心,只得默默地跟在他身後,沒想到卻被抓了個正着。
“我……”駱文驕低着頭,猶豫了片刻,還是試探着伸手抓住了時卻的胳膊。
時卻瞧着一臉狼狽的駱文驕,不禁有些啞然,但又轉念一想,自己此刻的樣子也好不到哪裏去,忍不住又驚訝又無措地喊了對方的名字。
“駱文驕?你……你怎麽……”
詢問的話還沒出口,就被旁邊一陣厲喝打斷了——
“在那呢!死變态……把手放開!”陸佑佑滿面兇神惡煞地經過巷子口,終于找到了目标人物,對身後的兩個小年輕一聲令下,直奔他們兩人而來。
敢在她陸佑佑的地盤非禮她的朋友,這人膽子大得簡直不像話。
駱文驕猛地扭過頭來,躲過了從背後輪過來的一記悶棍,下意識地想要護住身前的人。
“咚”的一聲悶響,駱文驕右邊胳膊上猛地挨了一下,整個人踉跄幾步,雙手往旁邊的一處鏽跡斑斑的鐵架上一撐,從手掌的末端傳來的猛烈疼痛感讓他忍不住咬了咬牙。
“別打!”時卻眼見駱文驕神色痛苦地靠在了牆上,有紅色的血珠灑在地上,連忙死命地把那兩個男人拽開,大喊道,“停手——他是我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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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